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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之后的返璞归真

2013-06-19郭润田

艺术教育 2013年5期

郭润田

【内容摘要】《笔法记》之“图真”理想是在庄学思想的指引下,通过以“华”“实”“真”“似”的精彩辩述后论证的,审美理想由金碧青绿山水转向水墨山水,是因为“墨”的审美内涵能够体现出庄学的返璞归真的艺术精神,“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就要求绘画能表现出物之“真”,而非追求“华”本身。而“气传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之对绘画的要求的论述无意识地与盛唐之浮华,以及“执华为实”后最终覆灭的历史现实相像、切合。

【关键词】《笔法记》 华与实 似与真 历史现实

艺术是反映时代、社会的。这一点在追述美的历程中显得极为突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身上,美学与艺术创造是合二为一的”,①画论同样是建立在美学观点之上,一个时代的艺术品能反映出一个时代的审美意识,而这种审美意识必然根植于历史的现实生活。画论作为绘画艺术的上层建筑,是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之上,并反作用于实践。山水画论《笔法记》中“图真”之论、“华、实”之辩,体现了庄学艺术精神之返璞归真的美学思想。

《笔法记》的作者同其文中之所谓老叟的第一次对话就道出了其文的核心观点——“图真”,作者在得知画有“六要”之后便不耐烦地解释道:“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其此挠也。”但是老叟马上反驳了他的观点说道,“不然,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若不知此术,苟似可也;图真不可及也。”这个对话表现出三个观点。

首先是对绘画的本质特征的不同见解。被否定的“画者华也,但贵似得真”,无论从审美关照还是审美创造上说,都偏离了中国的艺术精神,“华”有多种解释,《说文》释“华”为“(木)荣”,但此语境可解释为“美丽而有光彩的”,则此句话可解释为:画即是美丽的却像的东西。这是人们对绘画的普遍误解,在中国哲学引导下的中国绘画从未将绘画的本质落实在“美丽”这个词之上,美的范畴都是根植在“形神”“气韵”“意境”等之中,所以,老叟反对这个观点,说,“画者画也,度物象而取其真”,认为绘画本身是建立在对客观真实的揣度之后的一种创造。

其次,是“物之华”与“物之实”的对比,从“实”的本意来说,“华”本身是包含在“实”之中,“实”即表现为真情况,但按照《笔法记》本身的语境来说,“华”与“实”是相比较而言的,但是我们不能理解为“‘华表现为其美丽的方面,而‘实就是除去美丽的其他方面”。“‘实就是物之神、物之气、物之韵,也就是‘真”,②叶朗则理解为本体、生命。立足于“画者华也”的观点执著于图画“美”必然导致对“物之实”的忽略,也就是,将可能并不体现为“华”的对象,刻意描写,而失其真实。

最后是由于对绘画本质特征的不同理解以及对“华”与“实”做仔细分辨而所表现出的“似”与“真”的不同。“似”与“真”的辩解可以说是贯穿中国绘画史的,白居易说“画无长工,以似为工;学无长师,以真为师”,张彦远“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最著名的是苏轼“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以及白石老人之“似与不似之间”,至于这些辩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所云。按《笔法记》之语境来讲,“似”与“真”是建构在“华”与“实”的基础之上的不同,也就是“执华为实”则表现为不真。

为了分辨“似”与“真”,作者同老叟进行了下一轮对话,即“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真”与“似”的最大区别在于“气”。“气”是中国所独有的哲學术语,不能孤立地用一两个词来解释。但此语境之下可解释为绘画本体的生命之“气”,“似者”只是以图画表现物的形,却未能表现出物的生命,就好似一个没了呼吸的动物一样,只是躯壳,没有生命,其结果就是腐烂与消亡,而“真者”则表现为“气质俱盛”,就要求创造出一个气息流动的、能够安放生命的山水真景,这就是“真”。老叟又说,“凡气传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此时之“气”需解释为“精力”,是就创作主题而言,就是画家将精力完全投入在“华”之上,即尽可能地将绘画表现为美丽的东西而忽略了其本质的“象”的实质,那么,“象”本身就枯萎了,也就不能表现出一个能安放生命的山水图卷,于是,山水画之独特内涵就消失了。所以“‘真不仅在于真实的描绘个别物象,而更在于表现造化自然的本体与生命——气”。③这便是《笔法记》的美学思想,也是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要求。

若将人生价值栖息于对奢华的追逐中,必将是脱离现实的虚幻,此即“执华为实”,也就是未能看清现实之“真”。五代战乱不断,现实已经不再是盛唐时期的繁荣景象,表现的是世道之无常,“华”只是浮华,过眼云烟般,转瞬即逝。执著于现实之“华”,而不立足于现实之“实”于“真”,必然是一种误解,导致欲望的膨胀,唐朝灭亡就是例子。所以,《笔法记》之“华”“实”之辩,无意识地与历史现实中的“华”与“实”并行与切合。“凡气传于华,遗于象,象之死也”的绘画哲学与历史现实如此相像,现实是艺术的根源,以李思训为代表的“金碧青绿山水”变为以荆浩为代表的“全景式水墨山水”,体现的是浮华过后的返璞归真。此水墨理想正是中国艺术精神与现实生活的反思、自警。

《笔法记》的所有论述,都是建立在一个绘画的初学者遇见一位隐居的老者,而师得山水绘画奥义的故事情节中逐渐展开论述的,对于其故事结构,徐复观认为,“可能是受到张良受书于黄石老人故事的影响”,但其实是荆浩同年轻时的自己进行的一次隔时空的对话,以及一个老者对青年“苦口婆心”的教导,“嗜欲者,生之贼也……但期终始所学,勿为进退”;“愿子勤之,可忘笔墨而有真景”。这其实是要求学生以“真”与“实”立身之本,不可贪图世间之表现为欲望的“华”,从而达到精神的纯洁性。只有不带杂念的虚静之心才能体味山水之“真”,此只是先决条件之一,但将山水之“真”实践于绘画之中须持之以恒、有始有终、永不言弃的执著精神才能达到。“《笔法记》实系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把他自己从人格的修养、美的冲动,到技巧的修得、创造的历程和甘苦等,剖白给天下后世的艺术家听的”,这就是荆浩的良苦用心与真切期盼。《笔法记》文本自身如其艺术观点一样,并无半点华而不实的虚言,文朴而有质,是历史留给人们的无价之宝。

注释:

①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4.

②陈传席.中国绘画美学史(上) [M].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 231.

③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49.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贺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