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脉脉水悠悠
2013-05-30曹瑛杰
曹瑛杰
剥开一枚圆润饱满的橘子,轻轻咀嚼,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伴随着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勾起我的思乡之情,童年之忆,引我踏上回乡之路。
我的家乡——山头舟,是黄岩的柑橘发源地。澄江两岸,一片片茂密的橘林,四季郁郁葱葱,充满生机。橘花盛开时,星星点点的白如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青翠的枝头,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馥郁的香气遮天盖地沁入黄城的角角落落,令人陶醉。当“秋风吹红了橘枝头,千枝万枝结满相思豆”,人们呼朋携友前来采摘,一阵阵染上甜意的欢声笑语从橘林中飞出……我不得不佩服建军兄的奇思妙想,这一颗颗“相思豆”结于枝头,却在每一个橘乡人心中生根发芽。
沿着林间平坦的小路缓缓前行,橘子特有的芬芳沁润心脾,令人神清气爽。一座小巧别致的仿古廊桥横跨于长潭河上,河水静静穿过橘林流向远方。依栏四顾,连绵的橘林如绿浪轻漾于微风,涌向天边。在暮天的苍茫中,石大人遥遥矗立,昂首青云。“突兀凌空石,巍然气概雄”,这位被当地父老尊为柑橘守护神的石大人,据说与温岭的石夫人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千百年来他与石夫人历经沧桑的守望,还在继续。
走下廊桥,在硕果累累的橘林中徜徉。丰姿飘逸的橘神手托甘果,亭亭玉立,注视着这一方土地,送来祝福,寄托期望。雕像后是柑橘博物馆,记载着黄岩蜜橘的历史变迁。澄江两岸独特的地理环境养就了黄岩蜜橘的优良品质,南宋戴复古赋诗赞之:“百果之中无此香,青青不待满林霜。明年归侍传柑宴,认取仙乡御爱黄。”黄岩蜜橘曾经的辉煌,令其名扬天下。柑橘博物馆对面是黄岩名人馆,介绍了南宋丞相杜范、南村文儒陶宗仪、三边总制曾铣、清榜眼喻长霖、“两弹一星”功勋陈芳允等数十位前辈乡贤。
迤逦而行,橘林深处,两棵古樟树下一座古庙,门额上题着“福庆庙”。这是我曾就读的小学,现在的村老年活动中心。走进大门是戏台子,戏台子正对面的堂上点着蜡烛,这些原是没有的。两廊下本是简陋的教室,由于某些特殊原因,父母颇费了一番心思,让我六岁就上了小学,那时的我如何懂得自己身上承载了父母多大的期望!友东叔是学校里的老师,见我年纪幼小,时加照拂。我仿佛看见小小的我被友东叔牵着手走进学校,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慢慢的我认识了一些小伙伴,大家相互招呼着结伴来学校。课余时学校东边的操场到处闪动着我们追逐嬉戏的身影。上课铃响起,同学们飞快跑进教室,仰着小脑袋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后来,我在读到宋濂《送东阳马生序》时,想起当时的学习境遇,唏嘘不已。
图书管理员和电影放映员是我小时候最向往的职业。我喜欢看书,但那时除了课本难得看到其他书籍,偶尔借得一本连环画,小伙伴们便相互传阅,欣喜不已。翻来覆去,书里的人物事迹都几乎烂熟于胸。除了看书,最开心的自然是看电影了。每当得知村里要放电影时,我们这些孩子甚是兴奋,我和世平、仁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互相帮忙着去占位子,银幕上出现“完”字,我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电影中的情节不肯离去。为了能去几里外的邻村看电影,放学后匆匆做完作业,囫囵吞下几口晚饭,高一脚低一脚携手来去,星光下,朗朗笑语伴着阵阵蛙鸣肆意飘荡在林间田野。想起儿时纯真的快乐和友谊,而现在小伙伴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天各一方,难得一聚,不禁怅然。
信步至永宁江边,独自徘徊,我寻寻觅觅,古道的痕迹。这条黄岩至永嘉的捷径虽已湮没,但历史的记忆岂能都被雨打风吹去?隐隐青山应还记得,那个秋天朱熹造访瑞岩寺,走过古道,并写下了“踏破千林黄叶堆,林间台阁郁崔嵬”。悠悠绿水应还记得,抗元英雄牟大昌率领子弟兵高举“赤城虽已降于虏,黄山不愿为之氓”大旗,冲出古道。“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绿水也曾呜咽,也曾怒吼。林间清风应还记得,南宋大儒黄超然安详悠扬的朗朗书声,他所创办的柔川书院至今犹遗爱乡里。“涉流沙,度葱岭,遍游西天,通诚佛域。”明初高僧宗泐披一身西域风沙缓缓走来,融入江南烟雨中,前往住持宁溪之觉慈寺。这条黄永捷径曾是黄岩陆上交通要道,有多少士人举子经此匆匆赴考,有多少文人墨客经此踏青探幽,更有商贾忙忙碌碌的脚步,农人肩挑背负辛劳的背影。
“弃衣被,走黄岩”,易安居士仓皇南下,风尘仆仆,也应在古道上洒下了一丝愁绪。漫漫古道,遗踪点点,留给人们许多的遐思。
弯道取直后留下的河道越来越狭窄,曾经的水阔浪急、潮起潮落都只留存于记忆中。一座水泥桥已代替了原有的浮桥连接着山头舟和断江,直通头陀。桥头那座原为浮桥管理处的房子也因紧闭多年而显得如此寂寞潦倒。站在桥上尚可看到江畔残留的一段浮桥静静地卧在斜阳下,谁愿倾听它低声絮说伴着时光逝去的历史?
永宁江上仅有过两座浮桥,一座是北门的利涉浮桥,另一座就是山头舟的利渡浮桥。浮桥古时又称“舟梁”或“舟桥”,设计颇为巧妙。一排小船并列浮于水面,以铁索紧锁一起,上面架梁,再铺以木板。永宁江是水上交通要道,时有船只通过,因而浮桥中间仅以木板搭成。每当船只顺流上下,拉开中间木板即可放行。浮桥随着水流波动而起伏不定,桥两边没有护栏,走在上面晃晃悠悠,胆小的则不免有些心慌。
明中叶曾设断江渡,这是西部山区和城内物资交流的必经之路,人来船往十分热闹。夕阳西下,“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低垂的柳丝轻轻抚慰着忙碌了一天的小舟,红红白白的落花惊破一片碧绿。偶有晚归之人,解缆而去,舟楫之声“惊飞双白鸥,冲烟不可见”。而今是再也看不到如此美景了。
但古时潮汛每每顺江滚滚而上,永宁江怒涛高达五六尺,水流湍急多次倾覆渡船。明万历七年建成利渡桥,因水急浪高而致坍塌。至道光二年,当地太学生潘荣耀出资建成利渡浮桥,大大方便了两岸的往来。桥头有一路廊,经过的人们可在此歇息消乏。“鱼贯轻舟影不流,蚁移过客何时了”,浮桥忙碌的情境如呈眼前。特别是西乡重镇头陀集市之日,因了浮桥的便利,各地前来赶集者众多,肩挑车推,摩肩接踵,带动得山头舟也热闹非凡。修筑江南渠道时,浮桥附近的商铺迁至黄长公路两侧,原来的街道已不复存在。临古大桥建成后,浮桥日趋冷清。
曾经的繁华归于平淡,我心中涌起一丝伤感,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蓦然,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在浮桥管理处旁边的大树下似竖立着一块石碑。我急步走近,碑基已没于荒草丛中,横七竖八的藤蔓缠绕纠结,颇显苍凉,显然是被遗忘已久。我拨开藤蔓,轻抚碑体,见碑文字迹模糊,勉强尚能辨别寥寥数字,可看出此碑是道光二十八年为浮桥所立。忆起在《黄岩县志》中曾看到,明朝状元临海秦鸣雷和清朝贡生凤洋姜文衡均为浮桥撰写过碑记。据时间推测,当为姜文衡所作,惜乎未善加保护,任其风吹雨打,碑文原貌已轶,恐终难有定论。
余晖渐收,层绿渐黯。留不住夕阳西下,留不住江水悠悠。回首昔时,留给人们的是记忆深处的美好和温馨。一首歌在我耳边响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