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王德全散文三题

2013-06-10王德全

参花(上) 2013年11期
关键词:泡子百灵鸟铜像

王德全

静悄悄的泡子沿

这是一个不大的水泡子,四周遍布秀气的芦苇和挺拔的蒲草;水很清,里面有鱼。

这儿很静,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而我常来,坐在静悄悄的泡子沿钓鱼。

这儿的鱼并不很多,大一点的鱼尤其少见。这儿的鱼也实在够小,据说叫瓜子鲫,鲫鱼的一种,像瓜子一般,永远也长不大。

我来这里并非专为钓鱼,确切一点说,是钓心情。就因为这里静,寂静。通常整个泡子沿只有我一个,一人独坐;如果配上旧时的斗笠,很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味道。

独自一人,端端正正在泡子沿坐着,却没有孤独的感觉。

清晨,没有一丝风,芦苇和蒲草纹丝不动,露水还没有消退,泡子沿寂静得透明。鱼钩抛到水里的声音犹如暗夜里不小心触到了琴键,清朗而又悠远。泡子被惊醒,涟漪轻泛,像笑容,一圈一圈向四周舒展。

并不盼望鱼儿咬钩,我只想沉浸在无边的寂静之中,直到整个人都被溶解,与泡子,连同它周边的景致化为一体。如果此时有鱼上钩,也很难弄清是我在钓鱼,还是鱼在钓我,是我坐在泡子沿上,还是泡子沿坐在我的心里。

太阳渐渐明亮起来,水泡子淋浴柔和的光芒。蜻蜓在空中定格,似乎犹豫究竟选择哪枝苇梢落脚才好。有时就落在我的鱼漂上,蜻蜓反而一阵紧张,咦,这东西咋不经压?于是便匆匆逃离。一对蝴蝶翩跹而至,虽然只是路过,却点缀了这儿的景致。触景生情,想起《两只蝴蝶》这首歌,优美的旋律便在我心里飘浮。

突然有鱼咬钩。轻轻一提,一尾小鱼儿便白晃晃地在空中闪,我的心也跟着闪起来,快乐得要飞。

无意间一低头,见一只老鼠伏在脚边,而我们的目光恰好相对。一丝惊恐,一丝温柔,还有一丝祈求,老鼠的目光十分复杂。没有惊悸,也没有灭杀的想法,此刻我异常平静,仿佛面对的不是老鼠,而是一只可爱的熊猫。老鼠的目光在变化,惊恐的眼神不见了,余下的是祈求和柔和。我决定不去惊扰,让它赶快离去。老鼠大概能够分辨我表情的善恶,没有慌张,也没有逃之夭夭。对视一会儿,老鼠从容地从我脚边走过,在不远处衔了一叶软草,返回时又从我的脚边走过,然后隐入泡子沿下面一个土崖。我想,这只老鼠可能快要做母亲了,它在絮窝。果然,老鼠又爬上来,稍作停留,大概要看看我的态度,接着就从我的脚边走过,一会儿又衔一叶软草顺原路回到泡子沿下面的土崖。几次反复,老鼠已经无所畏惧,衔着草叶从容往返。我确定,它是快要做母亲了。我稳稳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影响老鼠的工作。我不能让一个准妈妈有一丝不安,我要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把产床铺得厚厚的,给它即将出生的孩子们做一个软软的安乐窝。经过无数次往返,老鼠停止下来,大概已经备足了絮窝的草叶,此时正在窝里进行最后的装修,而我的双脚却因为长时间一动不动,已經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

泡子沿虽然寂静,却并非死水一潭。常常能够听见身后草丛里传出“唰唰”的声响,看吧,一会儿准有一只鼬鼠(即黄鼠狼。但我不能用这个词,我认为这是对鼬鼠的不尊重)闯入眼帘。

在泡子沿近距离看一只鼬鼠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

鼬鼠很美,黑黑的嘴巴十分俏皮,修长的身腰看上去像一只按比例缩小了的美洲豹。有时它会以一个优美的跳跃窜到我的摩托车上,好奇地嗅嗅这,触触那,有时竟叼我搭在车上的外衣,执着顽皮的样子让人心生爱怜。我毫无恐惧之感,认为我们如此和谐完全是天意。它为什么喜欢叼我的衣服?是要把衣服偷走,做日后幻化成英俊小伙或者妙龄女郎的道具吗?我并不担心它会因此跟我作妖,它不躲避我,是因为已经把我当成朋友。我想这是真的。因为每次我来,在泡子沿刚一坐定,草丛里就有“唰唰”声传来,接着就有一只漂亮的鼬鼠进入我的视野。不过这位朋友有时也够狠,会狂追一只比它小近十倍的老鼠,甚至把老鼠赶到泡子里面,而它却站在我的身旁悠然地注视小老鼠在水面挣扎。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会生气地对它说:“走开!”它好像也知道我的不满,耳朵一支楞,悻悻地钻进草丛。那只老鼠也会判断,趁机游回泡子沿,水也不抖一下就消失在杂草之中。

一切又归于宁静,我也收回注意力,专注水面上的鱼漂,等待那永远也长不大的瓜子鲫咬钩。

夕阳西下,泡子沿涂上一层古铜色彩。我和我斜映水面上的身影以最简单的造型方式融入泡子沿的一切景致之中。

蜻蜓开始聚集,一会儿就布满泡子上空,像无数架小飞机静悄悄地飞翔。

又有一对蝴蝶在我面前翩翩起舞,它们一定是约好了来泡子沿看我,或许其中一只曾经对另一只说:“我们去泡子沿看风景,那儿有一个傻子,一整天都面对水泡子呆呆地坐着。”于是它们就来了,当着我的面缠绵悱恻,一点也不知遮掩。

青蛙开始活跃起来,它们习惯于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水上、陆上,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常常冷不丁就弄出点动静,成心想打破泡子沿的宁静。

收竿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一个人背着渔具往回走,常常是一件寂寞的事儿。

不过,正当我茫然无着的时候,草丛中又传来“唰唰”的声响,那只鼬鼠在密密的草丛里,以之字形的前进方式向我靠拢,草丛因此涌起一阵阵波浪。不用说,鼬鼠是故意采取这种路线的,目的是要引起我的注意。不一会儿,那只鼬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它后肢站立,前肢搭在胸前,似在给我作揖。我心里一热,多么有情有意的小动物啊。我对它说:“回去吧。呵,回去吧。”它好像懂我的话,在我迈步的瞬间转身而去。

草丛里又传来“唰唰”的声响。

鲁迅铜像的手

鲁迅铜像的那双手塑造得绝对出色,起码在我看来这双手与整个铜像一样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精细、逼真而又传神。这是我在绍兴鲁迅纪念馆瞻仰鲁迅铜像后所得出的结论。

推开鲁迅纪念馆正门,迎面是传统影壁一样的大理石墙,上面镶嵌两行凸起的金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是鲁迅的名句,开门见山点出了纪念馆的主题。鲁迅铜像置于大理石墙靠右一侧,先生身着长袍,双手交叉坐着藤椅。铜像微侧,这样瞻仰者所见鲁迅的脸就是半侧着的,与常见的鲁迅肖像相似。铜像与大理石墙浑然一体,仿佛墙上那两行字刚刚写就,先生因此正陷入沉思。

在刻意突出凝重的面部表情的同时,铜像似乎对鲁迅双手又作了强调和渲染——纤细中透着灵气,嶙峋中蕴着力量,既舒展自然,又活力无限,可谓形神兼备。让人感觉这双手仿佛刚刚放下如椽巨笔,又好似随时准备拿起投枪和匕首,令众多瞻仰者不由生出触摸一下的欲望和冲动。果然,许多人真的就去抚摸那手,这一亲近,那只右手就磨得透出金色的光泽,与整体塑像的青铜质地形成强烈对比,十分耀眼。

许多塑像为了突出人物性格,在造型上往往大胆取舍,甚至突出一点而不计其余。巴尔扎克的塑像好像把整个身子都省略了,只留下硕大的头颅,这正好与他超人的想象力相吻合。李大钊的塑像则突出宽阔、厚重的双肩,寓其力挽狂澜“铁肩担道义”的大义凛然等等。而鲁迅铜像的手,似乎昭示他以文章为投枪和匕首不屈不挠地战斗一生。瞻仰者肯定是读懂了,因此才这么乐于亲近鲁迅铜像的手。而众人的亲近又近乎二度创作,不仅使这双手更加光彩夺目,也使铜像的主题得到进一步升华。

手与手相抚是人类最亲近的表现形式,人们如此乐于触摸鲁迅铜像的手,除了表达一种景仰,大概还有借先生那双手的灵气的因素吧。正是通过这双手,鲁迅把他的思想和主张付诸于文字、付诸于行动,进而为反帝反封建树起一面旗帜。在瞻仰者看来,留驻眼帘的不只是青铜铸就的手,而是令敌人胆战心惊的号角和利剑,它嘹亮着鲁迅对邪恶势力的呐喊,闪耀着投枪和匕首的寒光。成都杜甫草堂有一尊杜甫的铜像,读过杜甫诗歌的人大概都得承认铜像抓住了杜甫的灵魂;那手也极具感染力,但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鲁迅铜像那手的深刻。鲁迅的手纤细而不失刚毅,杜甫的手则太过柔弱,虽也捏过笔杆,也向天下不平发过呼号,却终究因为缺少力量而给人一种弱不禁风、无可奈何的印象。杜甫铜像的手好像没有人去触摸,不是展馆管理得严,而是参观的人实在找不出触摸一下的理由。

离开鲁迅纪念馆我又绕到门前再一次瞻仰鲁迅的铜像。这时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小男孩问爸爸,这是谁呀?爸爸说,这是鲁迅。说罢抱起儿子靠近鲁迅铜像,男孩伸出小手不停地抚摸鲁迅铜像那已经磨得锃亮的手。

鲁迅铜像的手更亮了,那光芒与先生的眼神相融会,显得温暖而又深邃。

麻雀是树的果实

从来没有一种鸟能像麻雀那样跟人类友好相处了。

大雁算是最受人类赞美的鸟类之一,守时,也守纪律,春天来,秋天走,时间选得极准,而且没有人看見它们在飞行中吵嘴打架,也没听说过它们因互相敌视而发动战争。大雁仁义,时常在天空写“人”字,似乎在证明它们很有文化,也很崇尚人类的文明;有时也在天空写“一”字,让没上学的孩子也能认得。“人”和“一”在汉字里笔画最少,寓意却极深刻,大雁好像懂得这两个字的含义,并工工整整地写在天上,足见大雁是非常深邃的鸟类。大雁不只在天空写字,时不时还要叫几声,恍若天籁,十分动听,因此被称之为“鸣”,高雅得令人感动!然而,大雁高高在上,雁鸣可以听到,雁阵可以看到,想接近却难于上青天,不像麻雀跟人类走得那么近,那么朝夕相处。

百灵鸟更可爱,婉转歌喉能把人的魂魄勾走。百灵鸟的叫声有多悦耳,听一听人们对漂亮女歌唱家的评价就知道了。为此,人们把百灵鸟关在笼子里饲养起来,专门听它们唱歌。还对百灵鸟进行调教,竟培育出号称“十三口”的不同声调,使百灵鸟的叫声锦上添花。但是,百灵鸟只能关在笼子里,放出来就再也不会回来。养鸟人称作“老野”的大自然里的百灵鸟,人们轻易接触不到,只能远远地听。百灵鸟没有麻雀那么平易,它们总是孤芳自赏自以为是。

鸽子倒是离人们挺近,有时还飞到人的肩上,但那都是家鸽子。野鸽子能够随便接近吗?绝对不能。家鸽子让人类通过喂养给驯化了,严格上说已经算不得鸟类。

还有凤凰,吉祥如意的化身,够高贵了,却虚无飘渺,是人类想象出来的,与其说是鸟,莫如说是神。凤凰太过高傲,人们能够轻易接触吗?不能。人们对凤凰只有崇敬的份儿,想接近它,没门。凤凰永远离人类远远的,凤凰是远在天边的鸟。

只有麻雀,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生灵,跟人类走得最近,相处得也最融洽。

麻雀是勤快的小鸟,从来不睡懒觉,人们还在梦中,它们就醒了。麻雀也极有修养,平时“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关键时刻却能看出眉眼高低。虽然早早就醒了,却不乱叫,就在窝里悄悄地呆着。待天亮透了,人们也该起床了,麻雀才开始叫。这是在讨论事情,麻雀有这个习惯,必定把一天要做的事情商量妥了才会从窝里钻出来向四面八方飞去。

虽然麻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却从不说闲话。麻雀就住在人们的屋檐下,屋里边发生的事情它们全知道,屋里人说了什么话它们听得清清楚楚。东家长,西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它们全都了如指掌。但是,麻雀守口如瓶,从来不扯闲话,一切都搁在肚子里。麻雀的“唧唧喳喳”与闲话无关,麻雀就是爱说,爱聊,而且都是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拜年话。

人类就不同,即使在极严肃的会议室也免不了说些闲话和无聊的话。所以才有文件要求人们开短会,就是怕把会议变成集体说闲话的场合。麻雀就没这一说,几十只,甚至上百只聚在一起叫得空气都没了缝隙,也不会有一句闲话传出来。而如果清晨麻雀在你家屋檐下“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你就不必烦心,再烦恼的事情也可以放在一旁不用去管,因为今天的天气一定十分晴朗,天气好,心情还不好吗?这可是麻雀告诉你的啊。大雁啊,凤凰啊,百灵啊,包括鸽子,他们能飞到你跟前,不厌其烦地告诉你今天又是一个响晴的天吗?他们才不管这些闲事呢,他们早就抖擞翅膀在清晨美好的阳光里追求自己的快乐去了。

世界上最不会记仇的是什么动物?人类?不是。狗?也不是,人类和狗有忠诚的一面,但他们都是善于记仇的动物,所谓嫉恶如仇就是形容人类的。麻雀就不会记仇。从古到今,人类害了多少麻雀?不计其数啊,而这种伤害只是因为麻雀可以补脑,可以壮阳,可以让男人重振雄风。麻雀计较了吗?没有,还不是照样住在人们的屋檐下,主动跟人们接近?50多年前,麻雀在中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浩劫,960万平方公里大地上几乎没有麻雀立锥之地。成千上万的麻雀飞着飞着就一头栽到地上,那是累的啊。那一年,麻雀几乎灭绝,可是麻雀说什么啦?什么也没说。没有怨恨,也不发牢骚,照样来到人们身边,走进人们的屋檐,照样“唧唧喳喳”地在人们耳朵边说着热乎话。

如果有一株树,麻雀就会聚拢过来,院子就热闹了,那家人也就不会寂寞。麻雀喜欢集体行动,一起飞出去,一起飞回来,像一阵风,从不拖泥带水。在空中改变方向也十分果断,“唰”一下就拐过去。落在树上也同样是集体行动,几十只,上百只,占满枝枝桠桠,那是怎样的感觉啊?简直就是壮观,美好,活力!尤其是冬天,枝桠光秃秃的未免显得萧索,麻雀会及时填补这个空白,集体落在上面,密密匝匝,像树上重新结了果子。这是麻雀在安慰主人呢,“唧唧喳喳”地说,你看,树上结果子了,还会动呢。说着就跳来跳去,寒冷寂寥的冬天,便红红火火生机勃勃。

麻雀很灵巧,会在空中突然拐弯,还会像直升飞机垂直起降。有了这种本事,麻雀就能够在井壁上做窝。远远地飞过来,在井口稍稍控制一下,接着一个下滑,然后在空中做短暂静止,找准位置后身子向前一倾,便轻松钻进自己的安乐窝。麻雀是适合在野外居住的,井壁那么陡峭的地方都能安然做窝,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但是,麻雀还是乐于离人类近一点,所以,有人的地方必定会有麻雀,就像打碗花,虽然田野里,山坡上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还是喜欢追逐人类的足迹,总是尽量跟人们离得近一些。不知麻雀是否已经知道打碗花这个秘密,如果知道了,麻雀或许会跟打碗花攀亲戚呢。如果它们攀上亲戚,对人类将是件美丽而又快乐的事情,寂寞将因此逃之夭夭,取而代之的是永远的和谐与欢乐。

如果留心观察,会发现麻雀很少在电线或晾衣绳上停留,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不是麻雀不喜欢在电线或晾衣绳上停留,而是特意给燕子留着地方。在麻雀看来,电线、晾衣绳属于平坦的地方,而平坦的地方应该给燕子留着,因为它们是邻居,因为麻雀乐于做好事。麻雀认为,自己在树上唱歌,在屋檐的瓦片上聊天就可以了,好地方给燕子留着,让它们在上面点缀美丽的音符吧。

当然,麻雀胆子小了点,无论在做什么,眼睛时刻都瞄着人类的一举一动。这也不能怪麻雀谨小慎微,它们承受的苦难实在太多,总得小心着点啊。不过,麻雀永远也不会疏远人类,它们是树的果实,是人类的朋友。

猜你喜欢

泡子百灵鸟铜像
“周恩来”号机车铜像悬挂方案设计研究
那座叫笸箩泡子的湖——《一坛硬币》创作谈
圆明园马首铜像回家
从碱泡子到生态园
百灵鸟多虑了
百灵鸟搬家
百灵鸟的歌
清晨的百灵鸟
台南孙中山铜像被拉倒 国台办:“台独”不得人心等6则
静悄悄的泡子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