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伟人做妻子
2013-05-30卢岚
卢岚
1910年10月27日,列夫·托尔斯泰给妻子留下一封信,在雪夜中静悄悄乘了一辆马车,由医生和女儿亚历山特拉陪同,秘密离家出走了。途中,这位82岁的老人病倒在阿斯达波沃火车站。他的妻子索菲亚很快就跟了来,却被丈夫拒而不见,直至托尔斯泰进入弥留时刻,已经神志不清,才得以进去探望。
这件事让索菲亚颜面尽失,也让人对他们的夫妻关系有诸多猜测。托尔斯泰死后,她更被外界说成是行为尖刻、性格乖戾,甚至有人说托尔斯泰的死是索菲亚的责任。面对这些传言,索菲亚一直保持沉默。2010年托尔斯泰逝世100周年,索菲亚的回忆录《我的人生》第一次出版,她的故事终于全面展现在世人面前。
作为御医的女儿,索菲亚从小在克里姆林宫长大,生活在上流社会,结婚后跟随丈夫去到乡间,很快就发现生活并不尽如人意。
刚结婚时,18岁的索菲亚爱好文学艺术,对精神生活和艺术有强烈的渴望。面对已经成名的丈夫,她不无迷茫:“托尔斯泰一切都胜过我……我希望尽量从知识上靠近他,把自己提高到他的高度,至少距离不太远,以便了解他。”
然而孩子接二连三地来了。原本,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她就不想再生育了,但最终,她生了13个孩子,加上数次流产,直到43岁还继续怀孕,导致她患上了严重的坐骨神经痛。13个孩子她养活了8个,经历过5次失子之痛。随着家庭成员增多,开支也越来越庞大,而这个贵族之家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富有,要靠版税来支撑,不时以马铃薯待客。文豪丈夫把心思全部都投进了文学创作,对孩子们的抚养、教育、健康情况并不太关心,所有家务和庄园事务都由索菲亚一力承担。她每天从早到晚为家务和庄园事务忙个不停,管教越来越多的孩子,组织马夫、厨子、仆人等20多个下人的工作、生活,平息他们之间的不满和争执,为丈夫缝制衣服,因为他永远不穿外边制作的衣裤。
婚前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就这样在家事的烦扰和折腾中被砸了个粉碎。有一回,她一边听一位来客弹舒伯特的钢琴曲,一边望向窗外的落日,竟流下眼泪。琴声使她暂时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原本她相信,婚后凭自己的热忱和勇气,可以在诗歌、音乐、绘画上做些什么,至少可以有些社交生活,走访朋友,见识土耳其的海岸……然而现实却是,她的思绪还没有走得太远,就听到仆人来请她给娃娃喂奶,孩子送到手上,发现尿布又湿了。她不得不从天边那个辉煌的落日世界,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托尔斯泰看上去是那样忙碌,索菲亚仍然渴望走进丈夫的世界。每天晚上,她都会去取丈夫白天写下的草稿,抄写清楚后再送回去。有些句子托尔斯泰只写开头一两个字母,索菲亚就知道整个句子的意思,给他完整地补写到原稿纸上。次日早晨他再次增删修改,往往又增加了数页纸,午饭后她再取过来,重新誊抄一次。高尔基在托尔斯泰的书稿中发现,某些描述只有女性才清楚,即使不是出自索菲亚之手,也是托尔斯泰从她那里知道的。
尽管忙于家事的索菲亚对人冷淡,对托尔斯泰的好朋友高尔基也不例外,但高尔基能够理解她,同情她。索菲亚逝世后,高尔基还写文章为她辩护,称外界的评论是在给索菲亚“抹黑”。
晚年的托尔斯泰,对穷苦民众和被压迫者表示强烈同情,指责和否定所有富人,这种指责也蔓延到了索菲亚身上。他可以持续几天为庄园里一位寡妇收割草料,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去翻草、晒草、搬运,却在索菲亚临盆之时,为家庭开支与她发生争吵,不管妻子的哀求,说走就走,直至次日凌晨4时才悄悄回家,躲到别的房间去。
有一年,托尔斯泰病倒,一连数月在死亡边缘徘徊,当局准备等他一去世,就取走他的手稿,密探已在他的住宅周围窥伺。索菲亚一边照料丈夫,一边安顿好孩子们,一边设法将手稿转移,还要对付不速之客,平息医生间为争夺治疗功劳的争吵。周围人无不惊叹于她的能干,然而托尔斯泰说:“太聪明是可憎的。”
索菲亚逝世前说:“我跟列夫·托尔斯泰共同生活了48年,但我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只知道,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只有当他在创作的时候才是伟大的,一旦离开了笔杆,就与常人无异:“当我意识到我在服侍一个伟人的时候,我就有力量承受一切。”
晚年的索菲亚带着世人的误解,将屋子里所有的书籍和物品进行了大盘点,详细做了厚厚一大册记录。现在,在托尔斯泰故居的睡房里,当年的衣服、手杖、药物等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连他出走前熄灭的洋烛都保留着。所有这些,都是这位伟大的女人“承受一切”的成果。
(摘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