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
——以四川平武白马藏族为例
2013-06-28李林肖洪根
李林,肖洪根
(1.华中师范大学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9;2.香港理工大学酒店及旅游业管理学院;中国香港999077)
民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
——以四川平武白马藏族为例
李林1,肖洪根2
(1.华中师范大学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9;2.香港理工大学酒店及旅游业管理学院;中国香港999077)
旅游已成为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形式,对中国民族地区的发展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文献回顾的基础上,对民族旅游的概念进行剖析,分析了民族旅游发展的特点。基于对四川平武白马藏族的调查研究,探讨了民族旅游发展与族群文化变迁之间存在的必然联系,并就旅游发展背景下族群文化变迁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民族旅游;文化变迁;族群
旅游活动已成为现代社会一种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1]。“旅游化”(touristification)过程给目的地社会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影响[2],从而引发目的地文化变迁(cultural change)。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旅游影响以及目的地文化变迁就一直是旅游人类学/社会学关注的课题。其中,旅游与少数民族地区/经济欠发达地区的文化变迁显得尤为突出,其中显著的旅游“效应”,倍受研究者关注。
我国是一个“多元一体”、少数民族众多的国家。近年来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发展迅速、成为不少地方的支柱产业,但旅游浪潮下的民族文化也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和冲击;由旅游引发的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现象正在加剧。研究“民族旅游”的内涵,分析“民族旅游”的特点,探讨其作为一种“牵涉”性强、影响深远的活动,以及旅游发展与民族文化变迁的关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正如著名的旅游人类学家Dennison Nash所言“十分有必要找出旅游与社会文化变迁之间充分、必然的联系(sufficient and necessary link)”[3]。这对我国优秀民族文化的传承、发扬及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本文的目的,在于探讨并辩析旅游发展与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的内在联系。文章由民族旅游概念释义、民族旅游发展特点、白马藏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的调查研究、关于民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的讨论等部分构成。
一、“民族旅游”释义
西方不少著名的旅游人类学学者都对“民族旅游”(ethnic tourism)有过界定(如Valene Smith[4], Nelson Graburn[5],Margaret Swain[6],Edward Bruner[7]等)。其中被引用较多的定义是1992年Weiler和Hall提出的,该定义侧重对民族旅游动机的分析,两位研究者认为“民族旅游是以追寻‘直接’(first hand)、真实(authentic)、与不同于旅游者自身民族、文化背景的人们进行‘密切接触’(intimate contact)为首要动机的旅行”[8]。国内影响较大、被引用较多的“民族旅游”定义是国际上著名的旅游社会学/人类学家、以色列希伯莱大学的Erik Cohen教授提出的。Cohen认为,“民族旅游”是观光旅游的一种变体,其目标群体在文化上、社会上或政治上不完全属于他们所居住国的主体民族;由于他们自然生态和文化方面的独特性、差异性而被贴上了旅游的标志[9]。总体看来,学术界对“民族旅游”似乎还没有一个十分准确的定义。正如Cohen指出,民族旅游是第三世界及东南亚最普遍的一种旅游形式,也是在东南亚旅游社会学/人类学研究中被频繁涉及的一个课题,但这一概念本身却很模糊。
综合相关定义,笔者认为“民族旅游”是一种以少数民族地区“民族文化”及其“异文化”特色为主要吸引力的旅游活动。民族旅游中游客追求与当地民族/文化的直接接触,强调获得“异文化”体验。在本文的讨论中,“民族旅游”具有如下涵义:(1)民族旅游是文化旅游的一种形式(或形态);(2)民族旅游以民族/族群文化为发展依托;(3)民族旅游以“异文化”特色为核心;(4)民族旅游以跨文化交流为媒介,从而传递/获取异文化体验。
二、民族旅游发展的特点
民族旅游是游客到“少数民族”地区参观、游览、体验民俗风情与民族文化的旅游活动。因为经济发展水平以及族群文化的特点,少数民族地区发展民族旅游有着3个方面的特殊性。
(一)以经济利益为首要目的
著名人类学家Cohen曾经对经济发达地区和经济不(欠)发达地区的旅游发展范式,进行过比较与总结。他认为,与发达地区相比,欠(不)发达地区的旅游,属于“非常规”发展范式,是一种“多元线性的感应式旅游发展范式”(mutil-linear model of induced tourism)(表1)。
表1 发达地区与欠/不发达地区旅游发展范式比较
由此可见,与发达地区相比,欠发达地区的旅游发展表现出显著的不同。在这些地区,旅游系统形成和运作的驱动力,主要来源于外部强加的力量,旅游发展的首要目的是经济利益[10]。以此发展范式理论来分析少数民族地区的旅游发展,我们可以发现民族旅游无疑也属于此列。在我国的现实生活中,少数民族地区通常表现出如下几方面特点:第一,大多数少数民族族群地处偏远地区、位于远离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一些“边缘”地带,经济不发达,“欠发达”性是这些地区最显著特征;第二,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发展趋势下,这些少数民族地区往往有着强烈的经济发展需求,而过去几十年来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已充分彰显了旅游在少数民族地区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少成功的案例也给少数民族地区起到了“示范”效应;第三,少数民族地区往往具有旅游资源的比较优势,如保存较好的自然风貌、生态环境、民族文化等,具备发展旅游业的良好基础和条件。综上所述,旅游常常成为欠发达地区(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有效手段[11],几乎成了一剂发展的“万灵药”。经济利益成为了少数民族地区旅游发展的首要目的,因而在发展中这些地区往往强调追求规模效应、短时期内利益最大化等等,从而忽视了旅游可能引发的社会/族群文化变迁等负面影响。有学者指出“当人们热情地奔向可能的旅游‘金矿’(bonanzas)时,常常并未认真地去考虑旅游会引发的后果”[12],而忽视旅游发展的社会效益和文化效益,这也许是众多欠发达地区旅游业难以走上可持续发展道路之症结所在。
(二)以民族文化为发展依托
“民族”是一个以文化来维系的社会共同体,一个民族之所以成为独特的民族,其最根本的特征就是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相对稳定的文化,并以各种方式在民族中世代相(流)传本民族特有的文化,因此民族文化是区分少数民族族群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志。“民族旅游”的发展依托是“民族文化”,民族文化是民族旅游得以发展的基础和前提条件,也是民族旅游开发中最重要的资源要素。如果没有民族文化,民族旅游的开发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正如有学者分析指出:“民族是文化的民族,文化是民族的文化,两者的不可分离性决定了民族旅游特定的文化内涵,不存在无文化内涵的民族旅游。”所以“民族旅游”究其本质,就是“民族文化旅游”,它以某一地区的民族文化为基础,通过某种方式或从某种角度对民族文化形式及内涵加以产品化体现,构成为旅游者提供旅游经历的一种吸引物[13]。然而,值得关注的是,虽然民族文化是民族旅游的发展依托,但并非所有的民族文化都适宜进行民族旅游开发。在人类学/民族学传统中,对文化的两大分类,即在物质文化(如饮食、衣着、住宅、生产工具等)与精神文化(如语言、文字、文学、艺术、哲学、宗教、风俗、传统等)中,往往只有那些能够凸现民族特点,具有所谓的外显特征的“显在文化”,即显露在外、与特定物质关系紧密相连、有明确物质形态与之对应、人们可以直接感知,如实物、住房、服饰、交通设施等,才容易成为旅游对象,成为民族旅游开发的重点依托资源。
(三)以“异文化”特色为核心
如果说“民族文化”是民族旅游的基础和发展依托,那么民族的“异文化”特色则可称是民族旅游的灵魂。民族旅游中,少数族群文化与主流/体民族文化的差异性,即“异文化”特色往往成为该地区最重要的旅游吸引物,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异文化”特色是少数民族地区旅游发展最重要、最有价值的资源。旅游资源是旅游发展的前提条件,正是旅游资源的吸引力激发人们的旅游动机,促成旅游活动的发生。人们为什么会在众多地点中选择某些特定的地方作为旅游“目的地”呢?[14]一般都是由于这些地方对旅游者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大多数少数民族地区因其地理、气候、历史等原因形成了独特的民族文化,这些民族文化与“主流”文化在风俗、语言、宗教、艺术等方面表现出强烈的差异性,如有特色的民族聚居地、民族歌舞、民族服饰、特殊信仰等,这些“异文化”特色对旅游者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其“异文化”特性越强,吸引力越大,因而成为民族地区发展旅游的最重要资源[15]。
第二,从旅游动机来看,追求“异文化”交流、获得“异文化”体验是现代社会重要的旅游动机之一。旅游是现代社会中才成为大众化、规模化、影响深远的社会现象。学者们倾向于将其放在现代化背景下来探讨旅游动机。从多种旅游动机中可看到:现代性背景下的游客,越来越强调在旅游活动中追求一种对“异文化”的了解和体验,游客的旅游动机包含了越来越多的“文化需求”[16],并呈日益增长的趋势。这也是全球化背景下人们对文化多元性的一种追求和向往。少数民族地区充满了神秘色彩和独特魅力的“异文化”特质,恰恰能满足现代旅游者“追新”(noveltyseeking)、“求异”(quaint-seeking、difference-seeking)、“求真”(authenticity-seeking)的愿望,从而成为了众多游客的理想目的地[17]。然而,随着游客进入人数的不断增加,以及商业化程度的加剧,族群文化变迁以及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又成为少数民族地区发展旅游的一个两难选择。
三、关于旅游对平武白马藏族族群文化影响的调查研究
白马藏族主要分布在我国四川平武县、松潘县、九寨沟县和甘肃文县,是一个历史悠久、极富特色的少数民族小族群,人口仅存1万余人。平武县是白马藏族人数相对最集中、民族传统文化保持最为完好的地区。目前境内白马藏族主要分布在白马、木座、黄羊关和木皮4个藏族乡,其中木皮和黄羊两个乡由于靠近汉区,历史上汉化现象就比较严重,木座、白马两个乡则因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而民族传统文化保留较好。白马藏族乡也是4个乡中唯一进行旅游开发的地区。
为了研究旅游对白马人传统文化的影响,2006 -2007年间,本文第一作者曾3次进入白马藏族乡开展有关的访谈、调查与实地考查。调查的内容涉及服饰、居住、饮食、语言、文化艺术与歌舞等方面,同时还涉及白马藏族乡民对旅游影响的感知。
(一)服饰
富有特色的民族传统服饰往往会成为少数民族地区旅游开发的重点。传统白马服饰非常具有特色,从头饰到发饰、衣饰、腰饰、胸饰都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从饰品的材料到工艺、色彩都有严格的要求。当地居民的日常着装是否穿戴民族服饰,是族群文化认同的一个标志。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在白马乡时常能看到身着民族服装的当地居民。其中,妇女着装情况比男子更为普遍;在老寨子里,着民族服装的白马人也比较多,越靠近公路、交通越便捷的村子,着民族装的人明显减少;“成年人”着民族服装者比“学生”多;非旅游核心区着民族服装者比旅游核心区人数多。尽管有大约95%的调查对象认为,白马服饰“好看”或“非常好看”,仅有大约31%的人选择“经常穿戴”。在“日常生活中穿白马民族服装好还是穿汉族服装好?”选项中,约有55%的被调查对象选择汉服,41%选择白马服装。在着装场合上,“逢年过节”最多人穿(57%),“重大会议”也常有人穿戴(21%),但“上班上学”时,穿戴民族服饰者偏少(12%)。由此可见,人们观念中对过年过节应当着民族传统服装的认同度很高,且意见一致。
(二)居住
民居建筑及其居住习俗是族群居住文化的载体和表征。白马藏族传统住房为典型的土墙板屋,俗称“杉板房”或“板屋土墙”,一般分为3层,两楼一底,下层关牲畜,中层住人,中层主室为全家的活动中心。自旅游开发以来,白马人千百年来聚寨而居的传统居住民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居住环境方面,过去平武白马藏族的山寨基本分布在高山的山原上。后来出于对外交通和联系的需要,白马山寨也从高山的山原向河谷平坝迁徙。近年来由于旅游开发,这种迁移更为突出,一些人家直接迁向了城镇。其整体变迁表现出山寨由坡地移到河谷、住户由集中转向分散、人口由山寨流向城镇的特征。在旅游开发的热潮下,白马藏族传统房屋建筑的形式也有了较大的改变。传统古老的“板屋土墙”在白马藏族乡各寨尚存近10座,但大多数都没有住人。住人的房屋主要是木构吊脚楼或土墙木构楼。有不少年长的白马藏族人认为,目前新建的藏寨房子并不是白马人房屋的样式,而是照搬临近松藩一带藏族房屋的样式仿建的,没有白马人自己的风格。
另外,在室内陈设方面表现出的变化也很显著。过去火塘是全家人的活动中心所在,室内生活的全部如吃饭、喝酒、休息、睡觉和待客、开会、跳舞、敬神等都在这里。室内的陈设物品非常简陋,都是以橱柜和火房(炉)为核心,以及有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橱柜除了用来放置锅碗瓢盆外,主要功能是神位,所以又可以称为“神橱”。目前的变化,主要是由传统住宅的以火房(炉)为中心的室内结构布局,演变为新式住宅的以堂屋(客厅)为中心、功能划分较细的室内结构布局。火房依然存在,但仅仅是作为冬天烤火和小型聚会的场所;堂屋成为吃饭、喝酒、待客、开会、跳舞、敬神的地方,完全取代了过去以火房(炉)为中心的地位,并且家家都有专门的厨房和卧室。目前旅游接待户家里的客厅,已经十分现代化了,彩电、沙发、茶几一应俱全。
(三)饮食
传统白马人的饮食比较单一。食物以燕麦、洋芋、荞子、青稞等杂粮为主。爱吃杂面条,不吃奶制品,爱喝汉区的清茶,男女均爱吸兰花烟(叶子姻)。以前,在饭前还有简单的祭祖仪式。与过去相比,目前白马藏族的饮食习惯已发生了不小的演变,且汉化倾向比较突出。我们2007年开展的一项研究,就白马藏族对目前饮食习惯与汉族相比的感知进行了调查(表2)。
表2 现在白马人的饮食习惯和汉族相比差别大吗?(N=561)
白马藏族爱饮传统的咂酒,还有养蜂的习俗,也喜欢食用蜂蜜或将蜂蜜酿成蜂蜜酒饮用。在旅游接待中,咂酒和蜂蜜酒都是常用来待客的饮/酒品。目前白马藏族制作咂酒的工艺仍在流行。
传统咂酒一般都要使用竹管吸。我们对白马人当前的酒具使用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改用酒杯的已达52%、选择用碗的有13%、仍然沿用竹管的还有22%。
总之,旅游对白马藏族传统饮食文化变迁有一定影响。一方面,当前白马藏族在饮食方面汉化现象已十分突出。另一方面,我们在调查中发现白马藏族有很多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食品,目前他们依然保持了对不少传统食品的喜爱,且有不少传统食品制作工艺尚在流行和较好传承,如制咂酒工艺、制蜂蜜酒工艺、擀制杂面工艺、制洋芋慈粑工艺、制荞羹子工艺等。旅游开发在强化白马人对传统饮食的认同方面有一定作用,如旅游开发区表现出来的对传统咂酒的认同。另外旅游开发在一定程度上对当地民族传统食品的生产起到了一定的刺激作用,如游客购买白马人自制的蜂蜜酒等。
(四)语言、歌舞与艺术
语言在民族文化传承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是族群最主要的文化特征之一。白马藏族无文字,有语(方)言。过去白马人从小就说白马话,适龄儿童上学才开始学说汉语,现在汉语的普及率越来越高。调查中发现,成年白马藏族相互交流时几乎全都是用自己的民族语言交流,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白马人甚至只会说白马话,大部分能听懂汉话却不会说,而年轻人则是讲双语的现象更为突出。
白马藏族民族语言传统保持正呈下降趋势。年轻白马人会说白马话,但流利程度与成年人相比差距突出,并且对汉语的重视也使白马语在年轻人生活中的地位也在下降。值得关注的是,从小学习白马话的儿童,由于深受母语影响,表现出白马儿童在上学之后学习汉语比其他同龄儿童吃力、且影响到学习成绩,调查中不少学校教师和管理者都反映,白马藏族的学生学习成绩普遍比汉族学生差,这一现象比较突出,可见目前学生中存在白马民族语言的传承与汉语学习的矛盾。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白马藏族对本民族语言具有群体性的热爱。除了白马乡外,木座乡语言的保持和传承情况也比较好,即使在已失去说白马话传统和能力的黄羊、木皮藏族乡,被访问对象也表现出来对白马话的喜爱和愿意学说白马话的较强烈愿望。旅游开发对本地白马藏族语言文化变迁有所影响。在旅游开发地区,被访问者的汉语明显比未开发地区流利,和外人的交流也更加自如。
另外,文化艺术与歌舞是民族旅游开发的主体,也是族群文化变迁的显性表现。白马藏族有丰富的民间口头文学,有神话、传说、故事和歌谣、谜语、谚语、警句等。在白马藏区目前的旅游开发中,体验白马藏族文化、开篝火晚会、欣赏歌舞表演也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在有关族群的民间/口头文学、神话/传说等方面、年轻一代越来越不了解白马人的传说故事。但在歌舞方面,大家的参与面还是很广。例如,“圆圆舞”是白马人最具代表性的传统舞蹈,过去每逢节日、儿女婚嫁、朋友聚会、家庭聚会、春播秋收、修房造屋等,白马人都会聚集在一起,在空旷的院坝里、土坪上、草地中,点燃一堆堆篝火,跳起欢乐的圆圆舞。这一舞蹈因为具有参与性与表演性,现在白马乡从事旅游接待的寨子里,只要有游客,每到夜晚,都能看到各家院子中央燃起熊熊的篝火,身着鲜艳服装的白马人和游客跳起欢快的圆圆舞。
四、关于民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的讨论
旅游与少数民族地区族群文化变迁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课题。本文通过对白马藏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的调查,就认识民族旅游与族群文化变迁,提出以下几点思考:
(一)认识民族旅游在族群文化变迁中的“促进”作用
文化自身是处于不断变化和发展之中的,旅游只是引发族群文化变迁的一个因子。民族旅游在两个方面对族群文化的变迁起着“促进”作用:第一,民族旅游是族群文化变迁的“加速器”(accelerator)。任何文化都处于不断的变迁之中,但在文化发展中,一些外在因素的作用、外来力量的影响,会改变文化原先的演化轨迹和速度。如在民族旅游中,很多少数民族地区,由于受所处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经济不发达等因素制约,其社会文化变迁本来是缓慢、渐进的,但由于旅游开发,旅游者涌入,加速了这种原本更为缓慢的进程,从而加速了文化的演进,产生快速变迁现象;第二,民族旅游是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的“催化剂”(activator)。民族旅游中,为了迎合游客的需求,民族旅游地对民族文化进行包装、改造、再生产,使其文化内涵发生了“质”的变化,如出现了民族传统习惯、艺术歌舞、宗教信仰等发生重大改变的现象。
(二)重视民族旅游引发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的双重效应及其反作用
民族旅游引发民族/族群文化变迁有着双重效应:一方面,它有利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复兴,民族文化的发扬传承、民族对于自身身份及自我表述的关注、民族认同感(ethnic identity)的加强及民族自豪感的产生。白马藏族族群文化,在旅游开发背景下,其族群认同得到有意识的重构,文化认同感增强。但是,另一方面,民族旅游又极易导致民族传统文化的消逝,民族观念、传统习俗的迅速改变、宗教信仰的遗失、民族认同感弱化、民族自信丧失等。例如我国纳西族东巴文化在旅游大潮的冲击下,民族传统出现迅速消失和隐退的现象。可以说,民族旅游引发民族文化变迁的正负效应都极为突出,正因为如此,伴随着旅游的发展,学术界对旅游所引发民族文化变迁的争论就从未停止过,观点从早先各执一词的“对立”到现今日趋“客观”。从研究成果看,旅游引发目的地文化变迁的问题已受到很大重视,但学者们对于文化变迁同时会对旅游发展产生“反作用”方面似乎关注不够。以民族旅游/族群文化变迁为例,旅游的发展会给目的地社会文化变迁带来显著的正负效应,同样,这些正负效应又会反过来作用于民族旅游的发展。譬如,民族旅游使民族传统得到发扬、民族认同感得到加强,它会反过来促进民族旅游的进一步发展;但如果民族旅游使民族文化过度“商品化”,或是“同化”现象严重,削弱了民族文化特性,其“异文化”特色消失、失去了旅游吸引力,它也会反过来阻碍民族旅游的发展、甚至使旅游业遭受重大打击。
(三)关注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的真正动力以及因民族旅游而产生的“复合文化”
民族文化变迁是受到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民族旅游发展中,由于旅游者大规模地进入民族旅游地,使本地民族文化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和冲击,但这只是一种“外部因素”的影响,而非民族文化变迁的真正原因;它仅为民族文化的变迁提供了机遇和条件,引起民族文化变迁的真正动力来自于民族文化的内部,即民族/族群内部自身的动力。因此,民族/族群内部“动力”如何?民族文化是否具有“文化自觉”?才是民族/族群文化发生变迁的关键所在。此外,在民族旅游发展中,由于受经济利益驱使、市场因素的影响,作为民族旅游核心的民族文化,被不断地重新制作、包装和生产。这一过程中民族文化被重构、再建;民族文化的意义被重新“解释”和“再解释”;民族身份也在不断变化、继而形成“旅游民族”[18];在少数民族地区,产生“旅游文化”,形成“民族文化”与“旅游文化”界线模糊的“旅游圈”。这一“旅游化”过程也使民族旅游地逐步形成一种“游客中心”型文化。我们将这一文化界定为“因旅游的发展而使民族/族群文化发生变迁、从而产生出的一种‘复合文化’,这一文化既有民族传统文化(旧)文化因子,同时又具有适应民族文化发展变化而产生的新的文化因子。”可以说,“复合文化”的出现正是民族旅游发展的结果,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民族文化一种“自觉”的选择。
(四)民族旅游背景下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的启示
民族旅游围绕着“民族文化资源”进行市场开发,在市场主导及旅游规模性开发的影响下,民族/族群文化往往会出现加速变迁的趋势,因此民族旅游背景下如何应对民族/族群文化变迁是一个应当引起重视的问题。笔者认为,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考虑:第一,旅游目的地社会,尤其是少数民族自身,要增强其民族自觉意识,提升民族认同感,从而增强对本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使民族内部的凝聚力得到加强,这样会有利于抵御外来文化的干扰。第二,应充分重视旅游开发背景下民族/族群文化的保护,探寻民族旅游与民族文化保护和谐共生机制的建立,使少数民族能在旅游开发中最大程度获得利益,又不至于使民族文化在变迁中失去自身的特色或者发生畸形的改变,使民族文化得到很好的传承和发展,也有利于民族旅游得到进一步发展。第三,重视旅游开发背景下民族文化变迁的预警预估,探寻旅游背景下民族文化变迁的规律和发展趋势,并尝试将文化变迁朝积极的方向引导。第四,民族旅游开发实践中,应重视开发模式的选择,如选择生态旅游、小众型旅游、生态博物馆等模式,尽可能控制开发规模,实现保护性开发。
最后,对民族旅游与民族/族群文化变迁的认识,我们从人类学家Geertz的著作《文化的解释》中,也许能窥见到一些旅游“现实”中民族文化“变迁”的内涵和意义:“文化模式既是一种归属‘现实’的模型(a model of‘reality’),又是以‘现实’为对象的模型(a model for‘reality’)、它既按现实塑造自身,也按照自身塑造现实”[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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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nic Tourism and Cultural Change:Observations from Bai-ma Tibetan Ethnic Communities in Pingwu County,Sichuan Province
Li Lin1,Xiao Honggen2
(1.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2.School of Hotel and Tourism Management,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Hong Kong 999077,China)
Tourism is an important form of social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has henc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ethnic community development in China.This paper deals with the impacts of ethnic tourism on socio-cultural change in ethnic communities. Drawing on field research conducted at Bai-ma Tibetan communities in Pingwu County of Sichuan Province,the study reports on socio-cultural changes that have been occurring in Bai-ma Tibetans’ways of life(e.g.,their traditional dress,their drinking and eating habits,their houses,and their dialect and ethnic performances).The study contributes to discussions on tourism and sociocultural change in ethnic communities.Implications of the research for mitigating negative impacts of ethnic tourism development are also discussed.
ethnic tourism;cultural change;ethnic community
F592.7
A
1674-3784(2013)04-0093-06
[责任编辑:谌世龙]
2011国家文化科技提升计划项目“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技术体系的构建”(文科技函[2011]821);国家“十二五”科技支撑计划项目“国家文化创新工程”、“荆楚文化遗产数字化公共服务关键技术研究及示范”(2012BAH83F00)
2013-03-29
李林(1970- ),女,云南人,华中师范大学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化遗产保护与利用;肖洪根(1965- ),男,福建人,香港理工大学酒店及旅游业管理学院助理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知识社会学与科学共同体、旅游科学的理论与实践、旅游文化与文化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