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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引《诗》考论

2013-07-15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济南250002

大众文艺 2013年22期
关键词:先王文王大雅

李 婧(山东省作家协会 山东济南 250002)

《诗经》是先秦儒家的经典,为儒家诸子所广泛引用,孟子、荀子等后儒都在自己的著作中大量引《诗》论证,但《诗经》作为先秦诗歌的第一部总集,并不是只为儒家所称引,其它各家也有不同程度的称引,虽然其引《诗》的态度并不相同。墨子作为儒家的反对派出现,而在《墨子》中也有不少的引《诗》情况,研究《墨子》的引《诗》情况,可以明确墨子对《诗经》的态度与墨子引《诗》与今传本《诗经》的关系等等问题。

《汉书·艺文志》载《墨子》71篇,现存53篇,亡佚18篇,绝大部分是墨子思想和活动的记录。从今存的《墨子》书中辑录出墨子所引《诗经》中诗句,共有12处,其中逸诗3首,另外论及《诗》的地方有2处。相对于儒家诸子的引《诗》情况,墨子的引《诗》是比较少的,虽然引《诗》的多少并不能说明多大的问题,但也可见对《诗经》的某些倾向。

《墨子》引诗共12处,其中3处基本可以判定为逸诗。墨子引《诗》的情况如下:

《尚同中》引《小雅·皇皇者华》;

《兼爱下》引《小雅·大东》,《亲士》暗引其中两句;

《明鬼下》引《大雅·文王》;

《天志中》和《天志下》两次引《大雅·皇矣》;

《兼爱下》引《大雅·抑》;

《尚贤中》引《大雅·桑柔》;

《尚同中》引《周颂·载见》;

另外3首逸诗分别是《尚贤中》言:《周颂》道之曰:“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于天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与天地同常。”墨子所引没有明确指出这是《周颂》中的篇名,当为《周颂》中的逸诗。《所染》中,《诗》曰:“必择所堪,必谨所堪。”《非攻中》言,《诗》曰:“鱼水不务,陆将何及乎?”这两篇墨子只是模糊的称引,不能断定是风雅颂中的哪一篇,可认为是逸诗而已。

《墨子》引《诗》与今传本《毛诗》文字多有差异,又通过与三家诗文字的比较,墨子引《诗》的文字更近于《毛诗》,而不同于三家诗。三家诗久已失传,清人王先谦辑轶纂辑成《诗三家义集疏》,从中可以见三家诗之一斑。笔者从中又辑出与墨子引诗相关部分,以资考证。

《尚贤中》引《大雅·桑柔》,“《诗》曰:‘告女尤恤,诲女予爵,孰不执热,鲜不用濯。’”今本《毛诗》作:“告尔尤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尚同中》引《周颂·载见》,“《周颂》道之曰:‘载来见彼王,聿求厥章。’”今本《毛诗》作:“载见辟王,曰求厥章。”孙诒让案:聿、曰古通用。

《尚同中》引《小雅·皇皇者华》,“《诗》曰:‘我马维骆,六辔沃若。载驰载驱,周爰咨度。’又曰:‘我马维骐,六辔若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与今本《毛诗》相同。鲁诗“皇”作“葟”,“谋”作“谟”。

《兼爱下》引《小雅·大东》,“《周诗》曰:‘王道荡荡,不偏不党,王道平平,不党不偏。其直若矢,驱易若?,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今本《毛诗》作:“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其中墨子所引前四句见于《尚书·洪范》,但四“不”字作“无”。《亲士》引作“其直如矢,其平如砥。”厎作砥,与《毛诗》同。

《兼爱下》引《大雅·抑》,“无德而不雠,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今本《毛诗》作:“无德不雠,无德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见于第六章和第八章。鲁诗“雠”亦作“酬”、“醻”,韩诗作“酬”。

《天志中》引《大雅·皇矣》,“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与今本《毛诗》相同。鲁诗“不”一作“弗”,齐、韩诗与毛诗同。

《天志下》引《大雅·皇矣》,作“毋大声以色,毋长夏以革。”与《天志中》所引略不同,二“不”字作“毋”。

《明鬼下》引《大雅·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穆穆文王,令问不已。”文字与毛诗同。

从《墨子》的引《诗》看,文字与今传《毛诗》有许多的不同,相对于《毛诗》来说,其引《诗》与三家诗的文字差异更大,三家诗的流传,是汉儒凭记忆以汉代隶书记录下来的,而《毛诗》虽然后出,却以古文传写,是以为古文经,从墨子引《诗》的情况看,《毛诗》文字更近于《诗经》的原貌。

从上面的比较可以看出,墨子引《诗》除了《大雅·桑柔》一篇之外,其他各篇与《毛诗》都只是稍有文字不同,总体上墨子的引《诗》对原诗的理解并不构成妨碍。

《墨子》引《诗》大多与《毛诗》之解诗相同。

《尚贤中》引《大雅·桑柔》的目的是为了说明“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不可以不执善承嗣辅佐也,譬之犹执热之有濯也,将休其手焉。”《毛诗》郑笺解作:“我语女以尤天下之尤,教女以次序贤能之爵,其为之当如手持热物之用濯。谓治国之道,当用贤者。”《毛诗》的解释可以说正如墨子用《诗》来证明尚贤之为政之根本的用诗的目的。

《尚同中》引《周颂·载见》和《小雅·皇皇者华》的目的是“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之以春秋来朝聘天子之廷,受天子之严教。退而治国,政之所加,莫敢不宾。当此之时,本无有敢纷天子之教者。”《毛诗》郑笺解《载见》作:“诸侯始见君王,谓见成王也。曰求厥章者,求车服礼仪之文章制度也。”毛序解《皇皇者华》为:“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礼乐,言远而有光华也。”

《兼爱下》和《亲士》引《小雅·大东》,墨子之意为“均分赏贤罚暴,勿有亲戚弟兄之所阿。”郑笺解为:“天子之恩厚,君子皆法效而履行之,其如砥矢之平,小人又皆视之,共之无怨。”而鲁诗之义为“诗言昔者邦国殷富,王道平直,君子率履,小人遵守。”齐、韩所说与鲁义同。墨子引《诗》之意同于郑义。

《明鬼下》引《大雅·文王》,墨子欲证明“若鬼神无有,则文王既死,彼岂能在帝之左右哉?”墨子仅用诗最后两句,用诗表面意思。毛传:“言文王升接天,下接人也。”郑笺云:“文王能观知天意,顺其所为,从而行之。”孙诒让案:依墨子说,谓文王既死,神在帝之左右,则与毛、郑义异。

《兼爱下》引《大雅·抑》,墨子意在说明“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郑笺云:“此言善往则善来,人无行而不得其报也。”这与墨子所说的“兼爱”主张是相符的。

《天志中》和《天志下》引《大雅·皇矣》,墨子意在说明,“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帝善文王顺法则页,故举殷以赏之,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毛诗》郑笺云:“天之言云,我归人君有光明之德,而不虚广言语以外作容貌,不长诸夏以变革王法者,其为人不识古,不知今,顺天之法而行之者。此言天之道尚诚实,贵性自然。”墨子说诗,与郑义相同。

再看墨子所引逸诗的情况,《所染》引:“必择所堪,必谨所堪。”王念孙《读书杂志》训“堪”为“湛”。意在说明与什么人交往的重要性,与贤人交往,会贤;与恶人交往,会恶。墨子引《诗》是符合文中的语境的。《尚贤中》所引逸诗,意在歌颂“圣人索天下之隐事遗利以上事天,下施之万民。”圣人的道德博大,恩施万民。《非攻中》所引逸诗,意在说明韩、赵、魏鱼水相连,不能独存,只能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智伯。

《墨子》引《诗》基本与他所言的语境相吻合,忠实于《诗》的原意。这在战国初期是非常难得的,春秋时期二百多年间,在外交场合赋诗言志成为一种习惯,参与人员引用《诗经》中诗句曲折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这种赋诗言志后人称之为断章取义,各取所需,而承继春秋余绪,战国初年赋诗言志之风当尚存,墨子生当此时,却基本上没有断章取义,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原诗的诗意。

《墨子》论及《诗》的地方为:《公孟》中:“或以不丧之间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若用子之言,则君子何日以听治?庶人何日以从事?”《三辩》中:“周成王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驺虞》。”从这两处墨子论《诗》来看,墨子论《诗》,并不是论的《诗》作为古代典籍的那个角度,而是从《诗》合乐的角度来论述的,也就是作为乐的载体的《诗》。墨子论《诗》的这2处,只是谈及了《诗》的形式,而没有论及诗意。我们知道,墨子是“非乐”的,专门有《非乐》一篇来论述非乐的理由。孙诒让对这一点是看到的,孙诒让说:“墨子意谓不丧则又习乐,明其旷日废业也。”《三辩》中所论,墨子意在证明“故其乐逾繁者,其治愈寡。”墨子是非乐而不非《诗》的。

墨子引《诗》中有诗多《诗》、《书》并称,《诗》也可以称为《书》,《明鬼下》中作:“《周书》《大雅》有之。”同样,在引《诗》中,也有时掺杂了《尚书》中的语句,如《兼爱下》所引《小雅·大东》,前四句出自《尚书·洪范》,原句为:“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这种诗书交错的情况,是可以理解的。

在墨子引《诗》的情况中:

只称《诗》的:《兼爱下》(《小雅·大东》),《尚贤中》(《大雅·桑柔》),《尚同中》(《小雅·皇皇者华》),《非攻中》和《所染》中的逸诗。

称雅、颂的:《天志下》(《皇矣》),《尚同中》(《周颂·载见》),《兼爱下》(《大雅·抑》),《明鬼下》(《大雅·文王》),《尚贤中》的《周颂》逸诗。

称篇名的:《天志中》(《大雅·皇矣》)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墨子引《诗》称引诗句,提到具体篇名的情况最少,而比较倾向于只称《诗》或《雅》、《颂》,这种模糊的称引方式是和先秦诸子的引《诗》方式是一致的。这种随意性的引《诗》方式,一方面说明了《诗》的广泛流传,一方面也说明了《诗》的谣谚性,并不像文献考证那样繁琐具体。另外可以看出,墨子引《诗》全部集中在《诗经》的雅、颂部分,《国风》中一篇都没有称引,这与其他诸子的引《诗》是不同的,在先秦诸子中,荀子引《国风》诗句比较多,有7处,而墨子一篇也没有引到,董治安先生认为,这与雅、颂内容多具实用价值有关。《毛诗·小大雅谱》云:“此二雅逆顺之次,要于极贤圣之情,著天道之助,如此而已矣。”《毛诗》陆曰:“据隆盛之时而推序天命,上述祖考之美,皆国之大事,故为正大雅焉。”而风诗多民间所作,墨子注意到了《诗》的用途。

墨子为何如此注重引《诗》呢?

从墨子对《诗》的态度可以见出。墨子引《诗》,墨子都是以《诗》作为先王之书来看待的,《天志下》:“于先王之书《大夏(雅)》之道之然。”《尚同中》:“先王之书《周颂》之道之然。”《兼爱下》:“先王之所书《大雅》之所道曰。”这与墨子的思维论证逻辑是密切相关的。

墨子把《诗》看作可以作为论据的先王之书看待,墨子有“三表法”,《非命上》:“何谓三表?子墨子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君百姓人民之利。此谓言有三表也。”墨子“上本”之法,墨子只能借助所谓的先王之书加以论证。《兼爱下》中墨子说:“何知先圣六王之亲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与之并世同时,亲闻其声,见其色也。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墨子假设的难己之词,也想到了论敌对其所言没有论证依据的辩难,因而在《墨子》书中经常见到墨子所设的自答之词。《明鬼下》中有“今执无鬼者之言曰:先王之书,慎无(圣人)一尺之帛,一篇之书,语数鬼神之有,重有重之,亦何书之有哉?”墨子对这种言词总是以充足的先王之书摆在假想的论敌面前,以证明言之有据。

墨子为何不非《诗》?

首先如上面所言,墨子把《诗》作为先王之书看待,引《诗》以为论证之用。另外,墨子个人的修养方面,《淮南子·要略》载:“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 其中《诗》的教育应是不可缺少的,《贵义》中载:“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吾安敢废此?”墨子曾自称览百国春秋,(《隋书·李德林传》载:“吾尝见百国春秋。”《明鬼下》亦引周、燕、宋、齐诸国春秋。)墨子重视历史经验,因而墨子对记录历史经验的《诗》、《书》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上文曾经提到春秋年间的赋诗言志,董治安先生认为:“墨子的主要活动,当在战国初年。战国之初春秋普遍盛行于上层社会的赋诗、称诗之风,并未完全成为过去,而三百篇‘由诗向经’的转化,也仅处于初始阶段,还要经历一段时间过程。”此论颇为的论。有论者认为:“《墨子》之所以想通过引诗来阐明自己的思想,起到很好的论证效果,是由于《诗》、《书》在当时社会中,已经被广泛称引,具有了一定的权威性,大家能够普遍的认同它们。”这种说法也是在《诗经》广泛应用于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的基础上提出的,和赋诗言志的实际应用是一个方面的问题。

墨子非儒而不非《诗》,这个问题是每个论者在探讨墨子与《诗》的关系时都要面临的问题,限于材料的占有情况不同,论及范围也不同。现在,对墨子不非《诗》,学术界的意见是比较一致的,对墨子《诗经》观的探讨还需要继续深入。

注释:

1.墨子引诗数字学界尚存在争议,王长华《墨子的<诗经>观》以董治安先生《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中引《诗》数字为参考,认为是引诗11处(包括逸诗3篇),论《诗》5处。叶文举《<墨子><庄子><韩非子>说诗、引诗之衡鉴——兼论战国时期非儒家诗学思想》认为墨子引诗12处,其中逸诗3首。笔者参照各说,查以《墨子》原文,认为《亲士篇》所引《小雅·大东》,为暗引,也应该算入引诗数字,总计在董治安先生说法基础上增加1处,为12处。另外,论诗之处,《公孟篇》中“孔子博于《诗》《书》”,并非是墨子引诗、论诗之列,与论诗不类,故不取;《非命中》所言:“在于商、夏之《诗》《书》曰”,这里所引并无证据可说是引诗,而《诗经》据可考的最早年代应为西周时期,而非商、夏,故不取;《三辩篇》引:“武王……又自作乐,命曰《象》”,王长华认为:“现存《诗经》中无此篇,《诗序》谓《周颂·维清》奏《象》舞。《象》舞也好,《象》乐也罢,总之都不是针对诗篇本身。”说法牵强,不能算作引诗、论诗之列。笔者认为墨子论诗应为2处。

2.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中华书局.1987.第559页.第561页.

3.《诗三家义集疏》第934页.

4.《诗三家义集疏》第858页.

5.郭志坤《荀学论稿》,三联书店,1991.第284页.

6.董治安.《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齐鲁书社,1994.转引自王长华《墨子的<诗经>观》,《文艺理论研究》2000年第2期.第31-32页.

7.董治安.《先秦文献与先秦文学》,第60页.

8.叶文举.《<墨子><庄子><韩非子>说诗、引诗之衡鉴——兼论战国时期非儒家诗学思想》,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第88页.

[1]孙诒让.《墨子间诂》[M].中华书局,2001.

[2]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M].中华书局,1987.

[3]王长华.《墨子的诗经观》[J],文艺理论研究.2000年第2期.

[4]叶文举,《墨子》《庄子》《韩非子》说诗、引诗之衡鉴——兼论战国时期非儒家诗学思想[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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