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2013-05-30越南〕黎明圭/著王丽娜/译
越南〕黎明圭/著 王丽娜/译
每天这个时候,女孩都会准时出现。班车的候车站恰好在一根大电线杆附近。女孩到得很早。她没有站在电线杆旁,而是独自站在不远处的金合欢树下,煞是显眼。她穿着天气稍稍转凉时节的连衣裙。太阳升起时空气中还依稀夹杂着古街飘来的沁人心脾的花香。阿会正坐在电脑桌旁打着几份合同……女孩到来时仿佛时间也随之停滞。钟表的滴答声似乎完全静止,阿会的心也停止了跳动,世界已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特别是只有女孩出现时,花香才会异常浓郁。女孩背对着坐在窗边眺望的阿会。她的头发一定很长,在后脑勺挽了一个高高的硕大发髻,露出异常白皙的脖颈,白得像没有一丝杂质的花岗石,又像高耸出水面极力摆脱淤泥和水的花萼。从前,阿会骑着摩托车飞驰过那些突然进入视野的女孩时,也会看到她们雪白的脖颈。奇怪的是当看到这种白时,人们的欲望就会彻底消失,心中仅留下瞻仰圣洁的塑像时产生的那种莫名的感动。窗边挂着乳白色窗帘,阿会袖手望着金合欢树。金合欢的外形有点像米仔兰,但米仔兰没这么香,而且它的金黄就像午后洒满田野的阳光一般亮丽。女孩肯定喜欢金合欢。她来了,不看报,也不变换站姿,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路那边的小湖。她肩上挎着轻便的包,脚穿一双小小的古董般的鞋子,裸露的脚面和脖颈一样白皙。那是秋天的装束。到了夏天,女孩的头上戴顶白草帽,手上戴着及肘的白手套,包则随连衣裙搭配,总是跟其中一套颜色相同。冬天,外套裹着她柳树般单薄的身体,整个就像年后毛毛细雨滋润过的万物一样勃勃绽放。十分钟后车来了。女孩缓缓走过去,等所有人都上去了才最后上车,然后在靠阿会的窗子一边的单人椅上坐下,不跟任何人交谈。车开动了。
阿会喜欢在每个早上看着女孩。差不多两年了。他对下午女孩从车上下来,步履匆匆,手中提着在某个地方匆忙买的菜啊葱啊并不是很注意。女孩穿过马路向两层楼的居民区走去。这个小区已经建成五年了,整日沙尘弥漫。人们总是拆墙、换门,动不动就折腾那几平米的地方。而后不满意又重换。这个小区是因为女孩的出现才引起了阿会的注意。几年前,他还在路上飙车,在“阿离咖啡”店里跳恰恰,在打乒乓球,还曾单脚跳着逗弄获先生家那只整天被拴着的狗,还曾在中午和伙伴们一起跑到艺先生的别墅前按大门上的门铃。艺先生看起来就像现在的相扑,大腹便便地从二楼走下来,在钥匙串的上百把钥匙中翻寻着大门的钥匙。打开门,唯有风和树。艺先生被骗了几次,但他仍像是在不安地等待着什么,一听到铃响就出来开门。有时他会挺着肥胖的大肚子骂几句:“混蛋,捣蛋鬼!”骂声中夹杂着家乡口音。听说他年轻时是家乡杰出的水利工程师,难怪现在他的别墅是整条街最大的,还有狗看门,而且他去哪儿都有车接送。捉弄艺先生成了街道年轻人乐此不疲的游戏,直到不能再玩这个游戏时,阿会仍会怀念艺先生门前的门铃。那些玩笑,那些捉弄,那些家境殷实、兄弟姐妹少的男孩子才有的不尽欢乐和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电影片段般突然被刺耳的刹车声截断。一辆货车撞上了大树,阿会的摩托车正好钻到货车轮下。他被甩到一旁的人行道上,脊柱被摔断了。
这是现在最常见的事故。
坐在轮椅上,阿会眼前的世界慢了下来。他飙车时,风把生活中一切不幸的哀叹声从他耳边带走。他还年轻,学习又好,身高1米76,裤子穿在他那双擅长运动的腿上显得十分有型。漂亮的女孩儿们看到阿会冷淡地看她们时都会心跳加速,近乎发狂。阿会走出学校去工作,谁也不理会。速度卷走了他的心绪。
坐在轮椅上,云的颜色也会影响心情。今天变天了,父亲患有风湿病的腿肯定又折磨了他一夜。夜里天气实在很糟。听到母亲的呻吟,阿会推车往母亲的房间走去。老人家的右臂又痛了。“妈,我帮您擦药吧!”
坐在轮椅上,听人谈起病情,阿会就侧耳倾听,说几句体贴的话。同样是坐着轮椅,他走过了街角那个妇女的家,她独自养活了两个孩子。每次丈夫发酒疯,就会回来要钱,还对她拳打脚踢,缕缕银丝使36岁的她看起来像老人一样。以前飙车时,阿会对她的哭声置之不理,而现在听到她低声啜泣,阿会就忿忿不平。两个孩子害怕父亲,就蜷缩在房屋的角落里。生活中还不知有多少故事是他在高速飞驰的车上看不到的。
母亲,没有谁像您和父亲、姐姐那样疼爱我。儿子的一生也就这样了。母亲曾驮着米面骑车去女儿的学校,中午又骑车接儿子放学。每晚她都悄悄打开收音机探听谁去世或被抓了的消息,听完又叹息:求佛祖保佑丈夫和孩子平安归来!
母亲在工厂上班。周末那天天气很恶劣,母亲去接孩子。那天阿会被送去了工厂的幼儿园……母亲抱着儿子的头:儿子你不能有事,你要活着,你还要干一番事业呢!
那些电脑被运回了家,一台放在窗边。每天阿会都坐在轮椅上打印或拍摄一些厚厚的文件、合同或协议,偶尔还有诗。看着自己不再游手好闲,感受着外面世界的酸甜苦辣,阿会心中暖暖的。而今,他感受到了一切。女孩依旧背对着阿会的窗,依旧和那些人一起上车,车也依旧下午把他们载回来。
夏天的一个上午,突然刮起了东风,窗帘被吹了起来。阿会打了一整夜的建设合同打着旋儿飞到空中。人们都去避雨了。
女孩转身看了一眼扬着乳白色窗帘的窗,阿会正绝望地指着那些纸。女孩拎起包,急忙捡了起来。她跑到窗边时,豆大的雨滴已经噼里啪啦地砸到了地上。真是太幸运了!阿会从女孩手中接过那叠纸,没说谢谢,只是抬起帅气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向上看着。刹那间,他认出这就是他飙车时代心仪的女孩。可他残疾的双腿就像路上的落叶,女孩是不会关心的。想到这些他淡淡说道:谢谢你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像亏了本一样对任何人都恼火。但从此以后,直至整个夏天,女孩都不再到合欢树下等车,而是站在窗边等。窗上也不再挂乳白色窗帘。女孩等车的那几分钟成了阿会最美好的时光。原来她不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
“我父亲是残疾军人,已经接回家照顾好几年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出去玩过。”阿会知道自己很自私,但还是暗自感谢女孩的父亲。他的残疾使女孩懂得关心别人的疾苦。“我在联营公司上班,工作和你差不多。”
女孩叫钗,这个名字让人感觉很温暖。这与她那素雅、整洁的衣裙甚至不大相符。她那长长、白皙的脖颈显露出的也只有庄重。尽管这样,她的名字仍然是钗。阿会喜欢这个名字。对于钗的单纯和善良阿会并不是很惊讶,钗就应该是这样。钗的故事让夏天像布满了水汽般凉爽。那年秋天,阿会觉得自己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因为钗握住了他的手。她似乎在用自己温柔的手指感受轮椅上的世界的孤独。早上的班车依然把她带走,也带走了阿会一整天的希望。只是现在阿会开始在下午翘首期盼。钗走下车,手中拎着各种小吃走到窗边。她的手里总会拎些东西。
“你吃虾蟆,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