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熟庞氏看文化家族与区域社会互动
2013-06-17解军,沈潜
解 军,沈 潜
(1.上海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 200234;2.常熟理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家族是构成传统中国社会的基本单位。文化家族的基本特征,在于家族以实现本家族的文化性为追求目标,具有强烈的文化意识和良好的文化环境,并有相当的文化积累。[1]39清时期,江南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出现了众多的文化家族。江南文化家族作为江南区域文化的重要标志,既孕育和诞生于江南区域肥沃的文化土壤之中,又伴随着江南区域文化的发展而发展。本文以常熟庞氏家族作为研究的实证文本,通过考察这一文化家族兴起和发展及其在地方社会中发挥的实际历史作用,并就文化家族与区域社会互动的历史原因作些探讨。
一、庞氏家族的兴起与鼎盛
明清时期,常熟相继涌现出许多闻名于世的文化家族,清代更有翁、庞、杨季、归、言、屈、蒋的“八大家”之说。此外还有钱氏、俞氏、曾氏、张氏、严氏、瞿氏、邵氏等名门世家。庞氏家族便是其中之一。
据《海虞庞氏家谱》[2]记载:明朝初年,世居今江苏吴江松陵镇的庞濴,为避战乱迁至常熟西乡塘桥(今属张家港市),成为海虞庞氏始祖。庞濴生有仲敬、仲宽、仲铭、仲鉴、仲宏等五子,以仲宽一房最为繁盛。仲宽育有琪、珪、瑛、瑢四子,以庞琪子孙繁衍尤盛。迁居常熟后,庞氏历经近十代的努力,勤俭兴业,耕读传家,至清乾隆年间成为与萧氏、钱氏、黄氏并称的西乡著姓。由嘉庆年间庞大堃中举人起,始以科举仕途闻达,此后出现了“一会员、一探花、兄弟翰林”的科甲盛事。庞氏就此成为常熟县城众所瞩目的文化世家。
史载,至清乾隆年间,西乡塘桥有嘉荫堂、翼风堂、贻安堂三个兴旺发达的庞氏支族。据族谱世系,可见贻安堂一支鼎盛时期在科举仕途上的概况。十六代庞大堃(1786-1858),敬熙长子,嘉庆举人,官国子监崇志堂学录。后辞归乡里,专事著述。庞大奎(1788-1864),敬熙次子,嘉庆进士,殿试三甲十四名。后授翰林院庶吉士,先后在湖北江夏、武昌、汉阳任职,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十七代庞钟璐(1822-1876),大堃子。道光二十七年(1847)殿试钦点一甲三名,探花及第。1854年授翰林院侍讲学士,署国子监祭酒,后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1860年起历任江南团练大臣、工部尚书、刑部尚书,著有《文庙祀典考》、《琴均轩诗赋稿》等。十八代庞鸿文(1845-1909),钟璐长子,光绪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研究经史,对军事、律法、盐政、粮漕有、水利等治国之道多有研究。曾任湖北学政,先后主持广西、云南等省乡试,选拔人才不拘一格。后调任国子监司业,擢升太常寺少卿、通政使副使。庞鸿书(1848-1915),钟璐次子,光绪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山东监察御史、湖南巡抚、贵州巡抚。在职期间抑粮价、革弊政、办矿业、建学堂,政绩昭著。[3]1089
学者指出,明清时期江南的著姓望族,其望族身份和社会地位,大多主要依靠科举入仕的努力奋斗得以争取和维持。[4]66换言之,渴望出人头地的家族只有鼓励族中子弟埋首于四书五经,熟谙八股制艺,通过读书登第,“学优则仕”,才能光宗耀祖,跻身望族之列。江南向为人文渊薮,从秀才、举人到进士的科举进级,竞争异常激烈。作为外来移民的庞氏家族,同样希望通过积极参加科举考试,将其作为博取功名的阶梯,进而提高自身的社会名望。
从明初始迁祖庞濴由吴江松陵来到塘桥,最初在潘姓家开的豆腐店帮佣,入赘为婿,子孙繁衍,后来靠数代经商,家业大振。晚年庞濴曾口占一绝:“闻说天涯若比邻,鹪鹩何树借栖身。菑畬播种堪收获,卜世还需勖后人。”[5]诗句表达了对于子孙后代勤俭持家、刻苦耕读的勉励。此后,庞氏一直秉承着“读书为善、务本力田”[6]的家训,勤俭兴业,耕读传家。
作为塘桥庞氏三堂之一的贻安堂,取“藏书数万卷,以是诒吾子孙”之意命名。庞濴第二子仲宽一房的后代、第十二世孙庞鹏举,有藏书楼名步云楼,插架逾万卷。子庞泓(1710-1743),诸生,日夜诵读,得善本必手自校勘,兼收唐宋碑帖,辑《步云楼书目》)。庞泓子清标承继父业,又得数千卷。[7]815—816庞钟璐少小就在祖父庞敬熙的指导下学习《孝经》、《尔雅》;父亲庞大堃亲自授教四书五经,还为他和堂兄庞钟琳延请教席,学习句读经义。庞钟璐考中进士后,父亲告诫:“汝祖父毕生勤苦,未获一第,汝可食其报而隳其绪?”[8]家书以祖父受挫于科场竞争的事例,要求儿子读书积德,继续努力。在庞大堃送给儿子的诗句中,又有“愿儿益自励,勿负天恩隆。”[9]“春华幸努力,勉共继家声。”[10]可见庞氏家族重视子孙的不断努力,在取得成就时能给予子孙及时的家教劝告。
以耕读起家的庞氏家族,通过重视对家族成员的文化培养,经过读书科考,“以学行闻”。[11]至明清二代实现了家族的历史性转型,一跃成为常熟八大著姓之一,排在翁氏之后第二位。首创庞氏家族进士功名的庞大奎病逝后,其《墓志铭》就出自同为曾任清朝体仁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翁心存之手,翁心存挽诗称赞他:“早年文笔轶群伦,领袖南宫第一人。”[12]庞钟璐的墓志铭由状元翁同龢撰文、榜眼杨泗孙书写、探花潘祖荫篆额,可见当时庞氏家族日益鼎盛的社会地位。
二、庞氏家族与区域社会
作为明清常熟的地方望族,庞氏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积极参与了地方各项社会活动。这既维护了家族声誉,促进着自身的发展;也维护了地方稳定,提升了家族的社会地位。其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影响着一方水土的社会文化风尚,成为了地方社会上举足轻重的力量。
(一)文化领域的实践创造
常熟有着浓郁深厚的尚文传统,素以“学道名邦”著称。身处其间的庞氏家族,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了地方文化氛围的熏陶,通过自身的努力,或著书立说,或致力于地方文教活动,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常熟地方的文化发展。
史载,明嘉靖年间的第六代庞大用,“精毛诗,学与瞿文懿(景淳)、严文靖(讷)诸公齐名,所谓虞山十杰者也”。[11]到了第十五代庞敬熙(1765-1833),一生虽然未能科举入仕,乡居60年里专心治经,遍览子史百家,有《群经献疑》10卷、古文3卷、诗2卷传世。同时开馆授徒,吸引了众多族中子侄和乡里弟子慕名求教。庞纯熙(1766-1810),敬熙弟。古文得力于左马庄骚,诗近李义山,词学东坡。庞大堃博通诸经,潜心经学,著述宏富,晚年专心小学,在音韵方面成果颇多,有《唐韵辑略》5卷、《备考》1卷,《形声辑略》1卷、《备考》1卷,《古音辑略》2卷、《备考》1卷,《等韵辑略》3卷等,受到江南士林推崇。此外,庞大堃还一度应聘在县学游文书院任主讲,被尊为常熟境内的一代经学大师。
跨入近代社会,特别是面对20世纪初充满新陈代谢的历史条件,庞氏家族的成员表现出了与时更新的趋向。如庞鸿文、庞鸿书兄弟,既有探求经史的传统,也有对新知新学表现出的自觉兴趣。1898年戊戌政变后,庞鸿文托病还乡,居家十年,除诗文创作外,更热心办学,讲求实业;同时参与乡邦文化建设,出任县志总纂,历8年之久完成《常昭合志》50卷。1902年,庞鸿文与邵松年等乡绅将游文书院改为常昭学堂并任堂长,成为当时邑内较早创办的新学之一。1911年庞树典担任常昭公立高等小学石梅西校校长,1911-1912年兼任常熟县立女子高等小学校校长。
假如把视域延伸到民国时期庞氏家族的第十九代,以“树”字辈昆仲为例,更是显示了顺应世变的时代潮流,成为新一代地方知识界、商界精英:庞树柏(1884-1916),字檗子,别署剑门病侠。15岁进江苏师范学堂,肄业后加入中国同盟会,又任教于江宁思益、上海澄衷等学堂。1900年参与组织“三千剑气文社”,为1909年南社发起人之一,兼《南社丛刻》词部编辑。同年主持《常昭月报》,以推广教育,改良社会为宗旨。辛亥时任上海圣约翰大学国文教授,并参与擘划上海光复,策动常熟光复。诗文秀丽,尤工填词,有《庞檗子遗集》行世。庞树森(1886-1971),早年毕业于两江高等学堂,1908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法科毕业。历任太仓、江宁县地方审判厅推事,江苏省政府机要秘书、政务厅厅长及常熟县、昆山县县长、常熟县商会会长等职,其间兼任江苏政法大学教授。抗战期间避居上海,拒绝出任伪职。1946年任江苏省临时参议会议员,后任议长,临时主持过省政府工作。1949年后任上海爱国女校校长,兼苏南区政治协商委员会副主席、苏南行政公署委员、苏南土改委员会副主任等职,著有《地政通诠》。庞树灿,常熟县立初中肆业,1927年考入苏州万国魔术会,两年后入世界魔术学院进修,1949年后组织华特生巨型魔术团。曾任江西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省政协委员、中国杂技艺术协会理事,著有《华特生魔术》、《魔术种种》等。此外,庞鸿文次子庞树阶(1875-1949年前后),1918年任常熟县劝学所所长。著有《束柴病叟诗》,为清末民初著名诗人。
可以说,庞氏家族秉持了崇尚读书的好学精神,因此在整体上显示了鲜明的文化型特质,涌现出一批卓有成就的文化学者。在梳理《江苏艺文志》常熟卷的基础上整理成的一份《明以来常熟庞氏家族著述一览表》中,出自庞氏家族成员的著述,涉及范围有传统经史领域,也有大量的传统诗词创作。此外,还有积极参与乡邦文化事业的表现,如书院讲学、方志编纂乃至开办新学等等。这些丰富的文化实践和创造,既使庞氏家族世传儒雅,代有闻人,自明清以降始终保持了自身不变的文化本色,从而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家族文化链,也为丰富常熟地方文化留下了珍贵的精神财富。
(二)家族生活的自治保障
作为社会的细胞体,家族的稳定是地方传统社会秩序稳定的重要因素。庞氏家族为确保家族稳定,把建宗祠、设义庄看作家族的“长久”之计。[13]
祠堂作为传统家族的象征,可以激发族人对于祖先的敬重、长辈的孝敬,产生同宗共祖的荣誉感和自豪感,为强大宗族力量起到促进作用。庞氏营建宗祠,始于乾隆三十年(1765)年,为“入庙思敬,上承祖考、下励子孙”,将宗祠取名“思敬”。[14]有祠必有田,宗祠与义庄互为表里,二者不可缺一。自北宋范仲淹在家乡苏州置办范氏义庄,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清政府出于维护地方社会利益和致力社会救济事业考虑,倡导家族行为,以兴建祠堂,设立家塾、置办义田、纂修族谱作为维持强化宗族的要务。有清一代,江南各地义庄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兹有《清代常熟文化家族义庄规模及分布一览表》可见一斑。
《清代常熟文化家族义庄规模及分布一览表》(本表整理资料,主要依据冯贤亮著:《明清江南地区的环境变动与社会控制》第50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以庞氏为例,义田之举由第十四代庞榕创议,其子庞焕若、庞燦若秉承父命,先后置田七百余亩。[13]现存《庞君晴岚孝廉增置义田记》碑刻载:“君之先德上舍君,心慕范氏义庄,始有创举之志,常以勖其长公理问君,理问君既承命,经营四十年”[15]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庞氏家族义田数量达到1601亩。①据《庞氏家谱》卷18《造呈庞氏裕后堂义庄规条》、《造呈庞氏承裕堂义庄规条》载:裕后堂义庄建庄始有义田509亩,承裕堂义庄建庄始有义田728亩.结合庞氏义庄赡族的具体规条,如“贫乏不继者按户给发,五口以上每年白米三石,制钱三千文;五口以下每年白米二石,制钱二千文;三口以下每年白米一石,制钱一千文。”如“无恒产而鳏寡孤独,不能自赡之家,每季给白米三
《明以来常熟庞氏家族著述一览表》
斗。”如“不能自办丧葬者赴庄领取棺木、即葬者费,制钱二千;幼殇者给棺木,不给葬费;如远年停棺欲葬者,给葬费制钱二千文。”如“男女七十岁以上,每口按季给米三斗,十六岁以下减半”等。规条中明确奖惩细则,如“抚孤守节者,重阳节加给棉花二十觔”;“能添置田五百亩或有捐足千亩者,呈明立案,续行勒石永保”;“族中孤寡给米外,每年加给棉花十五觔,以资纺绩”;“其荡检踰闲,不守本分者,不给”;“不准预支、代支,其有病故者,即报明注销,如有冒领查出,将经领人月末扣还”;“葬费给银不葬者,追还”;“领银而不赴试者,追还原银”[16]等等。这些条文包含了对族人的救济及其规则,以及自觉遵守宗族生活秩序的行为规范。论者认定,江南农村经历了明清之际社会大变动,之所以仍然保持基本稳定,与义庄、义田的大量存在有密切关系。这种救济行为,能有效调节家族内部关系,增强家族凝聚力,形成一种具有浓厚的血缘性和自足性的乡族,使乡间的社会生活呈现出一定的有序性,地方秩序因此得到了改善。[17]108庞氏建义田之举,虽不无强化宗族团结的考虑,但它旨在效法先贤范仲淹,用义田的收入来赡养、救济穷人,仗义疏财,为地方社会做一些善事,充分体现了义庄的社会教化、救济与保障的功能。
(三)社会公共事务的积极参与
介入地方公共事务,维护地方社会秩序的稳定,向来是江南世家望族的传统。庞氏家族也不例外。
明代嘉靖年间,常熟因遭遇倭寇之乱,乡里骚然,庞焕“招集流亡,时加存恤。”[18]起事于 1851年的太平军烽火燃遍大江南北,严重动摇了传统社会秩序。面对百姓饱尝战争之苦,庞钟璐抱着入世治平的精神,咸丰十年(1860)临危授命江南督办团练大臣。就任后团结乡绅,组织乡兵武装,与太平军作战数十次。庞氏族人也积极予以支持与协助,在“守乡民团御者,或仓卒未具食”的情况下,母亲赵太夫人“手自炊爨给之。”[19]族叔庞希亮、族弟庞钟祥因此阵亡。在维护地方社会稳定方面,庞氏家族的确发挥了一定的作用。1911年武昌首义,各地光复响应,庞树柏在常熟县内首举义旗,迫使知县翁有成交出县印,随后又倡议革除县署粮差,[20]86为区域社会开了近代民主风气之先。
《清代常熟文化家族义庄规模及分布一览表》
水利为农业社会的命脉所系。常熟地形襟江,吐纳潮汐,不时发生水旱灾害。康熙四十八、九年(1709-1710),“汙莱弥望,几成平陆”。熟谙河渠水利的庞鹏举为此“呈请开浚,邑令以公周知水利,每事谘访,迄于告成”[21]。并多次参与地方水利治理及修建桥梁等事务。道光三年(1823),常熟大水溢境,庞敬熙“言于邑令,亟濬三丈浦以工代赈。”其仁心为质、引义慷慨的行为为时人所称颂。[11]
除了“赡养贫乏族人”,庞氏义庄对于族外人亦多有资助。如庞邦正“为甲赋长解运白粮入京,凡贫弱小户不能输者,辄代清偿。”[18]如庞鹏举“慨输赈栗,见被灾者加意任恤。”[21]再如庞洪坤等集资建造博济堂,“初结惜谷会,续举施诊、施药、施衣棺、惜字、收埋诸善事”;庞钟瑚等捐建崇善堂,庞联奎等又设儒寡儒孤局,“架盖草堂收养,全活百四十余口。”[3]277、288庞氏家族赈济灾荒的社会善举可谓代有相传。明清时期的常熟文化家族,由家族发起的慈善组织或团体几乎遍及城镇和乡村。
以上事例可见,庞氏家族在包括政治、经济等常熟乡村社会的公共生活中无疑发挥了作用,显示了主导者与组织者的能量。可以说,明清时期的常熟文化家族,由家族发起的慈善组织或团体几乎遍及城镇和乡村。包括庞氏家族在内的文化世家,他们大多能积极协助和参加帮困济贫、筑路造桥、民间助赈等一系列地方公益事业。通过倡导并践行赈灾救济、捐资办学、慈善教化等公益活动,既能沟通家族与乡里的关系,提高文化家族的地方形象,也在一定程度上介入了地方施政的各个领域,有效地缓和了地域社会矛盾,成为地方社会稳定发展不可低估的重要力量。
三、庞氏家族与区域社会互动的历史动因
如上所述庞氏家族与区域社会的互动,考察其历史动因,大概有以下几方面的因素:
(一)区域环境的影响
地处江苏东南部的常熟,以历史悠久、山川秀丽、物产丰饶享誉江南。庞氏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无疑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从事与区域社会互动的事业。同时,江南与中原地区战祸频仍相比较,社会环境相对稳定。虽有明清鼎革之际遭受战祸的程度较之前厉害,也能凭借着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迅速得到恢复。赖以稳定的社会环境,使得家族可以相对从容地着眼于谋求家族内部发展与提高自身社会声望的问题。庞氏家族义庄的顺利施行,就得益于稳定的社会环境。尤为注意的是庞氏家族依托的地域人文环境。自春秋时期常熟言偃师从孔门,“文开吴会”、“道启东南”,崇文重教传统渐趋养成。据统计,自隋朝至清末,常熟一地出了8名状元、9名宰相、483名进士、6200余名举人、秀才。明清时期,常熟不仅作为经济上的富庶之区存在,更以文化发达而称誉,产生了众多的文学家、藏书家、书画家、弹琴家、医家等,还出现了如虞山诗派、画派、琴派、印派等独特的文化流派。
综观明清时期的常熟文化家族,大多有着体恤民生、热心地方公益事业的善举。这些家族的公益活动及其精神,又往往彼此呼应和效仿。在这样浓厚的文化氛围和人文风尚中,常熟庞氏不断经年累月,形成了一个颇多文化建树、颇多社会资望的典型著姓望族。
(二)社会形势的变迁
研究表明,明清时期的江南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历史大变动。嘉道之后,从鸦片战争到太平军起事的长期内乱,搅乱了整个传统社会制度。江南区域社会环境急剧变化,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日益削弱,地方官府加强民间防卫和秩序维护的能力也越来越下降,不得不依靠地方乡绅发挥调适的作用。时人感叹:“自寇乱以来,地方公事,官不能离绅士而有为。”由此,江南文化家族得以介入参与地方事务的处理,也为地方士绅的应时崛起创造了有利条件。清政府发动地方士绅,委以团练、赈济、教化等重任,江南士绅亦因其切身利益关系而自觉地承担起社会文化秩序重建和维护的角色。[22]96一时纷纷设置团练乡勇,训练乡勇,清查保甲、坚壁清野、地方自保,办团经费均来自民间且由练总练长掌握。庞氏家族中以庞钟璐为代表的一批人,顺势而为,担当起维护地方社会秩序的中坚力量。
至1905年,科举制的废止造成了相当深远的社会影响,传统士人开始向近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真正转化。如果说在充满新陈代谢的历史条件下,庞氏家族中依旧有着以庞钟璐为代表坚守并维护传统的类型;那么,随着20世纪以来近代新式工商业的涌现和近代社会文化生活的变迁,更出现了以庞树柏为代表顺应时事、适时而动的人生新选择。庞树柏以沐浴新学的受教育背景,称得上是庞氏家族中成长的一个新型知识分子。庞氏新一代通过从事新闻报界、加入近代社团、投身实业等近代文化事业以及商业性的活动,涉足地方政坛,关心家乡事务,从而提升了自身的实力,成为地方新精英中的代表。毫无疑问,社会形势的变动促进了家族及其成员的转型,它是庞氏家族与区域社会互动的重要条件。
(三)儒家经世精神的传承
传统社会中,士阶层作为中间力量,向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匡时济世的精神修养。庞氏家族所处的苏南地区有着浓厚的儒家经世传统,对当地士人的经世理想和实践不无深远影响。他们往往能够通过自己在财力和号召力,积极协助地方政府的各项活动,并积极支持、参与地方公益活动。[1]308文化家族多饱读之士,经久的文化熏染使得他们能够始终做到心存天下,庞氏家族亦然。如地方遇到水灾饥馑,庞氏家族能够积极参与治水、慷慨赈灾。
显然,庞氏积极参与地方社会事业,无论是以编族谱、立族约、建义庄、设义塾等为表现形式的家族自治保障行为,还是参与地方赈灾、社会救济等事务及公益事业的活动,应是一种作为士阶层的主体自觉。这些活动,不仅完善了自我道德,提高并扩大了家族的地方威信和影响力;同时很大程度上为维护一方社会秩序的稳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综上所述,以耕读起家的庞氏家族,通过科考成为闻达于地方的著名文化望族,然后通过自身的文化实践和创造、家族生活的自治保障,并积极介入地方公共事业,由此与区域社会之间发生着互动。这种互动的根源,一方面源自于“士”阶层的文化责任自觉,另一方面也来源于特定的区域环境和急剧变迁的时代背景。可以说,这种与区域社会的互动是双向选择的必然结果。正是由于这种双向互动,使家族自身在坚守家族本位以及维护地方社会秩序稳定的同时,也在某种情况下推动着区域社会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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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常熟庞氏义庄记[O]//海虞庞氏家谱:卷22.清同治癸酉(1873)刊本.常熟市图书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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