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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呼“中国文化万岁”的英国牧师

2013-06-28文/柯

上海采风月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俗语基督教圣经

文/柯 玲

壬辰之秋,年届本命,吉星当头。接到牛津大学邀请,出国英语考试过关又获上海市教委资助,进世界顶级学府梦想成真。

到了牛津之后,我的民俗学专业背景让我对“异域风情”别具敏感与激情,于是试探着向《上海采风》主编刘巽达先生“请战”:能否以“写写玩玩”的行文方式写一组类似于“民俗随笔”的文章?异域风情,田野调查,民俗比较,文化反思……将思考融于散漫文笔中,一扫“论文体”的枯涩与呆板。主编大人答应得不很爽快,只是非常肯定我的定位,说行文方式与本刊合拍。我知道,开专栏是一件十分郑重的事,是驴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便说,几个月后,我先拿几篇出来遛遛?答曰,善。

今儿个先写写那位英国牧师。

国庆节期间牛津大学访问学者QQ群里有人贴出了“牛津校园基督教团契”的活动通知,说是10月6号晚上在某处有“基督教信仰与中国文化”讲座,形式是先聚餐后讲座。用中餐,参加者奉献一镑饭资。主讲人是英国著名牧师林克己。学生角色时吃饭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中国人在国外能吃顿中餐当然很有吸引力,饭费又超便宜,还有与我的专业相关的讲座,超值了,何乐而不为?我马上冒泡“某愿往”。

那座教堂没有牛津市中心教堂的尖顶或钟楼,但真是个僻静的去处。几位中年妇女似乎已忙得脚不沾地,每见到一位来客都像是久别重逢,对像我这样的新朋友尤其热情。到饭点时陆陆续续竟来了近百人,老中青少幼婴都有,还有几位外国家属。大家一起动手排桌子,搬凳子,排队打饭菜。我对面坐的一对老夫妇恰好也来自上海,看到我甭提多高兴了。他们是来女儿家小住,春节前要回去,但常常感到冷清。他们并非基督徒,但每个星期都参加教会的这个活动,因为可以说说中国话,会会中国人,吃吃中国饭。

有朋友指着打饭队伍中那个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英国绅士,说他就是今晚的主讲人。林牧师手里也拿着一次性餐具,一边和组织者轻声说话一边缓缓前移。

有米饭有西兰花有鸡腿有蘑菇,还有水果,吃得饱饱。不过等用完饭,环顾一下,人走了将近一半。主持人正是那位特别热情的女士,她只会说粤语,所以请了个女孩儿做国语翻译。突然听到那个女孩叫我的英文名字,原来是大家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我赶紧站起来给大家鞠躬。餐毕,祷告、唱歌、阿门之后,林牧师的讲座终于开始了。

林牧师的讲座从圣经教义与中华俗语之间惊人的一致切入。当成串的汉语俗语从这位金发碧眼的英国绅士口中吐出时,我仿佛感觉自己是欣赏神话故事,也不禁对自己的职业和专业产生了更多的憧憬和期待。

牧师教师,同为人师,我对林先生充满敬意。用学习者已有的知识深入浅出地讲解艰深或抽象的内容,这也正是汉语国际教育与汉文化传播的有效策略之一。林牧师将汉语俗语与圣经核心内容对接得天衣无缝。而他自己对中国民间智慧的肯定与褒扬溢于言表,是个真正痴迷于中国文化的国际友人。“中国文化太伟大了!”“中国俗语太精妙了!”“中国百姓太智慧了!”他几乎每引用一句俗语就要高呼一次“中国文化万岁!”他的“三呼万岁”引来阵阵掌声和喝彩,这种愉快的共鸣使我觉得这个老人不仅可敬而且还十分可爱。

林牧师嗓音洪亮,普通话也说得字正腔圆。职业本能使我对他的汉语学习经历倍加关注,抓住间隙和他进行了短时交谈。林牧师毕业于剑桥历史系,26岁听从主的召唤去马来西亚当了传教士,但那时他一句汉语也不会说,“头三个月住在一个中国家庭里几乎像哑巴一样地生活”。为了向华人传教,他下决心学习汉语。一对一的教学,每周学习8小时坚持了整整3年,最后通过了严格的汉语听说与读写考试。林牧师印象尤深的是他所参加的6次考试中,每次都要考12句中国成语或俗语。这是他十分引以为荣的经历。

林牧师当年学的是繁体字,但现在全球通行简化字了,老人说“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现在正在学简化字”。当得知我正是教汉语和中国文化的老师时,林先生立刻恭敬而又认真说,“那您可以做我的老师。”“哎哟!不敢不敢,您是长者,有需要我们可以通邮件。您用电脑吗?”“当然用。我很愿意读中文信,特别喜欢四字一顿、抑扬顿挫的成语,音调高低起伏像唱歌,实在好听。汉语太伟大了!”林老又举起手作高呼状。看着这个年近八旬的率真绅士,我只好慈祥地笑着说:“那我以后就投你所好,给您写信成语连篇。正好幼时家父威逼利诱我死记硬背过几天成语词典。希望不是班门弄斧哟,哈哈!你可以用英语写给我,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啊!”

我顺便给他补充了同义俗语“人去留名,雁去留声”,说“这和刚才您的‘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意思相同,但表达更为含蓄一点,中国人一般不直接说‘死’字”。林先生马上认真回答“那不是我的俗语,那是我的马来西亚老师教的。”说完马上掏出一个小本子,请我写下来。我工工整整地写下汉字,还在雁字头上注了音。边写边说“其实‘豹死留皮’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可能这两句俗语的发明者都是猎人,不过一个生活在山里,一个生活在草原,哈哈!”“很有这种可能性!”林牧师也笑了。我跟林牧师开玩笑说,伟大的汉语“创造”了伟大的《圣经》——基督教在中国传播必须感谢那位首次将“BIBLE”翻译成“圣经”的人。林牧师同意,说“圣经”二字好极了!主的圣洁、主的荣耀全在里面了。现在的中文版《圣经》在发挥耶稣的人性、神性、伟大性和独特性方面比英文版《圣经》要好得多!

是的,泱泱中华,能冠以“圣”字的只有两人:孔子和皇帝。在古代,“圣经”也曾指儒家的所有经典,这是否等于在基督信仰与中国儒家思想之间铺设了某种独特的平行?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抱着“西学东渐”来中国传教的卫礼贤先生,以一颗平和公正的文化心灵成就了“中学西播”的一大功臣。有容乃大,歌德对中国文化的景仰和评价正是真正大家胸襟的体现。林牧师对中国文化的科学态度令我钦佩之至。他对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民间文化的态度甚至比一些中国牧师还要公正、平和、客观。同样是在牛津某次华人教会的活动上,一位华人老先生做讲座,他似乎还不是牧师,因为大家都叫他“兄弟”。这位兄弟在讲坛上慷慨激昂地抒发了作为一名基督徒的自豪:“世上只有百分之几的人能成为基督徒,多么了不起!”散场时与老先生寒暄,当他得知我并非信徒时,失望与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唉哟哟,你看看!”目光几乎压得人矮他一级,虽然我实际身高并不比他低。

常听到我们的同胞怯怯地说自己没有信仰,也不断有人问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不信教,我一直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在观察了一些基督教活动以后似乎更确定:不能说很多中国人没信仰,更不是中国人什么都不信,而是中国人信得太多、太广,天地鬼神花草树木都可以当神信。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使他先天具备了与其他信仰体系之间对话或共存的基础。中华文化中可抽出的信仰丝头众多,而产生共鸣的部分往往正是人类文化的共核。如求真向善趋美,不仅是中国文化的总体价值观,恐怕也是所有宗教的核心价值观之一。林牧师从中国民间文化中发现了诠释圣经教义的俗语,也认可了非基督教文化的伟大之处,这对基督教的发展何尝不是大有裨益之事?现在的中国人看待异域或异质文化也同样需这样的态度和气度。

林克己牧师

如果华人基督徒对中国文化的认识都能达到林牧师这样的水准,基督教在华人圈的发展必定更健康更纯正更顺利。当然,不得不坦言的是,听林牧师讲座,看同胞对圣经顶礼膜拜,羔羊般温顺地跟诵圣经时,我内心深处莫名其妙也有一阵软软的隐痛:不知现在真正了解中国文化、珍视中国文化的中国人还有多少?同时也在反思:在日渐增长的华人基督信徒中,真正了解基督信仰、珍视基督教文化的人又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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