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分手都无可挽留”（外三篇）

□深 蓝

“每一次分手都无可挽留”（外三篇）

□深 蓝

习惯了早醒。这个凉风徐徐的秋天早晨，突然发现，属于自己的又一个时代过去了。这是无声的宣告吗？回不去，并没有哀伤。只是，有点疼痛。原来，人是这样一点一点死去的，一点一点与自己离别。一只苍蝇落在我的笔记本上，望着我听歌写字，相安无事啊。唯愿如此。与世界，与他人，与自己。万物仍保持着自己原来的秩序，自由，天然，快乐。

昨夜，芳带着小妮妮来家里玩。在一起的，还有芽子一家，她的小女儿和我的豆豆经常混在一起，还称自己是“豆芽组合”。想当时，我怀孕期间，这两位美女也时常在我家出没，有个夜晚，两个人饿醒了，自己找吃的喝的，冲泡了我的奶粉。之后还赞叹，真是香啊。很多年以后，她们还记得。今天，豆豆十一岁，芽芽八岁，小妮妮四岁了。当初喝着惠氏妈妈相互调侃着会不会也怀孕的小妹妹，现在也都为人母亲了。

十年过去。这十年里，彼此都有各自的沉浮悲喜。我们在一起。始终相信，有些人是同类。刘索拉有本书，《你活着，因为你有同类》。那是一种气息的相通，用不着解释的，性情相近，彼此钟爱。甚至笑着说，这些要好的朋友，几乎也都生了女儿。望着大家平静地过自己的人生，有起伏，有跌宕，有愤忿，有喜悦，有低谷，有巅峰……一切没有想象中的如意，却也没有遭遇更多的困境。一直相伴着前行。鲜花有时候，荆棘有时候。都可以接受了。慢慢长大，成熟，渐渐有了老去的纹路，岁月在彼此身上或多或少留下了痕迹，雕刻成今日的你我。

突然流泪。不是因为幸福，也不是悲伤。而是，平静。平静地看见，那些旧我的颓败与鲜活，那些温暖的记忆依然熠熠生辉，那些甘心沉没于岁月河流的过往并没有彻底消逝。生活还在继续，我们还奔走在路上。

那天夜里在海边吃海鲜，喝酒。走过来一位初中时认识的学弟。他说了一句话：我再也认不出你了。听得人心头淡定，没有惊讶。曾经那个瘦小的女生，定格在二十年前发黄的印记里了。原来光阴流逝，我们也渐渐离开了当初的那个“我”，慢慢长成一个陌生的新“我”。难怪人海里再次逢上的人，假如不经人提醒，都成了陌路。

就是这样的啊。流逝的，不仅仅是青春，不仅仅是某段年华，而是生命本身。从年少走到今天，还会继续老去。孩子在慢慢长大，走向她的少年。就像夏天过去秋天抵达，自然而然。那些写在心头的名字，被谁抹去了痕迹。一个人尚不能记住自己，还奢望被谁铭记？而铭记的，果真是确切无误的那个人？

“我固然相信每一次裁决中都有你/以至于每一次分手都无可挽留/离别之际总要重新祈祷/但为何人间人还不厌倦人间之事”，深喜这些无华的句子。

策马归来

傍晚天色黯然，似乎酝酿着一场雨。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一个人到桥上走走。拎一把伞走下楼，没走几步，细雨迷蒙。好一场及时雨啊。适时的清凉与安静。

平日里散步身边总是有人，一片嘈杂，时不时遇见谁都会打个招呼。而这个傍晚，一定是上天有意安排，让我得以一个人安静地行走。静静地走，听着林木间追逐的风声，雨声，听着斑驳的岁月里心头的蛩音。是的，我听见了，听见了一份静寂。

那一面湖，宛然恩慈的母亲，敞开怀抱，接受它远行归来的孩子，一个个调皮的雨点。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是拥抱的声音，还是耳语？岸边的广玉兰，美人蕉，依然怒放。但似乎也学会了宁静和娇羞。我轻轻地拾起地上的一朵白色花朵，花瓣柔美，仍有余温。满地的轻柔，让我想起青春里的那一树油桐，那一地不忍踏过的芬芳。而青春终是远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未知的路上踟蹰。而此时的我，终于可以轻轻捧起一朵花，没有忧伤，轻轻放下。那一树鲜活的桃红深红，和着身后夏天葱郁的深绿粉绿，为我徐徐展开一个雨后的夏日黄昏。

是不是会有一天，我可以站在春天的湖边，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春天，湖水，告诉那只多少回游进我梦里的蓝色水鸟，告诉这肃穆而活泼的自然万物，我终于老了。用了很多很多的挣扎，很多很多的迷惘，很多很多的张望，我终于抵达，终于安详地老去。那时，会不会有清澈的雨水从我眼睛里漫溢出来，上苍恩赐的眼睛依然眷顾着我和我的世界？

又突然，想起一首歌，试着哼出一两句：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我喜欢一个词，策马奔腾。人生的路千万条，我们很少伫立凝望，我们只是策马奔腾。很多歌被遗忘，很多人被路过，很多事来不及完成，一路就被走过了。然后有一天，我们站在岁月的尽头，回望那苍茫的来时路，会有些许的遗憾和怅然吧。

打个电话，给谁？告诉他，这里只有一个人和一场雨，只有一面湖和一座桥，天然去雕琢的树木花朵，灰色的天空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明净柔和。

或者，发个简讯给谁。告诉他，我在湖边在桥畔，一把格子伞，撑开一小片晴空，其实不打伞亦无妨，雨下得未免温柔，一点儿也没有往常凌厉的撒泼。

终于还是没有，如果此刻没有人将我想起，也请让我忘记尘世。一个人的漫步，天马行空，以梦为马，却也是惬意。然后，在意念里系好我的那匹马，再然后，我回来了。

彼岸咖啡

那天，我们在小岛上闲逛，居然迷路。反复了好几次，回到原点。好奇怪的感觉。不过，这岛上的景物都是似曾相识，无所谓再走几回。原本，时间是用来浪费的嘛。一条条的小巷，一条条不知通向哪里的石板路，将你带向每个让你惊喜的角落。

走累了，我们走进板栗咖啡店。点了拿铁和卡布奇诺，还有茉莉花茶。咖啡很香，满满的一杯，泡沫浓郁。音乐很响，把嘈杂的喧嚣的街留在外面。于是，一个安宁的小空间里，有茶，有花香，有咖啡，有小糕点。墙壁上满满的，是游客的留言和图画。我也矫情一回，在叶子形状的纸张上写上：我在这里，和亲爱的人在一起。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是今天。大意如此。发短信向朋友询问，诗人住在哪里，准备去偶遇或者路过。结果，还是没有成行，天色很快暗了，我们要离岛回家了。心想，总有机会的。因为这里，我们还会不厌其烦地来啊。这岛屿上的草木，可曾记得那匆忙的过客？忘记也罢，铭记无须刻意。云来云去，自在随意。

我们路过的那家奢华的旅馆，是五星级的。叫人慨叹它的豪华与古典。在这个安静的岛屿上，它从容镇定，又散发出叫人迷醉的气息。这岛屿，这旅店，也是驿站。有些人在这里暂时羁留，舍不得迈开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叫时间漫长得犹如天长地久。有一天不得不离开，满心里是眷恋和怀想。是的，爱就会不断地陷入回忆，和不可名状的思念。

但我更喜欢的是那些几近无人的弄巷里，慵懒的猫，几件晾晒着的褪了色的衣物，几朵无名的小花，在秋天柔和的光辉里开得肆意，烂漫。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木，无端地蛊惑着我。在走近的时候已经背离，在回望的目光里摇曳生姿。它们是这座岛屿上最寂然的植物，生物，最最落寞的物质。它们习惯了喧嚣里的宁静，守住这座岛屿，与空寂无边的光阴对峙。而我来过，多少次来了又走，始终没有忘记。

于是，我做梦——依然拥有梦想以及最纯粹的行走。可是，朋友说，你也就想想而已。是的，很多时候我停留于此，并不觉得需要有更多的拓展。这样不是很好的生活状态吗？还愿意去寻访，还愿意去流浪，还愿意去走南闯北，还愿意去想念彼岸……

最后，我离开了岛屿回到了岸上。原来，这座岛屿为梦想而生，它终究是属于彼岸的。与自己又有一种难以挣脱的神秘牵系。所以无论多久的隔绝，我都愿意回来。

就这样走啊走

喜欢就这样走啊走，通常是快走。偶尔为一只小蝴蝶，小螃蟹，一朵野花或者一阵青草的芬芳而驻足。还有，在那长长的蜿蜒的木桥上短暂羁留。脱下鞋子，光着脚丫望着夕阳残霞发呆。也为夕阳内敛的热情发出赞叹，那树梢深处的粲然。

一只飞鸟，一朵野花，一条小鱼，贪图小虾美味而被钓起的小螃蟹，都是黄昏里再熟悉不过的风景。去发现它，去感受它，不要说，你什么都不在意。为着什么而生活，难道不是为了可以感受到的这些点滴吗？有些人的生命戛然而止，任凭亲人撕心裂肺的呼唤再也回不来，在他们不想停留的地方，永远地停留了。还有多少梦想在沸腾，还有多少温存在心里激荡？可是，那一刻，天地黯然，日月无辉。更多的人想要的，不过是这些恬然无争的岁月，静静地流淌。

人生无常，无常人生。我们又能怎样呢？很多时候，还是无法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因此最好的方式是随遇而安，去享用这些神赐的平安和喜乐。那些消逝的晨光，那些走散的人，那些爱的回忆和画面，被铭记，被定格。无论走了多长的路，都不要忘记啊。哪怕是一些碎片，一点感触。也许，那一只飞鸟在意，那一朵野花在意，那一条小鱼也在意。

黄昏总是很美，又很快流逝殆尽。就在刚刚，还看见绚烂的云彩，铺满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天空。我们总是想象着，更美更美的未来，直到夜幕低垂我们回家。也时常计划着一次出行，去哪一座城呢。有人说，旅行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蛮有趣的说法。我却只是想去远方看看，除了远一定还有些什么。就像这个夜晚听见了南方二重唱的歌：“不要问我过得好不好，我的心事你应该知道。当黑夜越来越长，梦想越来越少，我的春天再到哪里去找？”声音听来那样亲切，仿佛旧日熟识。

没有被注定的命运，也没有固定的旅途。所有的跋涉，拐弯，停留，都是必须，是生命的句点。也许，我们终究还是无法抵达所谓的远方，但是内心里，已走遍万水千山。

责任编辑 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