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饼的温度

谢英

卖烤饼的是一个女孩，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系着花围裙，站在煤炉的后面忙碌着。她长着一张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面孔，没有女学生的端庄与素雅，没有年轻人的稚气与洒脱。没有施粉黛，脸上布满褐色的斑纹，很粗糙，看得出她是一个过早承担生活重担的女孩子。

我每次路过那里，都上她那里买烤饼。因为烤饼，要趁热吃，味道才佳，所以她那里没有现成的烤饼。她看见顾客来了，满脸堆笑，说：“您，先坐会儿。”紧接着问：“您要吃什么味道的烤饼？我这里有咸菜馅儿的，有桂花馅儿的。”我去的次数多了，她熟识了我，知道我爱吃桂花馅儿的，只要我一到她那里，她就会说：“吃桂花馅儿的大姐来了，您请坐，您稍等。”

我仔细看了看她的手，皮肤很黄，还有烫伤的印子，我知道这是真正的烟火色，那是常年被煤火熏出的颜色，我豁然明白，这女孩肯定烤饼烤了很多年，她的脸与她的手都跟烟火同色了。我问她，从事这事多久了。她告诉我：“初中毕业以后就接手了奶奶的摊子，她只是奶奶收养的弃婴。”

她说：“奶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奶奶年轻守寡，靠着卖烤饼，养活了一双儿女，儿女们家境颇好，但她不愿在家享清福，继续在街上摆摊卖烤饼。二十多年前，她在车站的角落发现了哇哇啼哭的我，等了好几天，无人来认领，觉得我可怜，不愿我在福利院长大，就领养了我。”

看不出这么能干的女孩，竟然有着这样曲折的人生经历，我问她奶奶现在怎么样呢？她说：“奶奶一直靠卖烤饼，抚养我到初中毕业。奶奶其实还想继续送我上学，那年奶奶已经七十岁了，但我执意不肯上学，为的是减轻奶奶的负担。奶奶现在八十岁了，身体硬朗，在家还能养花种菜。”

我被这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情打动了，问她：“你不后悔没继续上高中，上大学吗？”她笑笑说：“人不能太贪婪，要知足常乐。能遇见奶奶，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看着女孩沉静的面容，我看到了隐忍的可贵，生活中有许多负重，是必须要自己担起的，生活并不只是宝马、奔驰里的浪漫，抑或茶室里的优雅。

好几年了，她一直在车站门口卖烤饼，今年夏天，我看见她旁边多了一个帮手，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儿，皮肤黝黑，我走到他们面前，女孩说：“去，给大姐弄一只桂花馅儿的烤饼。”小伙子很默契地忙去了，我问她：“找对象了？”她倒没有不好意思，大声地回答：“是的，奶奶的远方侄孙，很勤快。奶奶说，自家人联姻，亲上加亲，靠得住，我小时候太苦了，得有一个好的归宿，我的人生就甜了。”

看着女孩跟小伙子相视一笑，我感受到了寻常百姓真挚的爱情，相互依赖，相互取暖，携手共度，人生尽管坎坷，那份苦也是一份清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