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宣笔考辨
2013-07-09文媛媛
文媛媛
摘要:唐代宣笔,因其使用特殊的制作材料——紫毫,而被称为紫毫笔;又有宣城诸葛氏世代做笔,且质量较高,远近闻名,因而宣笔又被称为诸葛笔。紫毫笔和诸葛笔成了宣笔的代名词。紫毫出自宣州溧水中山兔,而非汉赵之中山郡兔毫。宣笔的制作十分精良,使用宣笔的人群非常广泛,人们对其评价也很高。宣笔作为贡笔最晚当在唐玄宗天宝年间。作为贡笔的宣笔,在质量上有着更为严格的要求。然而,经历了唐北宋的繁华后,宣笔因种种原因走向衰落。
关键词:唐代;宣笔;紫毫;诸葛笔;宣城;兔毫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3?0202?05
宣州,禹贡扬州之域。春秋时属楚地,秦为鄣郡,汉武帝改为丹阳郡,顺帝立宣城郡,隋开皇九年平陈,改郡为宣州。唐高祖武德七年改为宣城郡,肃宗乾元元年复为宣州。宣州产笔闻名于世,东晋时期王羲之祖孙皆用宣笔。到了唐代,尤其是中唐以后,宣笔的使用人群和知名度更加广泛。人们根据宣笔的制作材料或世代知名制笔人的姓氏,赋予宣笔紫毫笔、诸葛笔的代称。对宣笔的考辨,有利于我们了解宣笔的辉煌历史。通过对传统工艺走向衰落之原因的反思,也可对今日徽笔之发展起到一定的借鉴作用。本文将就紫毫产地、宣笔的产销与知名度、宣笔入贡以及宣笔衰落的原因等进行考辨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紫毫”产地考
“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毫虽轻功甚重,管勒工名充岁贡。君兮臣兮勿轻用,勿轻用,将何如?愿赐东西府御史,愿颁左右台起居,搦管趋入黄金阙,抽毫立在白玉除。臣有奸邪正衙奏,君有动言直笔书,起居郎侍御史,尔知紫毫不易致,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慎勿空将弹失仪,慎勿空将录制词。”[1]这首《紫毫笔》为白居易的新乐府讽喻诗之一,人们通过这首诗更进一步了解了宣笔。紫毫笔产自宣州已无疑义,但是作为紫毫笔主要成分的紫毫来源于何处,自古以来就存在着争议。争议主要围绕北方之中山郡和南方溧水中山两个地方展开。认为“紫毫”来源于汉赵之中山郡的学者们,主要持两种理由:一是认为韩愈《毛颖传》中所谈的中山人毛颖,非溧水之中山人;二是认为南方地多山林树石,不如北方平原旷野适宜野兔生长,因此紫毫当出自北方。
现将韩愈《毛颖传》的其中一部分摘录下来进行分析。“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士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秦始皇时,蒙将军恬攻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毫,载颍而归,献俘于章台宫。……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禇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颍,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2](5738?5739)不少学者认为毛颖为赵之中山郡人,然而,这不符合常理。韩文中有言,秦始皇派蒙恬攻伐楚国,蒙恬先在中山进行大猎,以达到使楚惧怕的目的。若此“中山”是指赵之中山,那么与楚地相距甚远,何谈惧楚?而只有在当时属于楚国的溧水中山一带进行大猎,才可能达到俱楚的目的。[3]《毛颖传》将笔、墨、砚、纸分别比作中山毛颖、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据《新唐书·地理志》载:宣州宣城郡贡笔、绛州绛郡贡墨、虢州弘农郡贡瓦砚、越州会稽郡贡纸。据此逐一对号可推测,毛颖之中山当指宣州溧水中山。
唐代人陆龟蒙,作《管城侯传》云:“毛元锐,字文锋,宣城人。其族有窜于江南者,居于宣城溧阳山中,宗族豪甚。”[2](8419)这就更加确定了毛颖是宣州溧水中山人,而非赵之中山郡人。
另有学者认为白诗中“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的说法为误,而认为宣州紫毫出自北方兔者,大都以南方地形多山林、不适宜长成优秀兔毫为理由。“《广志会献》云:‘诸郡献兔毫,出鸿都门,惟有赵国毫中用。意谓赵国平原广泽无杂草木,惟有细草,是以兔肥。肥则毫长而锐,此则良笔 也。”[4](7)张文潜《明道杂志》亦云,“予尝问宣州笔工,用毫皆陈亳宿州客所贩,宣兔毫不堪用,盖兔居原则毫全。宣兔居山,出入为荆棘树石所伤,毫例短秃。”[5]另有宋代画家崔悫,尤喜作兔,自成一家。他认为:“大抵四方之兔,赋形虽同,而毛色小异。山林原野所处不一,如山林间者,往往无毫而腹下不白,平原浅草则毫多而腹白,大率如此相异也……闻江南之兔未尝有毫,宣州笔工复取青齐中山兔毫作笔耳。”[6]
如王羲之所言,赵(中山)国兔毫在汉晋时确实出名,其中与其地处平原不无关系,但若认为宣州紫毫笔之原材料——紫毫来源于北方,笔者不敢苟同。王羲之是东晋人,而他所言的赵国中山郡兔毫可为良笔,是汉代的事。发展到唐代,中间经历数百年,世事变化也未可知。张文潜和崔悫所言,一说宣州紫毫来源于陈亳宿州所贩卖,一说来源于青齐山中。但是,有唐一代,无论是陈亳宿州,还是青齐之地,均无关于进贡兔毫或者特产兔毫的记载,而宣州宣城郡却有相关记载。据《北户录》载:“其宣城岁贡青毫六两,紫毫三两,次毫六两,劲健无以过也。”[7](21)此处提到宣城不但岁贡兔毫,而且所贡兔毫劲健无比。既然能作为贡品,可知宣城兔毫优质而出名。另外,“《图经》云:宣州中山又名浊山,溧水县东一十里,不与群山连接,古老相传,中有白兔,世称为笔最精。”[8]唐代著名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亦有此方面记载:“中山,在县东南一十五里。出兔毫,为笔精 妙。”[9](685)此县即为唐代宣州下辖之溧水县。笔者并非否认张文潜和崔悫所言失实,但其二人所处时代已是宋代,因唐代宣州紫毫笔知名度极高,制笔量势必很大,而造笔需用大量紫毫,紫毫又不易得到。到了宋代,溧水中山紫毫不足用,要取青齐山中兔毫,或是从陈亳宿州贩运至宣州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地处山林之兔毫,未必全如上所说不堪用。“山兔多黄褐色,皮毛温暖,惟革质薄而脃,用以御寒,不甚坚致。毫可制笔,其锋尖利,名为紫 毫。”[10]如此而言,山兔毫不仅可以制笔,而且制成的笔,笔锋尖利。况且,“但产毫之说,凡物古今异,宜者类多矣,或一时选制之精。”[11]随着自然地理环境等因素的变化,古今之物产也会发生变化。同一时代不同地方物产不尽相同,同一物种在不同时代亦有其不同的特点,如汉赵之兔毫,亦如唐代宣州之紫毫。
二、宣笔的制销与知名度
自古以来,制笔材料不一,笔的种类繁多。“番禺诸郡如陇右,多以青羊毫为笔,韶州择鸡毛为笔,昔溪源有鸭毛笔……然未若兔毫。”[7](21)唐代宣笔即是选择秋兔夹脊毫,杂以鼠须制成。宣笔的制作工序非常繁琐,但制成的宣笔精妙耐用,知名度很高。
(一)宣笔的制销
宣笔的制作十分不易,其对原材料的选用、笔工的工艺水平都有很高的要求。在兔毫的选择上,选用仲秋时的野兔夹脊毫。凡制紫毫笔,必选用秋兔,而秋兔中又以仲秋时节的兔毫为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孟秋去夏近,则其毫焦而嫩;季秋去冬近,则其毫脃而秃”。而在八月仲秋的时候,天气冷暖适中,此时的兔毫选来做笔是最优的。兔毛长而有力者称为毫,短而较软者称为毳。“其夹脊上有两行毛,此毫尤佳。”[4](8)秋兔夹脊上的毛长而有力,选来做笔,可使笔锋尖利。诸葛氏制笔的另一重要原材料鼠须,来源于栗鼠。“栗鼠,苍黑而小,取其毫于尾,可以制笔,世所谓鼠须,栗尾者也,其锋乃健于兔。”[12](337)栗鼠数量不及普通的家鼠多,比较罕见,因此鼠须的获得十分不易。
采集兔毫、鼠须的人群,既有宣城本地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宋代,也或有宿州、亳州等外地贩运者。采毫人将兔毫、鼠须卖给制笔者,笔工按照制笔工序谨慎执行。“王逸少笔势图,先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取其笔头长一寸,笔管长五寸,锋齐腰强者”[13],可见,善用笔者,对材料及做工都有很严格的要求。“散捉紫毫新脱颖,玄泓渴饮淬锋寒,将军翰墨场中老,避槊方知敚槊难”[14],这首《赠笔工》,作者通过用笔而感受到笔工制笔之不易。在如此严格的程序下,制成的宣笔质量自然很高,价格亦不会低廉。
商品价格与制作它所消耗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正比,除此之外,还受原材料及供求关系的影响。在原材料比较稀缺、而外部需求大于供给量的时候,商品的价格自然会随之上涨。“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由于原材料紫毫非常难得,在向朝廷贡笔的时节,紫毫的价格贵堪比金,因此宣笔的价格也随之昂贵。南唐宜春王李从谦,学习东晋二王的楷法,“用宣城诸葛笔,一枝酬以十金”[15]。宣笔供不应求,在时局不好的情形下,宣笔的价格也会上涨。“宣城阻兵十三载,犹喜山中老兔在。三缣一字不易得,笔价亦与时俱昂。”[16]
沉正曜《咏宣州紫毫笔》云:“独有宣州笔,千回郑重看。名从白傅着,制拣紫毫难。管直心先正,锋藏体自端。贡曾供御案,价早重词坛。”[17]宣笔制作艰难、价格昂贵,已为大家所共知。也正因为如此,宣笔的质量高,用起来舒心应手,使宣笔的知名度不断扩大。
(二)宣笔的知名度
早在东晋时期,宣州陈氏就能做笔,王羲之曾向陈氏求笔。“世传宣州陈氏,世能作笔家传。右军与其祖求笔帖,后子孙尤能作笔”[4](14)。这时的宣笔已很有名气,且世代家传。到了中唐时期,柳公权又慕名去宣州求笔,“唐柳公权求笔于宣城”[4](14),可知宣笔之名经久不衰。中唐以后,宣州诸葛氏,世代制笔,且技术很高,造出的笔使用起来更加舒适,使得宣笔的知名度更加广泛。
人们常借宣笔赋诗纾解自己的情怀,通过许多文人的诗集,我们可以看出宣笔的使用人群之广。吴融《赠辩光上人草书歌》云:“篆书朴隶书俗,草圣贵在无羁束,江南有僧名光,紫毫一管能颠狂。”[18]元稹《不复撰成徒以四韵为识》云:“紫毫飞札看犹湿,黄字新诗和未成。”[19]宣城人梅尧臣有“诸葛久精妙,已能闻国都。紫毫搜老兔,苍鼠拔长须”[21]之句,诸葛氏以山兔之紫毫和苍鼠之鬚为材料做笔,使得宣笔更加适用,宣笔的名声也日渐扩大,几乎人人皆知。宣笔除了用于写字外,还用于作画。名画家张通,极善于作树石之画,“通能用紫毫秃锋,以掌摸色,中遗巧饰,外若混成”[23]。陈宓有“玉质纵横黄绢外,春阳却自紫毫开”[24]之叹。
善用宣笔的人,对笔的质感和舒适度有着极高的评价。欧阳修《圣俞惠宣州笔戏书》:“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并通过与京师其他笔工的对比,得出“岂如宣城毫,耐久仍可乞”之赞。[25]黄庭坚认为“宣城诸葛髙,三副笔锋虽尽,而心故圆,此为有轮扁斲轮之妙”[26]。邓肃认为:“不能用诸葛笔而欲作字,如项羽弃范增而欲取中原也,其可乎?”[27]
另有不少文人根据自己的体会,直接写出了对宣笔的咏叹。如大历中官拾遗耿湋《咏宣州笔》:“寒竹惭虚受,纎毫任几重,影端缘守直,心劲懒臧峰,落纸惊风起,摇空洒露浓,丹青与从事,舍此复何 从。”[28]这些都是宣笔舒适耐用的真实写照,为宣笔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大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三、作为贡品的宣笔
唐代,宣笔是宣州地方的土贡之一。通过考证,宣笔入贡时间最晚当在天宝中。土贡政治意义重大,作为贡品的宣笔制作更加严格。贡笔在数量上没有规定,但是据分析,贡笔不只有岁贡,而且有月贡,还可能按照需要随时入贡。
(一)宣笔入贡的时间考
有唐一代,有贡品记载的史料主要有《唐六典》《元和郡县图志》《通典》和《新唐书·地理志》。《唐六典》记载了开元二十五年贡,《元和郡县图志》中的开元贡为开元二十六年至二十九年贡、元和贡为元和元年至九年贡,《通典》记载了天宝中贡,《新唐书·地理志》所载为长庆贡。[29]前四种史料中不但没有宣州(宣城郡)贡笔的记载,而且没有唐代任何一地关于贡笔的记载。《新唐书·地理志》首次记载了宣州贡笔,“宣州宣城郡,望。土贡:银、铜器、绮、白纻、丝头红毯、兔褐、簟、纸、笔、署预、黄连、碌 青”[30]。若按新志记载,那么宣州宣笔作为贡品入贡的时间应该是在穆宗长庆时期,但这与白居易《紫毫笔》中提到进笔的时间不相符合。
贞元十五年秋,白居易在宣州参加乡试,被选为宣州乡贡。那么《紫毫笔》的成诗时间应是在贞元十五年以后,也即他到过宣州,了解到宣州贡笔及红线毯等情形之后,才依据实情作了《紫毫笔》《红线毯》等诗。照此推测,则与《元和郡县图志》中记载相吻合。《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宣州贡赋虽未直接提及贡笔,但是“自贞元后,常贡之外,别进五色线毯及绫绮等珍物,与淮南、浙江相比”[9](681)。结合白居易的《紫毫笔》诗可知,此处记载中常贡之外,当有宣笔进贡。那么,唐代宣州贡笔的时间又可以提前到德宗贞元时期。
事实上,天宝年间,在运至京城长安的各地特产中就曾提到过宣笔。“韦坚,京兆万年人。天宝元年三月,……坚预於东京汴宋取小斛底船三二百只,置於潭侧,其船皆署牌表之。若广陵郡船,即于栿背上堆积广陵所出锦镜、铜器、海味;……宣城郡船,卽空青石、纸、笔、黄连,……凡数十郡。”[31]韦坚将各地运至京中的名特产品以地别为界,分别置于广运潭侧进行展览,然后再作为贡品送入宫中。笔作为宣城郡的特产便在其中。据上述分析可知,宣笔在唐代作为贡品入贡的时间最晚应在天宝年间。
(二)宣笔的入贡
唐制:“凡天下朝集使皆令都督、刺史及上佐更为之;……皆以十月二十五日至于京都,十一月一日户部引见讫,于尚书省与群官礼见,然后集于考堂,应考绩之事。元日,陈其贡篚于殿庭。”[32](79)
唐代贡笔地区极少,宣笔又是宣州特供,因此贡笔任务是由宣州选派本地都督、刺史或上佐,也即朝集使亲自负责押送至京师。安史之乱后,常贡物品除有时由地方节度使、州官运送外,大多则由朝廷派出的专使、宦官直接押送。[33]宣州朝集使将笔等贡品带到京师后,于元日将其陈列于殿厅之上,以供挑选检验,分别入库。
白乐天诗言,“毫虽轻工甚重,管勒工名充岁贡”,兔毫虽然不重,但是制笔工序相当繁琐。况且,制成后,笔工还需要将自己的姓名刻在自己制作的笔上,一旦在检验时发现质量问题,可以根据笔上所刻笔工的姓名追究责任。如御用时得心应手,笔工也会受到天子的夸赞。如虞集在《与笔生》中提到:“圣明天子御奎章,翰墨昭回日月光,画殿风微?凤翥,春池波暖六龙骧。侍臣近榻夸先得,内史开函喜自将,借问紫毫谁所制,发挥神化未渠央。”[34]
关于唐代贡笔的数量,史籍中没有记载。但是,宋代对贡笔数量就有了明确记载,“宋代宣州宣城郡宁国军节度,岁贡笔五百管”[35]。在生产技术没有大的变化的情况下,笔的生产量不可能在较短时间内发生大的变化。唐、宋史料记载贡笔的时间相差不远,且制笔技术没有大的变化,据此推测,唐代岁贡紫毫笔的数量大体相同。但是,岁贡笔五百管似乎并不足用,宫廷内另置有笔工负责造笔,如“弘文馆造供奉笔二人、造写御书笔二人;修史馆造笔四人;秘书省造笔一人”[32](35)。除此之外,对地方贡笔另有索取。“每月进笔及梼衣杵、琴瑟、琵琶弦、金银纸,须则进之,不恒其数也。”[32](573)意即除了岁贡外,还有月贡,只要朝廷有需要,地方就需进贡,没有定数。
四、宣笔衰落的原因
“笔盖出于宣州,自唐惟诸葛一姓,世传其业。治平嘉佑前,有得诸葛笔者率以为珍玩,云一枝可敌他笔数枝。熙宁后,世始用无心散卓笔,其风一变。诸葛氏以三副力守家法不易,于是浸不见贵,而家亦衰矣。”[36]宣笔在经历了唐至北宋前期的辉煌后,于北宋中后期逐渐走向衰落。究其原因,有如下几点:
其一,宣笔的制笔材料紫毫、鼠须等较难得到,宣笔制作艰难,价格较贵,在市场竞争时,很容易被同类物品价廉者取代。前已提及“尔知紫毫不易致,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宣笔采用的另一主要原材料鼠须也很罕见,栗鼠并不是家鼠,不容易得到。若以普通的羊毛和兔毫制笔就容易得多。陈槱所著《负暄野录》中载:“以羊合兔盛于今时.盖不但刚柔得中,适宜作字,而且价廉工省,故人所竟 趋。”[37]这种以普通羊毛和兔毫制成的笔,时称二毫笔。羊毛和兔毫都易得到,制作起来工艺省事不少,而且制出的笔价格低廉,很快受到人们的欢迎。
其二,宣笔急于占领市场,而日渐忽略了质量。如陆游所言:“宣城晋陵竞声价,外虽甚饰中枵 然。”[20](1508)宣笔为了在与其他地区笔的竞争中获胜,为了赚取利益而不顾质量,做工变得徒有其表,失去了笔的实用性。“今之工者,急于射利而不顾败名。上之取者,亏其价值而不择好丑。”[12](337)笔工做笔以获利作为出发点,而忽视了制作名声,使得宣笔的质量急速下滑。陶季《购笔叹》云:“宣城诸葛高,善制紫毫笔。尝闻欧阳九,称誉甚精密。吾斋止破砚,循名几失实。”[38] 在市场竞争中,只重利润,忽视质量,宣笔越来越名失其实,其日渐衰落也是必然。
其三,其他地方制笔,尤其是湖笔的异军突起,使得宣笔迅速失去了其原来的优势和地位。有唐一代,诸葛氏一枝独秀,而宋代以后,涌现出一大批制笔人,宣州逐渐失去了其领先地位。“自宣城诸葛氏以散卓得名,苏子瞻亟称之。而弋阳李展、舒城张真……张耕老之徒,往往因苏黄诸君子之言垂名于后,元初则吴兴冯应科、陆颕辈为赵文敏赏识,而宣州无闻 焉。”[39](127)各地涌现出众多制笔人,有的受到著名书法家的喜爱,形成不同的制笔特色。 “江南皆尚湖笔,余在嘉禾习用之。至宁索可供摹画者,亦解仿湖笔,殊不能穷其工。”[39](529)湖笔的异军突起,使得宣笔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逐渐被湖笔取代。
最后,由于制造宣笔是世代为业,技不外传,最终未能发扬光大。针对这一点,许多人表达了惋惜之叹。“今诸葛之后,已无其人,制法亦失其传。”[17]“然则笔之名于世者,宣城最也。而今失其传,乃仿湖笔为赝鼎矣。”[39](529)“诸葛氏非但艺之工,其鉴识固不弱,所以流传将七百年。向使能世其业,如唐季时,则诸葛氏门户岂剧灭息 哉。”[40]
从东晋至北宋,宣笔流传将近七百年。尤其是唐代,宣笔凭着其优良的技艺以及舒适的笔感,为时人所熟知,并无数次作为贡品步入宫廷。然而,却终因未能世其业等原因而在竞争中落败,优势地位终为湖笔所取代。
参考文献:
白居易. 白氏长庆集[C]. 北京: 文学古籍刊行社, 1955: 110.
董诰. 全唐文[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朱友舟. 韩愈毛颖传之中山考[J]. 兰台世界, 2012(2): 41?42.
苏易简. 文房四谱[M]. 北京: 中华书局, 1994.
张耒. 明道杂志[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1.
(宋)佚名. 宣和画谱[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528?529.
段公路. 北户录[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周应合. 景定建康志[M]. 台北: 成文出版社, 1983.
李吉甫. 元和郡县志[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民国)辑安县志[M]. 民国二十三年石印本: 224.
(至正)金陵新志[M]. 元至正四年集庆路儒学刻本: 1410.
谢肇淛. 五杂俎[M]. 北京: 中华书局, 1959.
韦续. 墨薮[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39.
宋集珍本丛刊[C]. 北京: 线装书局, 2004: 313.
陶谷. 清异录[M]. 北京: 中华书局, 1991: 266.
谢应芳. 龟巢稿[M]. 上海: 上海书店出版社, 1936: 291.
(光绪)宣城县志[M]. 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8: 68.
四库全书(集部23)[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38.
李昉. 文苑英华[M]. 北京: 中华书局, 1966: 1561.
陆游. 剑南诗稿[C]. 长沙: 岳麓书社, 1998.
梅尧臣. 宛陵集[C]. 吉林: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2005: 332.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12册)[C]. 济南: 齐鲁书社, 1997: 142.
张彦远. 历代名画记[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56.
宋集珍本丛刊(第73册)[C]. 北京: 线装书局, 2004: 407.
欧阳修. 欧阳修全集[C]. 北京: 中华书局, 2001: 767?768.
黄庭坚. 豫章黄先生文集[C]. 上海: 上海涵芬楼影印本.
四库全书(集部72)[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371.
全唐诗[C]. 北京: 中华书局, 1960: 2980.
王永兴. 唐代土贡资料系年——唐代土贡研究之一[J]. 北京大学学报, 1982(4): 59.
新唐书[M]. 北京: 中华书局, 1975: 1066.
旧唐书[M]. 北京: 中华书局, 1975: 3222?3223.
李林甫. 唐六典[M]. 北京: 中华书局, 1992.
张仁玺. 唐代土贡考略[J]. 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2(3): 42.
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94集部)[C]. 北京: 书目文献出版社, 1998: 37.
王存. 元丰九域志[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4: 241.
叶梦得. 避暑录话[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10.
陈槱. 负暄野录[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13.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58册)[C]. 济南: 齐鲁书社, 1997: 293.
续修四库全书(第1176册)[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蔡绦. 铁围山丛谈[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95.
[编辑: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