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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海首起绑架案

2013-07-07王建幸

检察风云 2013年4期
关键词:案犯郑某侦查员

文/王建幸

新上海首起绑架案

文/王建幸

←为了尽快破案,上海公安机关发出紧急协查令

不知是何种性质的案件

诸位可能不信,接到报案后,受理案件的刑警还不知道这是属于什么性质的案件。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受理过绑架案,连当时的《刑法》上也没有“绑架”这条罪名。

8月29日,初秋的上海仍然溽暑难熬。晚上7点敲过,一名30来岁姓杨的男士,气喘吁吁地奔进虹口公安分局刑侦队值班室,报称:朋友的儿子被人抱走了。“对方刚刚打来电话,要我朋友郑某今晚8点30分在虹口公园(现为鲁迅公园)大门口交2万元赎他的儿子。”2万元在上世纪80年代初还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天总值班的副分局长温福聚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公安,听了情况汇报后,他浓眉紧锁,说:“伙计,这是绑票案哪。”什么是绑票案?值班刑警的眼神里一片迷惘。“绑票就是绑架!旧上海最著名的绑票案是荣德胜被绑架的案件。唉,你们小青年不懂。”

8点30分?已经不足一小时。老温倏地从抽屉里摸出手枪插在腰间,下令当晚刑侦队、治安科八名值班的警员立即换上便衣随他赴“约”,同时请报案人转告郑某,按绑匪的要求赴约,警察会在暗中保护他的。

虹口公园。初秋的夜晚,公园门口人流熙熙攘攘,一辆21路电车靠站,从车上跳下了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小个子中年男子,他的挎包上插着一本画报。

“被害人家属出现,注意他周围的人。”老温在车里指挥行动。

郑某在站台上心神不定地来回踱着步子。我们三组侦查员佯装路人在他周围警惕地观察着。8点30分时,突然从四川北路方向开来一列治安夜巡车队,马达轰鸣,全副武装的民警乘着三辆摩托车,开进了虹口公园。车队驶过格外惹人显眼。

“这是谁家的巡逻队?”老温急了。

经过核查,这列车队是市局治安处夜间治安巡逻队。他们哪里知道当晚我们局有这么个特殊行动。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自然惊动了案犯。捕“狼”行动告败。老温气恼地说了句:“大水冲了龙王庙。”

当晚,案件逐级上报,市委、市政府、公安部领导相继指示:全力以赴,速破此案!

整30年过去了,有些案件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记忆中渐渐淡忘,可是这起案件却令人刻骨铭心,这就是1982年8月28日,代号为“8·28”的绑架案。这是新上海发生的第一起绑架案。那时,我是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刑侦队一名年轻的刑警。

挨家挨户访问一个不漏

当天夜里,队长发出紧急集结的通知。从静安、从南市、从卢湾、从虹口——我的同事们一个个骑着自行车赶到局里。那个年代,每当发生重大案件或突发事件,队里是靠公用电话或者是附近的企事业单位电话通知侦查员集合的。

根据被害人陈述,8月28日,被绑架的小孩郑俊杰第一天进小学。中午11时许,学校放学,由老师护送至武进路江西路口,老师和同学看见小俊杰和一名居住在同一条弄堂里的女同学跳跳蹦蹦走进了弄堂。可是,奇怪的是小俊杰竟然没有回家。当天下午,心急如焚的家属分头寻找小俊杰,没有信息。第二天全家出动寻找仍然没有讯息。直到傍晚时分,当接到绑匪打来的敲诈电话后才明白,小俊杰被人绑架了。

从绑匪的来电分析,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因为六岁的小俊杰根本写不出父亲的名字,而公用电话传呼单上郑某的住宅门牌号以及郑某的姓名一字不错。因此判断,此案系熟悉郑家情况的人所为。队里决定,在调查郑家关系人的同时,以案发地武进路590弄为中心,立即开展调查访问。可是,这条名叫“鸿安里”的弄堂不是一条死胡同,它左通河南北路、右连江西北路,有大小支弄15条,住着2800多户居民。要调查访问这么一条“超大”弄堂,难度显然很大。

队长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北片探案组组长、老侦查员陈少科。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下午一时许,终于访问到一位退休老大妈。案发当天上午,正在家门口拣菜的大妈,看见一个小男孩在前面逃,后面一个穿烟灰色短袖衬衫的男青年在追,当小孩奔到她面前时,终于被男青年“抓”住了。大妈起疑便责问道:“你为什么抱别人家的孩子?”男青年嘿嘿笑着回答:“我是他的爷叔,抱他出去玩。”大妈不信,问小孩,小孩竟然点了点头。

大妈陈述的那个小男孩的衣着特征与失踪的小俊杰完全一致。那么穿烟灰色短袖衬衫的男青年是谁呢?经孩子的父亲郑某回忆:那个人的体貌特征与自己业务上有联系的川沙县东沟绣品厂的业务员范银龙极为相像。在案发前,姓范的曾向郑某借款,因为数额太大,郑某没有借给他。姓范的有重大作案嫌疑。队长派徐一忠、陈治明两位经验丰富的侦查员去川沙东沟调查。可是,据厂里的同事以及住地居民反映,范银龙因为贪污加工款被举报而潜逃在外。姓范的疑点陡然上升。可是郑某说,打电话来敲诈巨款的那个人的声音并不是姓范的。

专案组判断:抱走孩子的与打电话的不是一个人。如果范是主犯的话,他应该还有一个同伙。

“菊花头”的出现

接下来的日子里,绑匪跟我们玩起了一场“老鼠戏猫”的游戏。并且威胁,如果发现公安局介入,那么,他们就“撕票”。

侦查工作异常艰苦。为了保护被害人家,四名侦查员悄悄躲进郑家小阁楼。高温季节,四个大男人啃面包喝凉水,汗流浃背还不能下楼冲凉。为了防止范银龙流窜浦江两岸,我们又派出了六个侦查小组埋伏在黄浦江主要摆渡口。高温暑热,好几位同志的下身都“烂裆”了。

为了及时掌握案犯来电的内容,刑侦处侦查员小华临时担任了郑家旁边公用电话亭的传呼员。案犯几乎每天打电话给被害人家里,不断变换交款赎人的地点,为了保护人质,我们忍声吞气地“听从”绑匪“指挥”。一会儿在东新民路,一会儿在提篮桥;一会儿在西门路,一会儿在定海桥——东南西北,我们疲于奔命!

范银龙一时找不到,侦查的重点就放在了打电话人身上。经过查访,打电话的人为同一特征:二十四五岁年龄,中等个儿,肤色略黑,本市口音,脸部没有明显特征。但是,该男子却理了一个“菊花头”,什么叫“菊花头”?就是男孩子额头上梳前刘海,颇像现代韩剧中那些长头发的男主角的发型。还有一个特点,该男子说话声音沙哑。

可是,每当我们查出发话地点再赶过去总是扑空。该犯究竟是谁?跟范银龙又是什么关系,一时查不清。就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当时作为情况统计的我做了一件事,就是把每次绑匪打来的电话时间、地点排列出来,结果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在绑匪所打来的16次电话中,有三次是在杨浦区定海桥旁的一个居委会的公用电话间里打出的,而且,其中有两次时间是在傍晚。

“这张表很有价值,”老温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从概率上计算,这三次电话占了16次电话中将近20%,特别是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谁会跨几个区打电话?‘菊花头’极有可能就住在定海桥公用电话亭附近。”

这个公用电话就设在居委会的外间,平时守电话的人是居委会干部陈大伯。据陈大伯反映:最近一次“菊花头”短衣短裤,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脚上趿着一双海绵拖鞋来打电话的。一个住在远处的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以这种装束蹬车专门找到这个位于黄浦江岸边相对偏僻的地方来打电话的。“菊花头”一定是住在附近的!

正在我们为取得的进展欢欣鼓舞时,一张纸条引发出一场更加艰巨的战斗。

一张神秘的纸条

纸条是上海渔轮修造厂保卫科通过杨浦公安分局转来的。当我们看到纸条的时候,都被纸条上的内容所惊呆了。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着:

1.此时此刻,先生有两种选择:配合我们,下车走到墙边(只有四五步了),然后把钱包扔进公园里,马上立即离开,在9点到新亚饭店领回孩子。请注意两点,我们把钱拿走后,再还你小刻(小孩)。

2.不要像以前一样,每天去虹庙(指虹口公安分局)汇报一次,可以想象你先生的心情,也可以说,我们之间是休戚相关的,以后的事情请先生三思。

(看好纸条立即扔进去,并且立即离开)

渔轮修造厂一位青年工人上早班在77路公共汽车站候车时,无意中踢掉了一块青砖,青砖下压着这张纸条。青工读了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后,感觉既奇怪又十分可疑,于是,上班后将纸条交给了厂保卫科。

那么我们看了这张纸条后为什么要惊诧呢?话要说回到前一天傍晚,“菊花头”打电话来,要郑某乘车去定海桥交款,而我们为了延长通话时间,以当场擒获案犯,有意导演了一场“鸡跟鸭讲”的错位戏。当“菊花头”让传呼员传呼郑某时,旁边等候的侦查员接起电话,一接话就嚷嚷道:“阿哥,等侬来吃饭,你妹妹菜烧了一桌子,可是左等,等不来,右等,你还不来?”侦查员没头没脑铺天盖地说了一通,搞得对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菊花头”在电话里急得直叫,“谁是你阿哥,不要瞎搞八搞好吗?”侦查员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姓陈,没有搞错啊?”“我是找关耳郑。你是什么郑?”“哦,我是耳东陈。对不起,是传呼员搞错了。”上海话里,郑、陈、程都念陈,我们有意利用这点来实施错位侦查。侦查员还想“解释”什么,这时,“菊花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即挂断了电话。非常可惜,再延长两分钟,我们的突击小队就可以当场抓住这名案犯了。

当我们看到这张纸条后,恍然大悟,原来,昨晚绑匪是要郑某去复兴岛上交款,如果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去做,那么,我们根本来不及布控。事关人质安危,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这张纸条是昨天的,但是,我们分析,案犯不会想到这张没有收走的纸条会被人发现后转送到我们这里。“钱没有拿到手,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不出所料。当晚,案犯故伎重演。

密捕“菊花头”

当天傍晚,急不可耐的案犯又打来电话,要郑某去定海桥交款。这次,我们料事在先,在“交款”地点悄然撒下大网。

夜晚,有了些许凉风,万家灯火,楼影憧憧。定海桥桥堍,一辆公共汽车缓缓靠站,车上跳下了背着包的郑某。下车后,郑某便低头左顾右看起来。因为电话里“菊花头”指令他:具体交款地点可见压在公共站台旁的一块砖头底下的纸条里。可是,高度近视眼的郑某在车站上足足徘徊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发现砖块,最后他只得悻悻离去。有侦查员建议,要不要上前将砖头下的纸条取出,以发现案犯指定的交款之处。队长认为:“案犯一定就躲在车站某个角落里。只能静观其变,不能轻举妄动!”就在这时,只见从杨树浦路方向骑来了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一个小青年。“菊花头!”侦查员在黑暗中兴奋地叫了起来。

只见“菊花头”骑到站边停下,他假装看着站牌,两眼悄悄瞥向砖块。看了一会儿,“菊花头”无可奈何地骑车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尾随其后。经查,“菊花头”名叫耿昌伟,男,26岁,系上海某渔轮修造厂工人,家住杨树浦路1489弄某号。为了人质的安全,我们没有当场抓他。等到次日清晨,在他骑车去上班的路上,才将他密捕归案。

审讯时,“菊花头”承认,所有的敲诈电话都是他打的。可是他说,在案发前见了范银龙一面后,就没有再见过他。问他被绑架的小俊杰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只交代,孩子当天就被姓范的送到了浦东。他的任务就是打电话拿赎金。问他为什么会参与作案?他交代,为了分到6000元钱可以买一辆进口摩托车。

当晚,指挥部决定:“开向浦东,全力查找范银龙和人质!”

电视台破例播出了“寻人启事”

浦东,当时还没有开发,沿江地区涉及南市、黄浦、杨浦三个区,以及川沙、南汇、上海、奉贤等郊县。怎么查找范银龙?川沙县检察院找了他一个多月也没有抓到他,姓范的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侦查指挥部决定:以范银龙的住地南汇县祝桥镇和他工作单位川沙县东沟为重点迅速展开调查。同时商请上海电视台,播出“寻人启事”,据说,这是上海电视台1958年建台以来第一次播出这样的新闻。

侦查网撒下后,线索不断传来。住在川沙东沟一位姓凌的村民反映:8月28日中午,他在江南造船厂旁的江边码头看见范银龙领着一个小男孩过江。他跟范银龙打招呼时,范银龙显得很慌张。一位村民报告:他看见范银龙在女朋友陈某家出现。我们立即驱车赶往,可惜村里的狗不配合,一阵狂吠,范银龙跳窗逃跑了……

在浦西侦查总部里,我们继续寻找相关线索。结果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这个人就是耿昌伟的中学同学、东海农场绣品厂业务员陈清华。耿昌伟是通过陈清华认识范银龙的。陈是本案主要策划者。陈清华到案后,经过一场激烈的交锋,这个看过不少侦探书自命不凡的家伙终于低头认输,他交代了整个预谋过程,并说出当天下午1点钟,范银龙在国泰电影院门口跟他碰头的事。这时,墙上电子钟的指针已经跳在12点30分上。我们立即跳上车,风驰电掣般赶去“赴约”。

范银龙终于抓获了。可是这个狡猾的家伙,自知罪孽深重,所以采取了“避实就虚”的战术。一会儿说,当天,他将小俊杰送给了停在河边跑运输的水上人家;一会儿又说将小孩送给了一个广东客商,弄得我们四处调查疲于奔命。

就在审查进入僵持时,电视台的“寻人启事”发挥了作用。浦东的一对裁缝夫妇走进了派出所“自首”。原来小裁缝曾照看过人质小俊杰。9月8日,当看到电视上播出“寻人启事”后,小裁缝夫妇才知自己“助纣为虐”。“小孩呢?”侦查员急不可耐地问。“小孩哭着要回家或者要我们送他去派出所。我们嫌麻烦,就让小范领走了。”

在事实面前范银龙不得不交代,案发后第二天,由于听到小俊杰要小裁缝送他去派出所,他惊慌了。于是在8月29日,也就是案发第二天晚上,趁着夜色,他从小裁缝家领走了小俊杰。

“小俊杰人呢?”

“被我打死后,埋在靠海堤边的棉花地里了。”

深夜,几辆警车拉着警笛扑向海滩边,当我们刨出小俊杰的尸体后,所有的刑警都掉下了眼泪。

这起新上海发生的首起绑架案,历时18个昼夜终于告破。侦破过程虽然精彩纷呈,但是,遗憾的是我们没能救出人质——不是我们无能,而是罪犯没有给我们留下营救人质的时间。

栏目主持人:郑宾 39375816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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