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的眼泪（下）
2013-06-27杨千紫
杨千紫
三、（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一处风景……你说不出为什么，也带不走他。）
连夜潜出我父亲绯尔纳的宫殿，我拼命回忆着在地理课上学到的内容，穿过这片逐日森林，应该就可以回到瑶光星界了。
我要回去救崔斯特，如果说他是老国王的私生子，那么现任国王卡多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他的。
夜深人静，森林深处不时传来动物低沉的叫声。我低着头赶路，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为什么我只是个初级炼金术师？我应该好好儿学习，给自己炼一件像样的法器才对啊！
忽然，我的脸颊感受到一阵热气，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滴到了脸上。暗夜里，一双铜盆大的萤光绿球悬挂在半空，一条碗口粗细的藤条缓缓晃到了我面前。
“咦，下雨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当空，一片晴朗。
“呜嗷……”声音四面响起，我不由得寒毛倒竖，这是……仔细一看，我的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那铜盆大小的绿球闪了闪，分明是一头巨兽的眼睛，雨点就是从它嘴边滴落的口水。
那藤条原来是这怪兽的尾巴，正像蛇一样朝我拢来……
“救命啊！”我转身就跑，却被那怪兽用尾巴缠住。借着寡淡的月色，我看见那“藤条”上布满了斑点状的花纹……天啊！这不就是《黯界史纲》中的上古神兽“星狂”吗？
传说星狂是蛇身豹头的巨兽，是女神阿尔特妮丝的座驾，象征着光明与变革。一旦星狂在黯界大陆上现身，就说明“北极星”权杖即将出现，天赐之子将统一天下。
此时此刻，我管它是不是上古神兽，保命要紧，转过身去撒腿就跑。星狂虽然身体庞大，可是动作神速，转眼已经蹿到我面前，用树干粗的尾巴将我卷起，缓缓托起到了半空……
我闭上眼睛，以为它会将我一口吃掉，可是等了半天，它也没有丝毫动作。我睁开眼睛，正对上星狂一双巨大的绿眼，那眼神，仿佛充满了爱戴和驯服。
“嗷呜……”它俯下身躯，将我轻轻放在额头上，那表情竟像一只乖巧的宠物。
虽然它长得很可怕，但是我能感受到它的好感和顺从，于是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说：“你好，我是绯乐希。”
星狂摇摇尾巴，四爪晃动，竟像一只撒娇的猫。
“乖，”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星狂缓缓移动身体，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匍匐而去。
有些冷，我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微亮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睡着了。不知星狂走了多久，它停下脚步，遥望着前方，轻轻叫了一声。
我站在它的额头上，看见逐日森林的尽头。有一条绚丽的蓝色河流，里面游着五彩缤纷的荧光鱼，远远望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河坠落在眼前。
这时，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绯乐希……我终于找到你了！”一张金色飞毯远远飞来，这飞毯的四周镶着蓝色宝石，做工精美，一看就是出于高级炼金术师之手。
我喜上眉梢：“崔斯特！你怎么来了？”
崔斯特的飞毯环绕在星狂周围，不敢靠近，星狂的尾巴对着他不断挪动，显然是将他当敌人一样防备。
我拍拍星狂的头，说：“他是我的朋友，让他过来吧！”
“嗷呜……”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移开了尾巴，让崔斯特的飞毯降落在它额头上。
“绯乐希，我好想你，”崔斯特抱住我说：“你走的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总是想着你。”
我心中一暖，世界上果然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甜言蜜语。我望了他一眼，嗔道：“你飞这么远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我？”
崔斯特笑道：“我带你在附近玩玩吧！”
草长莺飞，花香宜人。崔斯特的微笑闪耀在天地之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到了夜晚，月落河间，崔斯特问我：“绯乐希，你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吗？”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晃动着一汪温柔的河水，让我觉得有些晕眩。那一刻，我忽然说不出话来。
“亡灵的眼泪，”崔斯特转头看我，暗红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左眼：“白天，它是一条普通的淡水河，平淡无奇，利人利己。夜晚，它就变成一条死亡之河，吞噬一切有灵力的生命体，摧毁别人，丰盈自己。”
“真不敢相信，它看起来这么美。”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美丽的事物，往往夺人性命，”崔斯特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绯乐希，就像你。”
“我？为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这时，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一群拿着火把的士兵，将我们团团围起。
“崔斯特，我跟星狂掩护，你驾飞毯先走！”我习惯性地挡在他身前。
崔斯特半晌没有说话，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回过头去看他，却忽然在那双碧蓝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王子殿下，这怪兽的四肢已被炼金水黏在地上。”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在崔斯特面前单膝跪下。
我一愣，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将星狂挡在身后。
崔斯特的脸沉浸在阴影里，沉郁而陌生？我的身世，我已经清楚了，怪不得我的父母对我客气而疏远，他们只是我父王的亲信。绯乐希，你父亲是杀我父王的帮凶，你说，“我怎么能原谅你？”
这一切变故都来得太过突然。望着崔斯特的脸，这一生，我从未像此刻一样茫然无助，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崔斯特……你怎么可以骗我？”
我深深信赖着的，下定决心要用一生来保护的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巫师说，用你来祭神，就可以得到北极星权杖。”崔斯特站在众人之间，果然有种王者之气四散开来，“我是真正的天赐之子，我不仅要光复逐日国，还要一统黯界大陆。绯乐希，为了得到这一切，我只有牺牲你。”
一时之间，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星狂号叫着，挣扎着，四只脚很快挣脱了炼金水的黏合力，用大尾巴卷起我，往前方急速奔去。
这时只听“哧”的一声，崔斯特大手一挥，金色飞毯在半空中分裂成三块，四周支出锯齿形的刀刃，朝着我和星狂席卷而来。
“不要……”我的话音未落，星狂用尾巴和前爪挡开了其中两块，最后一块却射进了它的额头。
“嗷呜……”这只巨兽发出响彻森林的哀鸣。我的眼泪掉下来，模糊了整个视野。崔斯特的手下用铁链将星狂拴住，一点一点拖进了眼前那条蓝色的河流。
水中发出“嘶嘶”的声音，河面上缓缓析出绿色晶体……“亡灵的眼泪”果然如崔斯特所讲，将一切有灵力的物体吞噬。
“告诉我北极星权杖在哪儿，”崔斯特站在痛哭的我面前，昂然说道：“否则，你的下场与星狂一样。你是一个很差的炼金术师，希望你能做个优秀的服从者。”
我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我想起在学校时为了我与班长狄娜芬作对的他，想起在小酒馆中藏在桌子下的他，想起与我一起站在星狂额头上的他……
他说美丽的事物往往夺人性命，绯乐希，就像你。
然而这一切，原来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梦罢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一处风景，你说不出为什么，也带不走他……
这处风景，我宁愿此生从未来过。
四、（绯乐希，你果然是个天生的小偷……你……偷了我的心。）
阿尔特妮丝是月神，祭奠她须在月圆之夜。今夜是弯月，崔斯特下令就近扎营。我被绑在一棵大树上，身上缠着崔斯特亲手炼制的枷锁。
夜风很冷，弯月如钩。我全身凉透，心如死灰。所有人都在营帐里沉睡，崔斯特想必也不例外。可是他与我青梅竹马，如今这样对我，竟然真能安睡？
忽然，有一团小小的白影从树影中飞出，落在我肩头，竟是穆德赛的猫头鹰。它乌溜溜的眼睛轻轻一转，低头去啄我身上的锁链。
“希尔顿，没用的，这锁链出自高级炼金术师之手，你啄不开的。”想到它的主人穆德赛，我心里莫名地一片凄然。它抬头看我一眼，低头继续啄，锁链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原来是它口中分泌出的一种奇特的液体，能够熔化崔斯特的锁链。
“啪”的一声，锁链断裂，希尔顿衔起我的衣领，振翅而起。飞上天空。
穆德赛在附近一棵大树上等我。不知希尔顿是故意的还是没有了力气，飞到穆德赛身边的时候，它忽然松开我，让我不偏不倚地掉到他怀里。
这个怀抱温暖而柔软，穆德赛身上的气息总是让我想到那晚在花园里看到的璀璨星空。
我心中悲戚，抱住他，“哇”一声哭了出来。
穆德赛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儿，“没事了，绯乐希，我带你走。”
奔腾的马背上，所有风景急速退后，我昏昏沉沉地趴在马背上，一只有力的大手扶在我腰间，恍惚间我听见他说：“逐日国最好的巫师，在崔斯特出生的时候就说，他命格太硬，野心很大，并且心狠手辣，所以老国王才会把他送出国，交给自己的亲信抚养。其实我的父亲卡多是个很窝囊的臣子，他一向对老国王言听计从，若不是老国王穷兵黩武，要出战瑶光星界，他也不会发动政变……我告诉你不要爱上崔斯特……你为何不听我的话……不过感情的事，谁又能控制得了……我告诉自己不要爱上你，最终不也是……”
呼啸的风声灌入耳膜，我忽然听不清他的话了，心中却是一酸，扑簌簌泪落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骤然醒来，却发现穆德赛的马停了下来。天还未亮，依稀可见四周站满了人。
“把绯乐希交给我！”崔斯特的声音传来，他缓缓从马上下来，拿起穆德赛肩膀上的小猫头鹰希尔顿，拈在手里，说：“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绯乐希，快走！”穆德赛朝我大喊，声嘶力竭的样子，让我知道他有多在乎我。
崔斯特将他踢倒在地：“就算我要她死，她也是我的女人，我不允许你这样看她！”说罢手上一使力，竟然生生捏死了希尔顿。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发出一声哀鸣。
“不要！”我从马上滚落，像一条绝望的鱼。
“说！你会放弃绯乐希！否则你的下场与你的猫头鹰一样！”崔斯特一脚踏在穆德赛的胸口，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穆德赛眼中的悲痛席卷而来，可是他咬紧牙关，依然摇了摇头。看着他唇角渗出的鲜血，我想，这个男人，我真的欠他太多太多。
我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穆德赛身边，轻轻抚上他的眼眸，“穆德赛，你走吧，我知道你对我好。”转头望一眼崔斯特——他的表情变得陌生而狰狞，可他依然是我从小爱着的崔斯特——我指向他，“我对他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变过。”
这一刻，穆德赛的眼神悲痛欲绝，他被崔斯特踩在脚下，狠狠看我，“绯乐希，你果然是个天生的小偷……你……偷了我的心。”
尾声
我跟着崔斯特的人马，又一次路过那条蓝色的河流——“亡灵的眼泪”。
往事如风，我想起与崔斯特的点点滴滴。其实我真的很笨，连初级炼金术师的考试，都是崔斯特帮我通过的，我真的很笨，不然，也不会爱上他。
“崔斯特，你爱过我吗？”走在他身边一直沉默的我，终于沉沉开口。
他停下脚步，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河流，他轻轻抱住我，说：“巫师说我是天赐之子，命中注定要统一黯界，我想要你，但更要这万里江山，权倾天下。”
我含着泪说：“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酗酒，总是打我骂我……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温暖。”紧紧抱他，那种熟悉的味道最后一次将我包围，“可是你，真的伤了我的心。”
崔斯特身子微微一颤，伸手想要抱我，我却后退一步，离他远了……
“《黯界史纲》中曾有记载，北极星权杖会为自己找到适合的容器，在人体内成长十八年，方能成形。”我背对着他走出几步，张开手臂望着这条极美也极哀怨的蓝色河流。
“唯一毁了它的方法，就是毁灭宿主的灵力……”我朝他笑，后仰着坠河，曾经的所有在我眼前呼啸而过……我看见为我而死的星狂和希尔顿，以及为我伤心欲绝的穆德赛……
北极星权杖，它就在我身体里。
“绯乐希！”崔斯特眼中瞬间闪过惊恐的神情，扑过来拽我，却落了空，他看起来那么害怕，不知是为我，还是为了北极星权杖。
我落入河中，四肢百骸都渐渐无力，随着河水渐渐漂远……因为这条河是“亡灵的眼泪”，没有入敢靠近。
“绯乐希……”他朝我伸出手来，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悲痛。
原来，他还会为了我伤心……
河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大势已去。
“绯乐希，你对穆德赛说的话是真的吗？”崔斯特凄然问我，“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你对我的心意，仍然没有改变？”他的眼神那么迫切，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我闭上眼睛，手中握紧了穆德赛送我的项链。
那个少年，曾经在璀璨星光下侧过头来看我，他说，绯乐希，我从不送人礼物，一旦送了，就不会收回。他说，绯乐希，你果然是个天生的小偷，你……偷了我的心。
“你回答我！”崔斯特朝我大喊，我随着河水渐渐漂远，同时也在下沉，蓝色液体浸入我的身体，软绵绵的，很温暖。
我朝他笑笑，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就让它成为永远的谜题。
穆德赛……
请你一定要……
忘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