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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已成往事

2013-05-30赵欣

参花(上) 2013年7期

在北国的早春二月,仍然是雪花飘飞的季节。

跺跺鞋上的雪,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腰弓起来,伸出手,谄媚地做了一個请的姿势。

“请进吧!主人!”

一如三年前那样,家里什么都没有改变。看得出,刚刚清理过。火红色的沙发,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奶白色的电视柜,那是当初她自己去选的;地中央那盆滴水观音,枝繁叶茂,这是她绝没有想到的。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花,也从不浇水。卧房里的那件小粉花被子,是她在淘宝网上买的;两個枕头并排放在那里,一個是她的,是电视上宣传治疗颈椎病的药枕,自己有时脖子疼,是他特意给她买的。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亲切,一切又是那么心酸!

泪水无法抑制,越拭越涌。

三年前她和他在民政局领取了那本紫色的小本子之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家。

他走过来拥抱她,用手帕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回家了,怎么还哭?都是老公不好,以后我会好好珍惜我们的家!”

他在她耳边柔柔地说,手掌轻拍着她的脑袋。婚后,他就是喜欢拍着她的脑袋说话,她也喜欢被他这样拍着。

不过,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当她把他和一個女人堵在时尚宾馆时,当她揪住女人的头发时,他也是这样拍她。不过分量很重,拍得很响,一下子拍碎了她的心。

已是晚上十点了,她却毫无困意。他的手习惯地放在她的胸上,已是鼾声如雷。

他怎么睡觉打鼾?当初就是这样么,还是自己忘了呢?

她细细端详起他来,他的头上已经生出许多白发,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刻了。发型变了,当初的发型很像干部,如今的发型像個黑社会大哥,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她轻轻移开他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她要再看看这個阔别三年的家。书房,厨房,卫生间,客厅……她看了又看,回想三年前的一幕幕往事,心里突然想,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呢?

他的如雷的鼾声提醒她,这不是梦,是的,她回来了,她又回到曾经深爱的家了。她走到窗前,外边黑漆漆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看到幽暗的路灯向远方伸去。

他的鼾声戛然而止,屋子里顿时无比的寂静。楼上的人家,不知是什么东西掉落到地板上,声音很小,却是十分清晰。

她走回卧房,他还在睡,只是变了一個姿势,像一只大狗熊趴在那里,被子晾在一边。

她小心地刚给他盖上被子,他就醒来,睡眼朦胧地把她搂过去。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口,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的肚子仍然很温暖,只是大了许多,肉厚了许多。一定是喝啤酒喝的,或者贪吃而不运动吧?她想。

楼上的人家又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声音很小,却是十分清晰。

她睁开眼。

棚顶的吊灯是玫瑰色的,就像一朵玫瑰花。她还记得两年前,他和她买这盏灯时,正碰上下大雨,没带雨伞,他把衣服脱下来罩在她头上。现在吊灯上沾了一层灰尘,灯罩也有些发乌。如果不是怕打扰他,她想现在就起身找抹布擦净。

望望时钟,已是凌晨2点了。她赶紧关灯,拉起被子,闭上眼睛。可是毫无困意。身在曾经幸福的家中,她确实很兴奋。但现在应该睡觉了,既然已经回到家,享受家的日子在后边呢!这样想着,她进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刚要睡着,他的鼾声突然响起。而且声音变得怪异,先是如火车一般的隆隆声,接着变成微弱的喘息,片刻之后又是火车一般的隆隆声。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心里默数着一二三,还是睡不着。

找来棉花团塞住耳朵,声音果然小了很多,她心里稍感放松,以为可以入睡了。谁知新的干扰出现了,他打鼾的震颤通过床垫传递过来,麻酥酥的,一阵比一阵强烈,任她如何翻身,还是无法逃脱这样的震颤。

窗帘显出亮光,她听到有人上下楼的脚步声。看看手表,已是5点多了。

既然睡不着,就去准备早餐吧!已经三年没给他做早餐了,这第一顿早餐,一定要丰盛些。她边想边走进厨房。厨房仍是原样,灶台上面的白瓷砖白洁如新,灶具上面没有油污。她判断,这三年来,他几乎没用过这厨房。

她在厨房煮了粥,煮了鸡蛋,切了咸菜,热了馒头。早餐准备完毕,她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然感觉眼睛涩涩的,头沉沉的。手里握着遥控器,想关掉电视,可是已没有力气了,就在沙发上,她沉沉睡去。

晚餐三個菜,她围着围裙足足忙活了一個多小时,指头还被菜刀切了一下。一盘是干豆腐尖椒,一盘是香辣肉丝,一盘是拌黄瓜。一瓶啤酒。这都是他最喜欢的。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他回来。

很快,她听到他的脚步声,结婚五年来,她熟悉他的脚步声。只是这次他的脚步声里还掺杂着陌生的脚步声。

她打开门,他微笑地看着她。后边是一個服务生模样的男孩,手里拎着一個大餐盒。

“老婆,”他高兴地说,“今天我们吃点好东西,你就别劳累了。”

服务生从餐盒里拿出一盘盘热乎乎的菜来。有海参蘸酱,鲍鱼土豆,白灼大虾。

“这些东西营养丰富,你一定也喜欢的,”他一边拉她坐到桌边一边说:“今天,咱俩喝点酒吧。”

“你的酒,我已经给你买了。”她起身去给他开启啤酒,被他拦住了。

“老婆,我现在不喜欢喝啤酒了,我喜欢红酒,咱家的红酒可不少呀,你看!”说着话,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法国红葡萄酒。

她这才注意到厨房里多了一個酒柜,里面摆满了红酒。

这顿晚餐他很兴奋,她很开心。可是当看到晾在一边的她亲手做的菜,她心里有些失落。

也许是喝多了,他早早就上床了。收拾完厨房,她又拖拖地板。

“老婆,早点睡觉吧,昨天你都没睡好,”他在卧房喊,“快进被窝,老公搂搂!”

这個冬天很冷,室内温度也就十七八度吧,被窝里一定很热乎。想到这,她的脸忽然热辣辣的,心里涌出一股躁动。

被窝里很温暖,老公的身体很温热,她贴在老公身上,仿佛进入了温柔乡。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最后落在她的胸上。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忽然浮现出时尚宾馆的那個女人,她的脑袋仿佛又一次被重重地拍打……她猛力推开了他的手,愤然起身。他惊讶地张大嘴巴,惶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他凑到她脸前。

“没事,别管我,一会就好了。”她背过身,两行清泪流淌下来。

这是怎么了?事情已经过去,还这样干嘛?她责备着自己。

她转身正要安慰一下他,他的鼾声响起。

男人就是男人,就是心大。她不得不有这样的感叹。

时钟显示已是十一点了,电视里播放的那部连续剧结束了。她关了灯,拉紧被子,闭上眼睛。可是,三年前那個时尚宾馆就在眼前晃动,还有那個女人!她气恼地睁开眼睛。

还是别想过去的那些事啦,她自己劝慰自己。她又闭上眼睛。可是旁边的鼾声越来越响,仿佛隆隆轰鸣的火车已经逼近。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心里默数着一二三,还是睡不着。

找来棉花团塞住耳朵,声音果然小了很多,她心里稍感放松,以为可以入睡了。可是新的干扰又出现了,他打鼾的震颤通过床垫传递过来,麻酥酥的,一阵比一阵强烈,任她如何翻身,还是无法逃脱这样的震颤。

眼皮干干的,却怎么也睡不着。三年前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她开始心烦。她气恼得起身,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玩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玩累了,也感觉困了,此时鼾声也小了,她重回到卧房。

一個巨大摩天轮,他和她开心地坐在最高处的舱里……忽然,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摩天轮开始晃动,他喊着快逃命,撇下她跑了,她一急,梦醒了。

身边轰隆隆的,是他的鼾声。床也随着颤动。看看手表,时间是早上四点多。去看电视吧!她再次起身。

客厅里有点冷,她找来一件棉衣披上,缩在沙发里看电视。本以为会像昨天那样,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可是一直看到天亮,她也没睡着。

眼皮就像干巴巴的秋天的树叶,干燥得刺痛。头晕晕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脑袋。心砰砰地跳,时有力时无力,烦闷得很。她疲倦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一天的第一顿饭。

“你怎么这么憔悴?”他穿着睡衣,一边剃着胡须,走过来关切地望着她。

“你还说,你那么大鼾声我能睡得着么?”她撅起小嘴。

“真的呀?”他一脸的歉意。

楼下有一家大药店,顾客很多。两個收银口,排了两個长队。在药剂师指引下,她买了两盒“睡得安”,排队等着交款。

就在那边的交款队伍里,她竟然看到了他!

他只顾低头打着手机,满面笑容。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她一下子就想起她的好友小红,小红在电信公司上班,婚后查出患有不孕症,走遍了全国也没治好。

有一天去药店买感冒药,小红正好碰到老公也买药。老公看见小红时,非常惊慌,把药藏向身后。小红夺过来一看,是避孕套!原来,是老公养了“小三”。

想到这里,她感到非常失望,也非常愤怒。她偷偷躲在药店的一角,想等他买完药,突然出现,捉拿现行。

电话通完,他拎着药走到门口,突然看到她横眉冷对的样子,非常惊愕。但丝毫没有慌张。

这家伙还挺镇定,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药?她想象着她把他的药夺过来之后,他惊恐的表情。

“今天下班早,我想先买点治打鼾的药。”他把药递给她看,药盒上写着“止酣灵”。

“想买药,你告诉我不就行了,这么冷的天,出来干什么?”他看到她的药后说道,和蔼中透着责备。

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老婆,怎么哭了啊?”他急忙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走,老公请你吃好吃的!”

在城边河附近,有一处海鲜酒店。

她走到这里,很是兴奋,拽着他的手说:“老公,你看那边。”那边是一幢幢高楼,可是他打断她,说:“你要是喜欢,咱就买那边的房子,可是现在,要先吃饭,好么?”他给她点了一桌子海鲜,他知道她喜欢吃海鲜。蛋黄焗蟹,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盐水大虾,这也是她喜欢的。鲍鱼、海参她没怎么吃过,所以不大感兴趣。他要了一瓶红酒,被她退了。她说,酒驾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两個人结婚5年,他带她吃过五次海鲜,都是在她过生日那天。每次都是两個菜,蛋黄焗蟹,一盘咸菜。他都说一点也不喜欢吃海鲜,吃了就拉肚子。他就坐在对面,微笑着看她美美地吃。他喜欢看她吃饭,她吃东西的样子像個温柔的小猫。而她也习惯在他呵护的目光中慢慢享用美食。看着她吃得差不多了,他就买一碗米饭,把咸菜扣在里面,三口五口地扒拉完。之后急急地站起来去买单。他是担心兜里的钱不够,被她看见。好在每次都没遇到尴尬。

那时,他是那么疼她。每当想起,她就在内心充满感激,她就想倚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这是一家非常温馨的海鲜餐厅。落地式全景玻璃,让顾客可以边吃边欣赏外边的景色。

在餐厅外边橘黄色的灯光中,雪花飞舞,行人匆匆而过。

然而如今他没有看着她慢慢地吃,时不时接听电话。甚至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歪着头吃。

尽管吃得很好,也方便,可是她总觉得不如在家吃的感觉好。他安慰她说,现在家里的条件好了很多,不要心疼钱。可她不全是这個因素,她喜欢给他做菜,更喜欢享受两個人家中就餐的氛围。

到了家,已是天黑了。他和她都早早地吃了药,是治疗失眠的和打鼾的。两個人洗漱完毕,几乎同时上床。

卧房的灯似乎比平日更加温馨,玫瑰色的灯光让她想起红酒杯里荡漾的红酒。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就像两团火。没有语言,只有动作。他和她紧紧搂在一起,仿佛一下子要补回三年的感情亏欠。突然,他停止了动作,拍了拍她的头说,“累了,睡觉了。”说完就转过身去。她望着他的侧影,牙齿轻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打开电视,接着看那部电视连续剧。而他,则很快睡着。值得欣慰的是,治疗打鼾的药居然立竿见影,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电视剧结束的时候,她关灯,拉上被子,闭上眼睛,想美美地睡個好觉,最好做個美梦,把电视连续剧的剧情按照她的愿望延续下去,她这样想着,期待着进入梦乡。

这时,他翻了個身,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腰。她也往他身体靠去,手搭在他的肚子上。肚子的肉厚厚的,似乎不如以前光滑。只一会儿,她就觉得这個姿势不舒服,就翻过身背对着他,她觉得这個姿势还算可以。眼睛闭着,还是没有困意。她又换成仰躺的姿势。

楼上的住户,又是什么东西掉落到地板上,声音很小,却是如此清晰。

她睁开眼睛。屋内黑暗一片,只有电视机上的那個指示灯,红红的,显得非常扎眼。

她又闭上眼睛,开始默数着一二三。

屋里没有鼾声了,但是仍然睡不着觉,这是怎么了?安眠药没有作用么?

她又睁开眼睛。黑暗中似有气泡一样的东西漂浮,是什么呢?又像水草在飘摇。水里么?自己沉到了水底,水草在她身边环绕着。忽然,一条水蛇向她游来,嘶嘶地吐着信子,靠近她……

她大喊他的名字,双手惊恐地乱抓。他摇醒了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上,轻轻拍她的头,连说:“别怕别怕!”

她这才知道是一场梦,虽然惊恐,毕竟是睡着了,内心有点暗暗高兴。

“睡吧,没事的,老公在,别怕。”他这样哄着她,话没说完,脑袋已歪向一侧,沉沉睡去。

她又闭眼,等待着梦境的来临。梦境没来,三年前的事情倒是出现在眼前。她从小娇生惯养,但就是喜欢他这個来自农村的男孩子。任父母如何阻拦,她仍然嫁给了他。那时候刚结婚,家里很穷,可是她馋嘴,喜欢吃零食。他每天下班回来,必要给她带回食物,有时是饮料,有时是水果,有时是面包。她像小猫一样地吃,他就开心地看着。吃剩下的,他就给她存放起来,下次再吃。想到这,她的眼泪又涌出来,她把头往他的胸膛靠了靠。

可是这個姿势久了不舒服,她又翻身背对他。她觉得这個姿势还可以。可是还是无法入睡。

窗帘显出亮光,她听到有人上下楼的脚步声。

她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睡着。她倒有点怨恨他了,如果他不把她弄醒,她是不是可以一直睡到天亮。

她看表,距离他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她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吃晚饭。好几天没在家吃饭了,她觉得有些失落,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犹豫。

油烟机呜呜地响了一個多小时,她做好那三道菜。一道是干豆腐尖椒,一道是香辣肉丝,一道是拌黄瓜。一瓶红酒。她坐在沙发看电视,等着他回来。

楼下脚步声响起,这個时间按说应该是他,但她知道那不是他。

时间过去了一個小时,她给他打电话,他说很快就到。这不像他的作风,三年前,凡是她定好的时间,他没有一次失误。餐桌上没有多少热气了,看来需要把菜加热一下了。菜加热完毕,她用盘子把菜罩上,担心变凉。

楼下终于响起脚步声,她侧耳细听,又失望地坐下。

电话通了,可是他不接听。再要拨打时,门开了,他脸色红红地回来了,一开口,满嘴酒气。她接过他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她发现外衣上粘了一滩液体,臭烘烘的,应该是他呕吐时粘留的残余物。

“实在不好意思啊,老婆,这個场子不去不好啊!我才吃了一半就找借口偷跑出来了。”他解释道,“来,我陪你吃饭!”

桌上的菜彻底凉了,她很想去再加热一下,并把红酒打开,但感觉非常疲乏。他的筷子在三盘菜中间拨来拨去,最后夹着一小块黄瓜条,凑到嘴边轻咬了一小口,就扔到桌上。

“你去休息吧!”她低着头说道,她看出他什么都不想吃。

“好喽,老婆!”他立刻解放似的奔去卧房。餐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泪水扑簌簌地流淌下来,落到桌子上,四溅开来。

她浑身酸痛,勉强收拾完厨房,踉跄着坐到沙发上就瘫软了。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泪水止不住地流。她觉得烦闷、委屈,又一时难以说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卧房里传来如火车一般的隆隆声。她知道今夜又将是不眠之夜了。可是不一会儿,她的眼皮竟然开始发粘,强烈的困意向她袭来。她暗自叫好,索性就躺在沙发上,等待着梦乡。

他把手伸出火车的车窗,向她挥手。她跟着火车疾走,手伸向他。可是,火车越开越快,她绊倒在铁轨旁。抬头时,火车已无影无踪了。她坐在地上哭泣……一列火车迎面驶来,汽笛声声,浓烟滚滚,眼看着就到眼前……

她惊得一头大汗,从梦中醒来。卧房的鼾声更响了,隆隆声中夹杂着尖锐的鸣叫,让她想起梦中的火车汽笛。

打开电视,那部电视连续剧已经结局了,她把所有的频道循环选择了两三次,觉得都没意思,就走进卧房,汽笛声震得她耳朵发胀,心口发闷。她急忙捂着耳朵跑出来,关上房门。

看来觉是不容易睡了,那就把他的衣服洗了吧。她从衣架上取下他的衣服,进到洗手间,正准备放到洗衣机里。突然,他闯进来,吓了她一大跳。他的目光惊讶而狐疑,看看她又看看他的衣服。

“怎么了?”她瞪大眼睛问。

“哦,你要洗衣服吗?我的东西在口袋里。”他抓起衣服转身离开,很快又转回来,把衣服交给她,说:“现在可以洗了,谢谢!”

真是莫名其妙!

“什么东西啊,那么神秘!”

“没什么,几张卡,没多少的。”他低头嚅嗫着。突然他抬起头直视着她,问道:“你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啊?”

“你去睡吧,我等一会。”她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她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她没说,也不想说。他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想说什么,见她已经走开,就回房了。

这一夜,她仰躺在沙发上,望着黑漆漆的空气发呆。头脑一片空白,眼光直直,一直到天色见亮。

一切需要适应吧!她想,一切都会好的!她给自己打气。

虽然天气还冷,毕竟已是春天了。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她忽然很想出去转转,感受一下初春的气息。她想起从前,只要是自己想出去溜达,他必开着那台快报废的212吉普车载着她,在这個小小城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完一圈,她就会撒娇地说,老公,还想转。他就会拍拍她的头,说遵命。

她给他发了一個短信,问他在干什么。过了半小时,他打过电话,温和地问她什么事。

她说想出去转转,他说知道了。

她以为他一定在回家的途中,所以早早就穿戴好了。可是,等了一個多小时也没有等到。她想,一定是单位忙起来了。想到这,她觉得自己在家没事,不应该影响他的事业。她暗暗地责怪自己,以后不要这么不懂事。

晚餐是她一個人吃的,其实所谓晚餐,就是方便面。因为她知道他很少在家里吃,也知道其实他对那三道菜已经不感兴趣了。正吃着,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她慌忙站起,是他回来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你吃饭没有?”她急切地问。

“陪你在家吃嘛!”他拍了拍她的头,“怎么,没带我的份呀?没事,正好朋友约我出去吃鸽子,我去那里吧!”

“我现在就给你做,很快的!”她歉意地笑着,扎起围裙。

“算啦,老婆,饭就别吃了,我一会出去。来,有好事!”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堆纸张,“我给你报名去旅游了,长江流域有很多名胜古迹,你好好玩玩。”

以前家里穷,听说别人出去旅游,只有心里羡慕的份。后来,条件改善,他们去过哈尔滨,沈阳,大连,青岛,海南。那时,她和他就像一对神仙情侣,出双入对,恩爱无比。他常常拥着她说,会带她走遍天涯海角,会永远呵护她。

“好啊,我们哪天走?”她不禁跳起来亲了他一口。

“半個月之后出发,但我没有时间啊,是你自己。”他又拍拍她的头。

她兴奋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千丈。她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知道自己闲得无聊,让自己散散心。可是,她自己在外,又怎么会开心呢?他这样呵护她,但她总觉得有缺憾。到底缺憾是什么,她一时无法定义。

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他很晚才回来,醉醺醺的,给她带回来一只烤鸽子。他知道她喜欢吃鸽子,以前在和朋友们吃完后,他一定会给她带回来。鸽子很嫩很香,她吃得心里热热的。

当她擦完地板进到卧房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她奇怪今天怎么没有鼾声,以为可以睡個好觉了。她把手伸过去,放到他的肚子上,肉厚厚的,不光滑,但很温热。不想他转身背向她,她的手落空了。

打开电视,搜了几個频道,都没意思,最后落到音乐频道,她想听听歌。听了一会,也没意思,她就关了灯,拉紧被子,闭上眼睛。不一会,她就觉得自己置身船上,不断晃动;又觉得坐在旋转的圆盘里,不断旋转。忽然,身边轰隆隆的声音惊扰了她的梦,床在颤抖,他的鼾声又开始了。

不过,她是有准备的,她在网上购买了一副耳塞,买来后还觉得可有可无,没想到真的用上了。望着张大嘴酣睡的他,她心里悠然升起一丝得意。

耳塞真的很起作用,戴上之后,耳根一下子就清净了。就是耳道有一点点发痒,她时不时就得用力拨动一下耳塞才能缓解。好在床底下的震颤今天不那么明显。看来,今晚的睡眠问题不大。

她闭着眼,期待着梦乡。

耳道又发痒了,她把耳塞用力蹭了几下。她刚要迷迷糊糊,耳道突然奇痒无比。她用力蹭几下,不想越蹭越痒,甚至是钻心地痒。她干脆拔掉耳塞,用小手指乱抠。手指甲上沾着红色的血,耳道抠坏了。她下床去找医药箱。当年医药箱就放在书房里,可是找遍了书房,也没有找到。最后在书柜的角落里,她找到一個保险柜。保险柜?有洗衣机那么大。装什么的呢?医药箱会在那里么?密码是多少呢?

“你在干什么呀?”他的声音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站在她身后。

“我找医药箱啊。”她望着他狐疑的目光。

“医药箱么?没有啊!保险箱里怎么会有医药箱呢?”他的语气虽然和蔼,却有责备之意,就好像是父亲在责怪乱翻东西的孩子。语气中还透着一丝怀疑。

“你怎么了啊?找医药箱干什么?”他在她身上看来看去。

“没怎么,我想找消毒棉球,没事了。”她站起身,走出书房。但是他还是站在那里。当她在卧房躺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回来。

她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泪水奔涌而出,她偷偷地擦。

鼾声依旧,床震依旧。

一夜未眠的她,好不容易盼到天亮。

她坐着他安排的车子往机场驶去,开始为期八天的旅游。司机是個二十多岁的小男孩,短短的头发,瘦长青黑的脸,像個小混混。她的脸转向窗外,淡绿的山岭,淡绿的树木在眼前掠过。

结婚以来,她去任何地方,都是他陪着,不仅仅是他不放心她一個人,他喜欢和她在一起。一個人出门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出门那是六年前,她必须一個人去婆家,婆家在农村,路途约有40公里。他因为单位的事情请不下假,只好让她自己去。那天,他提前半小时用自行车把她带到汽车站,给她买好车票,又叮嘱她应该注意些什么。公车到了,他抱着她的东西把她送上车,找到座位。刚走下车又返回来,拎了一袋食品给她,让她在车上吃。在乘务员的催促声中,他才不舍地离开,临下车时还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到了家给他的传呼机发信息。

第二次出门那是三年前,就是离婚的那一年的年初。她乘飞机去广州参加单位组织的活动,本来单位同事很多,而且有好几個她的好姐妹答应代他照顾好她的。在机场安检时,正当姐妹们调侃她终于可以独立生活的时候,却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原来她的腰不好,他担心坐飞机时间太长,她的腰受不了,就买了一個腰托送来了。那個场面,令所有人羡慕。

这次旅游,他必是像上次一样,请不下假吧!可他自己就是一把手啊,还需要和谁请假呢?难道自己是一把手,就可以随便走么?就可以不管工作么?你和单位签了合同,一天闲得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他和你能一样么!她的思绪很乱,最后狠狠地责备自己还是那么不懂事。就在安检时刻,她才发现忘带腰托了。安检的队伍很长,她夹在里面,时不时歪脖望向门口,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喘吁吁地出现。飞机快起飞了,他也没出现。她就掏出电话,时不时看一眼。因为一旦飞机起飞,电话就得关闭了,而她的电话不通,她怕他着急。直到空姐再次催促关闭通讯设施的时候,她才迟疑着关机。

八天的行程,匆匆忙忙,对她来说,常常手忙脚乱。虽然离婚三年,自己一個人生活,自理能力改善很多,但一個人在外地一呆就是八天,她还是头一次。不过,最有收获的就是,她的失眠的毛病居然好了。每天行程结束,她的睡眠都是最棒的,睡得很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叫醒电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她才极不情愿地起床。

她就盼着和他通电话,把这個特大好消息告诉他,因为失眠就快把她折磨死了。

“老婆,怎么样啊?”电话通了,他的声音仍是那么和蔼。她突然想哭。可是她止住了。

“挺好的……”她嚅嗫地说。

“那就好。别舍不得花钱,你的卡上我给你又存了1万,好好玩吧!我还有事,再见!”

没等她说话,他的电话就挂了。他为什么总是如此匆匆呢?她还没有把她的喜讯告诉他。尽管她很想告诉他,他再也不用服用“止鼾灵”了,而她再也不必吃“睡得安”了。可是一想到他很忙,她就不想打扰他了。

行程一天天过去,还有两天就结束了。这中间她给他发过两次短信,第一次是早上发的,问:你在干什么?下午收到他的回信:开会;第二次是晚上发的,说:照顾好自己,别喝酒。早上接到他的回信:放心吧。她很想告诉他,她的失眠症好了,还想告诉他,她很想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最后的那天,是赤壁之行。她坐在礁石上,看长江水汩汩东去,想象着当年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可是如今,河道狭窄,江水浑浊,流速缓慢,实在无法让人和火烧赤壁的“赤壁”联系在一起。

曾经的壮美,只是历史而已。她不禁有些感伤。

眼前幻化出他和她刚结婚时的那些情景。彼时,两個人生活穷困,却开心快乐,信心满满。在他面前,她永远是個长不大的孩子,任由他娇惯,呵护。他说他这一生,就是为她而活。三年前从民政局里领出紫色小本子的时候,他还说他这一生,就是为她而活。她觉得他好虚伪,没和他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这三年来,多少亲人朋友劝说她,当今社会,男人出点轨不算什么,只要他还爱你,还爱这個家。可是她无法接受,老公那么爱她,怎么还会背叛她?她铁了心不会再和他复婚,因为她太爱他,无法接受另一個女人分享了她独一的爱。

三年期间,她负气地处了两個男朋友,处了一段时间就黄了。她本想全心地投入,怎奈他的影子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在痛哭中醒来。她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听说他在事业上被人算计。而那個人就是她当时相处的男朋友。她愤怒地找到那個人,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警告他,再搞鬼就决不饶他。她长有一张笑面,像個娃娃似的很可爱,但她有老虎发威的一面,只是轻易不展示,展示出来,很吓人,那個人真的怕了。

以后凡是有给她介绍对象的,她一概拒绝。她知道前夫是個有影响的人,她不想让前夫被人指指点点。何况,每次和男性约会,她都觉得有损前夫的尊严,内心深感不安。而她自己也不想让人指责她作为女人交往不够严肃。

三年来,他很后悔,很想念她,他每天给她写一篇文章,最后他把这些文章印成了一本厚厚的书,托人捎给她。那字字篇篇,如泣如诉。一夜时间,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她为自己没有留给他机会而深深愧疚,也为他如此执着而真挚的感情而深深感动。

如今,她回到了离别三年的家中。他仍是那么哄小孩似的对待她,从不高声和她说话,而她也决心原谅他,并像以前一样的爱他。可是,面对久别的他,久别的家,温馨中她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或者说,是多了一层什么,她说不明白,总感觉不那么实实在在。这是不是在做梦呢?她常常这样怀疑。

她拖着行李箱一边往机场外走,一边找寻着他的身影。她想起三年前的那次出门,从广州回来,刚走出大厅,她就远远地看到他手捧一束鲜花向她打招呼。那是她一生中最浪漫的一次,记忆犹新。

“嫂子,把行李给我,”那個像小混混的男孩跑过来接过她的行李箱,“车子在那边,不远。”

“你大哥呢?”她四下寻找。

“他有事。”他边走边说,“大哥可忙了,应酬可多了。”

车子进入市区的时候,司机接到他的电话,告诉她去海参养生酒店,他在那里给她接风。他为什么不打给她?她撅起小嘴。

海参养生酒店是本市最高档次的酒店,一般人是不敢涉足的。从前,每次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路过这家酒店的时候,她就想,有一天,老公一定会带她进去的。如今,他给她接风,就在这么好的地方,这令她心里一阵温暖,他还是那么在意她。

两张大桌子,他坐在一张桌子的中间,旁边是個空位。两张餐桌都坐满了人,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看到她进来,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拍拍她的脑袋,拉起她的手,坐在他的旁边。

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士站起来讲话,他说:“今天是我们大哥特意给大嫂接风,足见大哥对大嫂感情至深。大哥就要提拔了,却有人打黑报告,说大哥在外边养了女人,和妻子离婚了。现在大家看到了,大哥大嫂是多么恩爱!”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席间,他不断地给她夹菜,问长问短。那些人依次过来敬酒,寒暄,甚至是吹捧。

不一会儿,她就感到有些疲劳,也许是刚刚下飞机的原因吧。她盼望着这顿宴席早早结束。

他看出她的意思,凑到她耳边说:“大家都是陪你吃饭的,你要精神一点呦!你累了吧?坚持一下,回家,老公给你按脚。”

说到按脚,她这才想起,从前,他晚上在她睡前,是必须要给她按摩脚丫的,直到她呼呼睡着,他才停手。这是每天的必备科目,一直坚持到三年前她厌恶地拒绝他给她按摩。

呵呵,他终于想起这個必备科目了,以后还会在他的轻柔的按摩中安然入睡。她这样想着,竞轻声笑了一下。

饭局在十点多终于结束,她很累也很困。

回到家,她去卫生间洗澡。他因为喝得太多,直接到卧房躺下。她匆匆淋浴一会儿,穿上睡衣就要进卧房。她以为他一定会等她,但当她走出卫生间,她听到了火车一般隆隆的鼾声。好在火车很快驶过,余留的是蒸汽的嘶嘶声。这声音对她的睡眠是无关紧要的。

她躺在床上,忽然困意全无。她转头望向他。他的头发很短,显得脑袋和脖子很粗很圆。头发中间夹杂着了许多白发,眼角爬满了鱼尾纹。额头的皱纹更深更长。她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她回味着这顿饭局,场面很大,档次很高,她是这個饭局的核心人物。可是,她总觉得,他才是这個饭局的核心人物,而她只是陪衬。总之,这顿饭吃得不是滋味。

关灯,拉紧被子,眼睛闭上。她知道自己会很快睡去。可是她突然想起按摩脚丫的事来,并马上就感觉脚丫发痒发酸。如果他不喝多,他会给自己按摩的,她想。

脚丫越来越酸越来越痒,她只好去用热水浸泡。泡完脚丫,她回到床上,再次闭上眼睛。

忽然,火车又开回来,而且夹杂着汽笛的鸣叫。在汽笛声中,床开始震颤。床的震颤她还可以承受,但这汽笛声震得她心弦乱颤。

她拉开床头柜,找出耳塞戴上。声音瞬间减弱,她闭上眼睛,等待着睡意袭来。睡意迟迟没有,赤壁那個景象倒浮现在眼前。大江东去,空留残礁。她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马上入睡。可是,越是想睡,就越兴奋。至于为什么兴奋,她也不清楚。不一会儿,眼前又呈现出晚上的那個酒局。那個大腹便便的家伙的开场祝酒词,在她耳边萦绕。她再次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马上入睡,可是她翻来覆去,仍是无法入睡。

忽然,她觉得脑袋嗡嗡轰响起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农村的磨米房。磨米房的机器工作时,就是那样的轰响,实在难以忍受。她急忙摘下耳塞,轰响声随之消失。可是,火车般隆隆的酣声依旧,她不得不把耳塞重新戴上。耳塞刚刚戴好,轰响声骤然响起,震得脑袋发麻。

她又急忙摘掉。

时钟的指针指向午夜3点。

她披上衣服,到客厅看电视。她躺在沙发上,手握着电视遥控器,做出随时入睡的准备。

她喜欢看电影。可是电影频道播出的都是那些老掉牙却反复播放的影片。难道只有这几部烂片么?电视台你是怎么想的?老百姓一年交着电视费,你就这么糊弄?她越想越气,索性关掉了电视,闭上了眼睛。

她翻了個身,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疼痛突然加剧,她急忙坐起。可是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浑身瘫软,站立不住,冷汗直流。她咬牙不出声,怕惊扰睡熟的他。她躺在沙发上,用手紧紧捂住胸口。

啪嗒一声,电视遥控器掉落地上。卧房里的鼾声戛然而止,他走了出来。看到她的样子,他十分紧张,手忙脚乱地拨打了120。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点滴架上挂着大大的药瓶,输药管的滴壶里,药液一滴滴落下。旁边是一张紧张的脸,他的脸。看到她醒了,他伸手拍拍她的头,和蔼地说:“你可把我吓坏了。”

大夫进来了。

他关切地询问病情和原因。

“没什么大碍,估计是休息不好吧。”大夫转向她,“你睡眠好么?能不能保证7個小时?”

她摇摇头。

“5個小时?”大夫追问。

“几乎整晚睡不着。”她告诉大夫。她想,不能隐瞒病情,也许大夫会有更好的办法。

一旁的他则张大了眼睛,“是这样么?”他紧张地问她,“我还打鼾么?不好意思,这几天忘记吃药了。”他愧疚地看着她。

“不怪你,是我失眠。”她急忙安慰他。

“是那样啊,那你可得好好治疗治疗!”他求助的目光望向大夫,“哥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多少钱都行。”

离开医院,大夫开了两大方便袋口服药。

他一定会天天及时提醒我吃药的,她想。从前就是这样,她有病时,他总是密切关注着每一次服药的情况,直到药物按要求吃完。她不得不及时服药,因为,她受不了他磨叨。看来,他的磨叨又要开始了。

给她送到家门口,他说他得去单位,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把两大包药故意放置在客厅明显处,他一进屋就会发现,他一发现,就会磨叨她吃药。她忽然觉得,她非常怀念他的磨叨。那充满关心的磨叨,让她感到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孩子。

这场雨,没想到下得这么大,而且下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都快十点了,还在下。

她站在窗前,脸贴着玻璃往外看。树木更加的清新,园区里的草坪,就像是洗刷过的绿色毡毯,铺在那里。排水沟里的水,欢快地奔流着,发出哗哗的声音。

她特别喜欢下雨的日子。从前,每当下雨,她就会给他发信息,让他开车带她出去玩。他总是很快赶到,拉着她在大街小巷里行驶。雨越大她越兴奋,当车子从深水中驶过,水花飞溅,她就会兴奋地尖叫。

可是现在,他是领导了,非常的忙碌,不能影响他的工作。这样想着,她放下手机,撅起嘴来。

这时外边不时传来欢快的叫声,原来是几個孩子打着伞玩水。

也许他此时什么事都没有,也在看下雨吧?给他发個短信试试。她终于没有忍住,给他发去了短信:老公,不忙拉我出去玩呀!“滴”的一声,短信很快回复,她一阵高兴。可是这個短信是天气预报。

直到天色渐暗,他的短信才回来:老公在谈重要事情,晚上不在家吃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雨点不停地敲打着窗玻璃,发出好像密集的豆粒撞击的声音。雨水顺着窗扇渗透到屋里的窗台上,在窗台上汇集后流下来,淌到地板上。

她很想擦去地板上的积水,可是忽然浑身无力,她急忙坐到沙发上。

她的眼泪,就像那雨水,哗哗地流淌下来。她也懒得去擦,任泪水把衣衫湿透。忽然心口一阵绞痛,冷汗直冒,她急忙扶着墙壁,双手颤抖着,找到药瓶。把整瓶药倒在地板上,然后捡起两片咽了下去……

他回来的时候,雨停了,她的症状好了很多。她接过他的衣服,手提包。在她接他的手提包的时候,她明显感到他迟疑了一下。

“先放到茶几上吧,一会儿我放到保险柜里。”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下大雨还想出去玩?怎么还像小孩子?对了,病好点没有?”

“好了。”她把目光转向那两大包药。他的目光跟着看过去,说道,“按时吃吧,大夫说,你没有大问题。”

躺在宽大松软的大床上,她熄了灯,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转过来,搂住她的腰。

“睡吧,早点睡。”他说道。

她闭上眼睛,却觉得他的手太重,有点喘气费劲。可是她不忍把他的手移开。还好,他转身过去,把手抽走,她才气息正常。这时,她想起自己没吃安眠药,就小心地起床去吃药。

她刚刚躺稳,“火车隆隆声”突然响起,床也随之震动起来。

她戴上耳塞,闭上眼睛,默数一二三……

默数数到了一万多,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她的头开始轰响,就像置身在磨米房中。她烫了一般地摘掉耳塞,马上又被火车的汽笛声笼罩。她呼吸急促,胸口绞痛,浑身瘫软,冷汗淋漓,扑通一声摔倒在床下。

迷迷糊糊地,她知道他在给她喂药。他还听到他给大夫打电话,问是不是需要去医院。

这时她清醒过来。

她说:“不用去医院,没事。对不起,我总是有事。”

他说:“怎么能这样说啊,你是我老婆呀!”

他和她在这一瞬间,都感觉到彼此的生疏。

他拉开窗帘,阳光耀眼,她双手捂住了脸。

窗外的风声呼呼直响,沙尘时不时扑打玻璃发出刷刷的声音。

又是一個沙尘暴的天气。

她无聊得难受,走进书房坐在电脑前。电脑旁是他的ipad放在那里。

从结婚开始,她就不看他的任何东西,比如,当年的传呼机,如今的手机,ipad。她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谁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即便是夫妻也是如此,何况,他们之间彼此信任。

她打开电脑,可是鼠标就是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把鼠标的连接线拔出来又插进去几次,仍是不好使。

她站起来,转身看书架上的书。《如何驾驭员工》《当今世界领导艺术》《犹太人的赚钱艺术》这些书她是不喜欢的。还有就是游戏,很多,他喜欢玩游戏,刚结婚时她陪他买的那些游戏都在,

《秘密潜入》《秘密侵入2》《生化危机》这些她都不喜欢。

她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刚刚看了一会儿宫廷剧《宫》,正入迷时,电视呼啦一下就黑了。

是不是风大吹坏了电线杆,所以停电了呢?真是烦人!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响了,她有点担心窗户会不会被吹开。

她忽然想起书房的书桌里有她喜欢的婚姻类杂志《家庭》,三年前她订阅的,有几十本吧?如今一定还在那里。

可是她翻了半天,一切可能的地方都找到了,一本都没有。

她有点气恼地坐在电脑桌前,想:今天怎么这么闹心?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在那個ipad上,拿起来,左看右看。

忽然,ipad的屏幕亮了。哈哈,这個有电,就玩它吧!

可是她不怎么会玩。照理女孩子们都喜欢美国苹果出品的东西,特别是ipad,他曾给她拿回来一個,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就送给别人了。

拿起ipad,屏幕上是QQ会话的页面,那是他的QQ,必是忘关了。她想给他关闭,可是不知道怎么弄,还怕弄坏了耽误他的事情。

他的好友里有一個人她认识,网名“大师”,那是当年他和她一起在三亚的一個庙里认识的一位和尚,60多岁,据说道行很深。她把大师的QQ号记下,以求能对老公有更多的帮助。

大师会有哪些高见呢?她非常向往,就点了一下大师的头像。里面是大师和他的对话,内容多是他询问大师哪笔生意可做,哪個月份该警惕什么之类。离开大师,她又回到页面。

有一個好友让她十分好奇。

首先是真人头像很具吸引力:一個短发美女,浓眉大眼。还有就是网名很特别,叫做“今生有你”。

她把手指停在那里,犹豫着是不是点击一下。可是最终,她放弃了。那是他的隐私,她觉得自己不该偷窥。

“咔嚓”,窗外传来树杈折断的声音,很大,就像在身后。她哆嗦了一下,手指恰好点击了“今生有你”的头像。不想这一点击,竟然把QQ关掉了。

怎么一点击这個头像就关机了呢?真是奇怪!关机了会不会影响老公的事情呢?她有点着急。

她急忙给那個不孕好友小红打电话,因为她是电脑专家。

“一点击这個头像就自动退出了?”小红拉长语气问道,

“点击别的头像就没有这個现象啊?”

“是呀!”她语气急急的,“怎么回事呀,你说怎么办?”

“谁的ipad?你老公的……”她吞吞吐吐,“只有一种解释。”

“快说,你怎么这么磨叽!”她有点不耐烦了。

“只有一种解释,我说了也不一定正确,就是ipad主人特意设置了和这個网友的安全程序,不了解如何操作的人,只要一点击,QQ就自动关闭了”

“啊?为什么呢?”她有点发蒙。

“就是机主和这個网友的对话是戒备别人的!是高度机密!傻子!”

电话还在叽叽喳喳,她就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盖。

想起他接她回家的情景,她敢断定他对她是想一心一意的,他说他会好好珍惜这個来之不易的家,她也毫不怀疑。可是,随着回家的日子一天天变长,她越来越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可是她不愿意面对这种感觉。这個“今生有你”是谁呢?和她的对话为什么要如此保密呢?

正想着,电话响了,是小红。

“你到我这来吧,我在公司呢,我能查阅到你老公的通话记录,只要你告诉我他的QQ号。”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声音。

她突然感到胸口憋闷,浑身发软,冷汗直冒,手越来越颤抖,啪的一声电话掉在地上,电话里传来“喂喂”的喊声。

她急忙找到药瓶,吃下去两片药。

此后好几天,她不再接听小红的电话。但小红用短信催促着让她提供他的QQ号码,说可以完整下载通话记录。

她想,那是人家的隐私,不该看。夫妻之问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嘛!即使看了记录又能怎样呢?

如果没有找到不轨的内容,那就是对老公的一种亵渎;如果找到了三心二意的证据,就会改变他么?如果这個家真的不能维持了,勉强会有什么意义么?

她给小红回了一個短信:算了,没必要,我相信他。

她担心小红还会喋喋不休地回短信,索性关掉了电话。

十一

约有一周时间了,她才把手机开机。信号还没完全覆盖,小红的电话就打进来。她担心小红还会磨叨那個话题,要不就抱怨不理她,却没想到电话那头没有任何语言,只有悲悲切切的哭泣声。

“怎么了,小红?”她关切地问。

“我在酒吧呢,你来看看我吧。”小红边哭边说,“就是我们总去的那家酒吧。”

看看表,时间已是晚上8点多了,她匆忙穿上衣服,走到外边。外边零星落着雨丝。

在最幽暗的角落,她终于找到了小红,她一個人坐在那里,正举杯喝酒,泪水从脸颊流淌到酒杯上,再从酒杯的杯座边沿滴落下来。

“那家伙在外边养了女人,生了儿子……”小红拽住她的手痛哭起来,引得服务生过来察看,

“男人永远靠不住啊!都没有良心!”

“慢慢说,好好说。”她揪出一张纸巾轻轻地给她擦泪。

“你陪我多坐一会儿行么?”小红止住哭泣望着她,“我还约了两個朋友,你们一起陪陪我度过这個痛心的时刻行么?”

其实她一直习惯在他回到家之前等他,听他的脚步声走近门口,“嗨”的喊一声,甜甜地笑着打开门。她知道他心眼小,每当她在他后面回家,他就会板着脸。可是,好友遇到这样痛心的事能不陪她么?

“怎么不行啊!我陪你!可是,你约的那两個朋友是谁呀?”她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还没等小红回答,两個男人坐到了桌子边。面对两個男人的询问,小红先是呜呜地哭,然后再叙述事情的经过。末了,开始介绍他们三人认识。

那個叫尹哥的显然和小红很亲密,把胳膊搭在小红的肩上安慰她,另一個叫姜哥的,则把身子往她身边凑了凑,主动搭话。

“其实,家庭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不能太认真了,无论怎样,自己得好好活着,还得活出质量。”姜哥似在安慰小红,眼光却是热热地看着她。

姜哥的话正说到她的内心最烦恼的地方,她不禁看了他一眼。这個姜哥,1.8米的個头,方面大耳,头型是典型的干部头型,闪着亮光,仪态沉稳,面容亲和。

“姜哥是市政府的秘书,马上就提拔到外地做县长了。你看,又帅又是官,这样的朋友多好啊!”小红对她说道,嘴角掠过一丝神秘的笑意。

“这是我的名片,美女,你在本市遇到任何难题,我都会帮到你,别客气呀!”姜哥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站起身弯着腰,双手恭敬地递给她。

她喜欢从政的男人,当初她就希望老公能出人头地,没想到老公下海,经营起国有公司了。眼前这個男人,意气风发的样子,让她想到他,老公。看看表,已是10点多了,慌忙站起。

“小红,我得回家了,让你的朋友接着陪你吧!”她背起挎包。

“你呀!傻子!你一心想着家,你老公呢?他现在回家了么!”小红的语气中夹着嘲讽。

“我送你吧,外边下雨了。”姜哥忙站起,拿起桌上的汽车钥匙。

“谢谢,不用!”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把小红放肆的笑声急急地抛在后面。

雨下大了,她伸手拦出租车,然而,一辆又一辆车疾驰而过,让她又急又恼。正在这时,两束强光驶来,一辆奥迪停在身边,车门打开,竟是姜哥。

“赶紧上车吧!这個时间很难打到车的,再说,雨下这么大,会感冒的!”姜哥拿着一把伞跑过来,“别犹豫了,怕什么,赶紧上车吧!”

她抬头看看天,雨更加密集了,再看看马路上飞驰而过的一束束灯光,她无可奈何地上了姜哥的车,坐在后面。

离家还有一段路程,她就喊停,边说谢谢我到家了边下车。在车上姜哥不断问她问题,比如家的位置,她的QQ号。家就住在这附近,QQ吗?忘了。姜哥忙在手提包里找出一张纸,工整地写上他的QQ号、博客和信箱。

“我是你最可信赖的人!记得找我!”姜哥诚恳地说道。

她装作没听见小跑着远离停在雨中的那两束强光和站在雨中向她挥手的那個高大的身影。

上楼时,她把姜哥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门边的垃圾桶里。掏出钥匙,她想着该如何和他解释和道歉。打开门,屋里黑黑的。打开灯,没看到门前脚垫上有他的鞋。

手机忽然响铃,她以为是他,一看号码很陌生,接听后才知道是姜哥。她匆忙敷衍几句就结束通话了,之后就把这個来电号码放入了黑名单。她真担心他恰好听到,可是她担心的还是发生了,他开门进屋时,她正慌忙地摆弄手机。然而他就像没事一样,笑着轻轻拍拍她的头,拎着手提包径直走向书房。她站在那里没动,嘴边一堆话想和他说。

“怎么了?有事么?”他转头奇怪地看着她。

“没有……”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想哭。

“那就去睡吧,我要贪黑写报告。好么?”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和蔼。

十二

一整天,她就在恍惚中度过,想睡觉却睡不着,不想睡觉却是迷迷糊糊。

午饭她也没吃,肚子里闷闷的,涨涨的,说不出的难受。脑袋似乎功能紊乱,过去的生活片段毫不相关地拼凑在一起,在脑海中浮现。思维也常常跳跃式的,正思考这個问题,另一個问题突然切入。

对着梳妆镜,她觉得镜子里的人好陌生,憔悴而呆滞。

想想单身的三年,虽然清苦些,但总体还是挺轻松的。尽管她常常梦见回到家中,常常梦到和他在一起。现如今回到家中,她越来越感到陌生和压抑。最恐惧的是夜晚,漫长而煎熬。

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又关上,再打开,看了一会儿再关上。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又关上,再打开,看了一会儿再关上。

她猛然发现屋顶是如此低矮,中间已经沉降,似乎就要塌落。望着望着,胸口憋闷起来,绞痛感开始弥散。她慌忙找到药瓶,把整瓶药倒在地板上,然后捡起两片咽了下去。

时钟指向十点多的时候,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听得出,他在其中。她把门打开,正好看到他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的,有几個人搀扶着他,其中一個是那個像小混混的司机。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放到床上,就告辞了。她给他脱衣服,盖上被子,用热毛巾一遍遍擦他的涨红涨红的脸。这不由得令她想起刚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她在粮食车队工作,由于年龄小,车队的领导歧视她。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背着她请领导大喝了一顿酒。他本是不喝酒的,但那天喝得酩酊大醉。朋友把他送回家时,他就是这样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的,脸涨红涨红的。她从朋友嘴中得知情况,感动得流着泪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哈哈!老婆你知道吗,你的那個家伙,彻底惨了!”他突然坐起身,睁大红红的眼睛,一脸的得意。

“哪個我的家伙?”她停下热毛巾。

“就是那個给我羞辱又设计害我的家伙。”他眼神变得凶狠,嘴角掠过一丝讥讽,“就是那個男人嘛,少装!”

她知道他指的就是离婚后交往的第二個男友。虽然交往了两個朋友,她也确曾决心寻找另外的感情,可是,每当感情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她就会止步。她想起他,他是她今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她不能对不起他。虽然离婚了,但她仍要维护他的尊严。三年来,无论如何怨恨,如何委屈,如何寂寞,她为他坚守着这原则。只是她不善表白,也不愿表白。她认为,两個人之间,心和心是相通的。如今听他这样的话,看他那样的眼神,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急忙起身,去找药瓶,又吃了两片。她知道,如果不及时吃药,剧烈的痛苦还在后面。他醉成这样,她不想再添乱。

“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进屋,关掉灯光,又返身出来。

电视开着,她两眼直直地盯着画面,可是却什么都没看到。坐了一会,她觉得浑身酸痛,就躺在沙发上。手里握着电视遥控器,两眼怔怔地望着吊灯。

那吊灯是当年他和她在永春路灯饰城买的,那里的店铺一家挨一家,挑花了眼,最后她干脆就一坐,让他做主。她就是小孩子脾气,无论什么事,一开始兴趣盎然的,时间一长就烦了。而他总是哄她,从不让她生气。两個人相识的时候,他就说过,一辈子呵护她。这话她牢牢记在心里了。事实上,结婚以来,他真的是很宠爱她,什么都由着她。所以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怎么会出轨呢?

她翻了個身。

她回到这個家这么久了,他一直没有好好和她交流过。她有满肚子话想和他诉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尽管他还是对她那么和蔼,不断给她往卡里存钱,可是,他在她眼里,却是越来越模糊。他刚才说的话,透露出他心里的纠结,永远的纠结。真的是醉话么?

她再次翻身,望向窗外。

此时天色放亮,却是阴天。乌云黑压压的,魔怪一样地向屋内俯视。一道闪电瞬间照亮屋子,照亮她的脸。

她挺身而坐,两眼闪亮,头脑中迅速闪过一個念头。

十三

紧临城边河有一幢公寓大厦,一间30平米的小屋就是她曾经的小窝。三年前,她从民政局出来,就直接按揭买下了它。她认定她不会再回到他和她的家了,她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家。

小窝不大,充满儿童情趣。地板是蓝色的,图案是一头小灰象打着一把小花伞。壁纸是黄色的,图案是一只小白兔和一只小熊在一起玩耍。床单是粉色的,上面绣着一只黑斑点的小狗。

地上,床上,柜上,处处可见布制的小动物和娃娃。

她喜欢这些。在童话世界里,可以无忧无虑。

当她同意回到他和她曾经的家时,当他带她就在这幢大厦附近吃饭时,她就想把房子的事告诉他,问问他是不是应该卖掉。她并不想在他面前有任何的隐瞒,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可是,她始终没有机会。

她对这個小窝充满了感情,她在这里大声地哭号过,恶毒地咒骂过,开心地跳跃过,安静地思考过。她在这里做过无数美好的梦,带着微笑醒来;也做过很多伤心的梦,带着哭泣醒来。她曾在这里搂着热水袋,身上压了三层棉被,紧紧地缩成一团,度过天寒地冻的日子;也曾在这里关掉手机,赤裸裸地大睡特睡,耽误单位一天的工作,被扣了一個月的奖金。

当她离开小窝那天,她在屋里大哭了一场,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直到他一遍遍打来电话催促。她认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如今她又回来了,而且是昨天就回来了。从回到家的那一刻,甩掉鞋子,脱掉衣服,她就不顾一切地奔到床上,一睡到现在。

当她在温煦而耀眼的阳光中睁开眼睛,她感到小窝是如此的温暖,舒畅,亲切。这才是自己的家。

小窝不大,却对着城边河伸出一個露台。那时候,她常常站在那里眺望。

城边河其实是松花江的一個支流,水势很大,常年流淌。河两侧是高大的白杨树。如今已是秋天,树上的叶子一半黄一半黑,经风一吹,一片片叶子纷纷落在河面上,随波而去。天空又高又远又蓝,云朵就像是纱巾,飘舞之中忽然定格在那里。空气非常清爽,有一丝丝甜甜的味道。

不知谁家在播放一首老歌《当爱已成往事》,那是张国荣的歌,哀婉,无奈而又透出解脱的那种欣慰。歌声轻轻地飘进屋,在小窝里萦绕: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個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她走到书桌,打开电脑,写了一個邮件。我曾经最爱的老公:

我一直深爱着你,深爱着那個家,很想和你再回到从前。从前的我们是多么的恩爱多么的幸福啊!我常常会回忆过去,每次都止不住流泪。当我重新回到我日思夜想的家时,我是多么激动啊!我对我们的家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一切已成过去,就像秋叶般无可挽留。如今我终于明白,这個家已经不是曾经的家了,你也不是曾经的你了,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三年的时光改变了一切,我们无法再找回原来的轨道!也许美好的东西一旦逝去,就不会再回来。三年前的变故,我多希望是一场梦啊,梦醒之后,我们还回到恩爱的现实中,重新来过。然而,现实就是现实!我们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对!谢谢你的照顾。请保重身体。我走了,只带走属于我的东西。不用挂念我,也不要找我。祝你幸福!

收件人就是他。

鼠标指向发送键,但她没有点击。又加了几句:

其实我们缘分已尽了,只是我们还抱着幻想,至少我是。这样的日子我无法再继续,我想我会疯掉。你也不必再为名誉或是什么表面上的因素束缚手脚了,空有其名的家又会维持多久呢?只是你的负担而已。我得回我自己的家了,而你也该考虑自己的新生活了。我的心很痛,痛得流血,但这样下去大家会更痛。

鼠标再次指向发送键,但是她也没有点击。

她快速地删掉所有文字,打了几個字:

我走了,请保重!

在发送键上,她重重地按了一下鼠标。

(责任编辑 张海涛)

编后语

《当爱已成往事》是一篇很独特的文章。在各种网络文化、快餐文化中,这篇文章犹如一泓温泉,给浮躁冷漠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清意。作者赵欣用细腻清新的笔触,将一個故事娓娓道来。

“她”和“他”,是一对普通的城市男女,然而走入婚姻的他们,难免会遇到感情上的问题。分开了,却又相遇了。然而这重逢,是否是期待中的破镜重圆,还是会演变成一场新的背叛游戏?“她”不知道,我们也无从知道。故事以“她”的视角开始叙述,我们似乎也跟着她,经历了一场悲欢离合。

在赵欣的笔下,“她”既冷静睿智,却又有女性特有的细腻心思,热爱生活,追求幸福。男人虽没有正面描写,性格却跃然纸上。故事中的每個人物,“他”、“她”和“小红”,何尝不是大千世界千千万万個男女的缩影?这与赵欣巧妙的构思、细腻精致的笔触和对生活的独特感悟是分不开的。

我相信,读过这篇文章的人,必会有所感触。

我们是一群搭载时间之车的乘客,疾驶在生命的单行线上。我们无法看清前面的路,无法预知将要发生的事,也无法停下脚步,或是回头。悲喜,聚散,成败,像路边的花草,一闪而过。一切的经历和感受,都径自往身后狂奔而去,我们却是径自前行。很奇妙,人们以为自己是与生活同行,而原来只是擦肩而过。

也许,每個人的背后都有一個故事,每個人都有他所无法忘记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小说中的“她”和“他”,才并没有名字,因为可以引中成生活中的无数“他”和“她”。谁不向往一份真挚的爱情?谁没有自己的青葱岁月?感情,永远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然而难以释怀,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放下或执着,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读。当爱已成往事的时候,最终,时间会把一切痕迹都给冲淡。也许,在某一年的某一天,那個曾经让我们刻骨铭心的身影,突然就会消失了。铭记的太多,淡忘的也太多,于是一切就成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