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中的叙事时间分析
2013-06-08赵睿
赵睿
摘 要:透过小说纷繁复杂,凌乱交织的时间表象分析《八月之光》中的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之间的关系。福克纳通过巧妙安排两者错前与滞后,延长与缩短的关系来增强作品美学效果,从而试图突破时空的界限,寻求人类的永恒存在。
关键词:叙事时间;时距;频率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11-0180-02
《八月之光》是美国著名作家威廉·福克纳的代表作之一,在其营造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这部公认的经典小说以多重叙事角度和情节结构闻名,作家对小说文本的无限可能性进行了前卫性的实验。多年来,学者们运用神话原型解读法,新批评主义解读法,结构与后结构主义解读法等批评方法对文本的研究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然而, “《八月之光》尽管是福克纳作品中最常被评论、被用作教材的作品之一,然而对其众多的读者来说,它仍然是最令人困惑的、最难纳入无论是加以理性的思辨或美学的透视的小说之一。因此,它还是一部远未读懂的小说。”[1]31福克纳以晦涩的语言,支离破碎的情节结构以及交错的时空转换著称,他永远不会让读者顺着一条连贯的线索俯瞰故事全貌。故事中时间肆意跳跃,过去现在纵横交错,情节发展经常停滞不前,前后割裂甚至突然后退。《八月之光》正是打破了按时间顺序安排故事情节的传统写作模式,让读者在零乱交织的时间片段中眼花缭乱甚至一度迷失方向,然而一旦把握了小说的脉络,从这貌似被任意转换与破坏的时间隧道中抽离出来时,读者就会幡然醒悟,继而体会到作者展现给我们的是怎样一个纷繁复杂充满喧嚣却真实的现实世界。
一、《八月之光》中的故事时间
我们知道叙事时间涉及两个层面的时间概念,即“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前者是指所述事件发生所需要的实际时间,类似于我们日常生活中对时间的体验,首先是用于描述、衡量时间的方式,如钟表时间、年历等等;其次时间总是按照钟表时间顺序缓缓流淌。而后者是指用于叙述事件的时间,与前者不同的是,小说家为了建构情节、揭示题旨等动机,常常在话语层次上“任意”拨动、调整时间。有时候,小说家甚至可以像放映DVD一样,将故事时间暂停在某个时刻[2]112。福克纳正是打破了钟表滴答之声不可逆转的规定性,在《八月之光》的故事里,通过控制、安排话语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关系,展现了对这种规定性的叛逆与想象,达到了不可言喻的审美效果。《八月之光》的故事发生在八月中旬,前后历时仅为10天左右:周五——莉娜行进在路上(第一章);晚上克里斯默斯杀死伯顿,放火烧了房子之后开始逃亡生涯(第十二章)。周六——莉娜到达杰弗生镇后遇见拜伦·邦奇(第一章);布朗指证杀人犯为克里斯默斯(第十三章)。周三——莉娜接近产期,在拜伦帮助下住进小木屋(第十三章)。周六——克里斯默斯在摩兹镇被捕(第十五章)。周一——克里斯默斯被私刑处死(第十九章);莉娜孩子诞生(第十七章);布朗逃跑(第十八章)。周二——莉娜再次踏上旅途。
整个故事横向展开的现在时间虽然仅为10天,纵向延伸的过去时间却展现了几个主人公甚至是其父辈祖辈的一生。按照文本顺序,依次为莉娜前二十年在家乡的生活(第一章);克里斯默斯在刨木厂四年的经历(第二章);海托华在杰弗生镇二十几年的生活(第三章);克里斯默斯幼时在孤儿院的生活,少年时期被麦克伊琴收养的经历以及十八岁以后的流浪生涯(第六、七、八、九、十章);伯顿家族的历史(第十一章);海因斯夫妇在摩兹镇三十年的生活(第十五章);海因斯夫妇揭开克里斯默斯的身世之谜(第十六章);海托华回忆自己的一生(第二十章)。随着情节的展开,过去与现在紧密交织,形成一个纵横交错的有机整体。
二、《八月之光》中的倒叙与预叙
然而我们可以看出,文中的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并不能时时相符,经常出现超前或者滞后,有时甚至是停顿。例如整本小说共二十一章,其中就有至少五章的章首没有任何时间标志,情节与前文毫无干系,甚至只用第三人称“他”指代前文从没出现过的人物,致使读者已经建立的时间架构一时错乱,阅读体验受挫。第六章开始时作者这样描写:“记忆里沉淀的必早于知晓的记忆,比能回忆的长远,甚至比记忆所想象的更久远……在这条寂静空荡的走廊里,在正午之后的清净时刻,他像一个影子在那晃动;五岁了,个子还那么瘦小,不做声不出气的,跟影子一般无二。”[3]83前文第五章讲述的是克里斯默斯案发前在街上游荡的心路历程,故事时间停留在周五晚上十二点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朝伯顿的房间走去,甚至没想“就要出事了,我就要肇事了”。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以及读者的阅读期待,下文理应表述凶杀案的整个过程,然而作者却随手一拨,将故事世界的钟表停摆,让时间又急速倒回到某人“沉淀在比知晓的记忆更早的记忆”中,读者只能暂时放弃对按照已然架构起来的时间顺序继续发展的期待,跟随作者一起来探索这个男孩五岁时的记忆,这时的话语时间明显落后于故事时间,因为形成了“追溯过去”也就是所谓“倒叙”。“事件时间早于叙述时间,叙述从现在开始回忆过去,则为倒叙(analepsis)。”[2]116有趣的是当读者带着重新建立的阅读期待进入第六章时,却一直无法明确这个“他”到底是谁,直到本章结束,才由麦克伊琴不经意的一问,使读者得到了答案—“我不姓麦克伊琴,克里斯默斯才是我的姓。”这令读者顿时有了恍然大悟的畅快,也令克里斯默斯这个带有异教徒意味的名字深深刻进读者心里,在后文中自然而然地将名字与克里斯默斯的反宗教联系在一起。由于倒叙可以看作是一种心理过程,与心理时间相结合,人物通过回忆的方式叙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物的心理变化和成长过程,使我们能够体会人物的心情、感受等。所以我们很容易就切身感受到小克里斯默斯在被女营养师抓到后的恐惧和得知被麦克伊琴收养后内心的反叛。书中以倒叙的叙事时间模式展开情节的例子还有很多,第二十章“他还能记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离开神学院、初到杰弗生镇得情形,那时渐淡的铜黄色阳光几乎可以听见,像喇叭声逐渐低沉下去落入寂静与等待的间歇,随后又立即从间歇中传出。”[3]331与倒叙相对的,如果事件还没有发生,叙述者就预先叙述事件及其发生过程,则构成“预叙”[2]116。所谓预叙也就是话语时间较之于故事时间超前了,有时候这种叙事时间模式会起到相当于预言的作用,如第八章中有这样一段描写“乔将从这副姿态获得他自己的一项举止,但不是现在。那是后来的事……接受这一切是以后的事,将会随着他由愤恨到轻信的整个变化出现……他像匹小公马带着又疑又喜的惊奇,跳蹦在一片隐蔽的栖息着一群疲倦而又在行的母马的牧场上,而他到时候也成了无数众多、无名无姓的男人中间的一个牺牲品。”[3]124这时的克里斯默斯刚刚认识他的初恋情人博比,还没开始交往,然而话语时间却在这时超过了故事时间做出了类似于暗示或者预告的描写,达到了情节前后的完整性,也体现了在看似凌乱和片段性的时间背后作者对故事早已胸有成竹的掌控力以及精巧的构思。
三、《八月之光》中的时距与频率
话语时间和故事时间之间除了存在超前与滞后的关系之外,还存在着时距和频率的关系。话语时间与故事时间的距离叫做时距,即事件或故事实际延续的时间和叙述它们的文本长度之间关系,实际上是一种速度关系。如果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即为“概述”。作品第十章中,克里斯默斯被博比抛弃时是十八岁,他到达杰弗生镇时是三十三岁,这期间十五年的时光只用了两页纸的篇幅,叙述时间远远短于故事时间。作者只是寥寥几笔概括了克里斯默斯十几年在外漂泊流浪的生活,使得情节得以延续,也让读者了解了他那些年的境况,对作品得以更好地理解,又不会因为某种没必要的事无巨细的描写方式而产生厌烦的情绪。相反的,第九章中克里斯默斯在晚上从家里逃出去参加舞会,又在舞场将养父麦克伊琴砸死的情节仅仅几个小时的故事时间,却占据了整整十六页的篇幅,中间穿插的描写一度使故事时间停止,这种好似将故事置于放大镜下,不错过任何细节的叙述方式令一场发生在舞场的暴力事件精彩绝伦的展现在读者面前,克里斯默斯暴虐易怒的形象也跃然纸上。这两种叙述速度一快一慢,一紧一松交替在文中出现,使得整部作品极具节奏感与音乐性。与叙述节奏密切相关的另外一个概念是叙述频率,即一个事件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该事件出现在文本中的叙述次数之间的关系[2]124。在《八月之光》中较为典型的频率是重复叙述——讲述数次只发生了一次的事件。在第五章中,曾多次出现“是的,因为她开始为我祈祷”这样的语句,克里斯默斯不断地向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同时作者也在用这句话不断地提示读者,“她为我祈祷”是件极其重大的事件,重大到克里斯默斯就是不断思索着这件事而走向了杀人的道路,这也许是个原因,也许是个导火索,虽然情节发展的空白使读者暂时还没有头绪,但由于事件的不断重复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当第十二章再次出现多次重复的“她想祈祷,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祷告”时,读者很容易就能动地填补了情节的空白,更好地理解了作品。
综上所述,如果能正确的把握《八月之光》中的叙事时间,即话语时间和故事时间之间的区别与联系,则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拨开作品纷繁复杂,时空交错的迷雾,不至让散落于作品各个角落的时间碎片扰乱我们的思辨,也可以更好的感受到作品中的节奏与美感。
参考文献:
[1]迈克尔·米尔格特.是小说而非轶事[C]//新论《八月之光》文选.伦敦:剑桥大学出版社,1987.
[2]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M].蓝仁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许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