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崇拜

郭阿静

那年我十七岁，在县城里念高一，由刚刚大学毕业的薛嬛担任我们的语文老师。从她那张青春洋溢、意气风发的脸上可以看出，她是怀着一份美好的憧憬，满腔热血地投身于自己所钟爱的教育事业。

第一眼见到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不禁从我脑海里溢出。她眉目清秀，肤如凝脂，长发及肩，着一袭白裙，一颦一笑间透着羞涩与才气，再配上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我惊叹道，世上竟有这般美好的女子。

对于当时课业繁重枯燥的我们来说，每堂语文课都是一种极大的享受。课前我们都在期待着，薛老师今天会穿哪套衣服，会梳哪款发型，会给我们读《红楼梦》中的哪一章哪一回，会以哪种方式授课，课堂上又会表扬谁，哪个调皮的男生的哪一句话又会惹得她脸色绯红……班里男孩儿女孩儿经常在她的课堂上“发呆”，她总是微笑望着我们，从不去打断。对于我们的仰慕，或许她早已尽收眼底。

我将自己想象成她的样子，温婉、贤淑、款款大方、满腹诗书气，她应该有着一份淡雅的少女情怀，有一位琴瑟相和的知心爱人，在宁静的仲夏夜，纵是一低头的温柔，也能羞醉一池浓碧的睡莲……

事实上，她的爱情之路并非那么顺利。先是传出她与大学时的男友在毕业后分道扬镳，后爆出她倾心于毕业于同一所院校的苛毓老师。苛毓老师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由于帅得一塌糊涂，被我们戏称“帅呆”。“帅呆”家境殷实，父亲是某知名航天科学家，母亲是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他是独子，为证明自己的实力，毕业后一个人来到这个闭塞的小县城打拼。

“帅呆”似乎并不对多才多艺的薛嬛感冒，这令我们很是费解。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紧张学习之余的八卦简直不亚于一场华丽的盛宴。尤其是那些花边新闻还与自己的老师有关，何况，这位老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们崇拜敬畏羡慕嫉妒的薛嬛和苛毓老师，于是我们大有乐此不疲之势。

高二文理分班，我选择了自己擅长的文科。而薛老师依旧留在原班任教，彼时为我们代课的竟是苛老师，多么巧合！课堂上依旧有人痴痴地发呆，昔日同学对我羡慕至极，他们经常跑来向我打探苛老师的“风声”，也有消息灵通者不时地向我通报薛嬛与苛毓恋情的进展，我时而会心地点头，时而眉头紧锁。他们的故事似小说连载一般，百转千回，悬念重重，令人忐忑不安地期待下文。

此时语文课本中的许多篇目均出自《诗经》，诗句唯美，读来朗朗上口。我们把薛嬛比作娇羞娈姝的静女，把苛毓比作嗤嗤瞭望的氓，为了赶赴一个美丽的爱情之约，在各自的彼岸苦苦等待了千百年；我们将薛嬛比作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将苛毓比作夺得江山亦爱美人的痴情郎，长歌相伴，举杯对酌……私下里，我们心照不宣地将自己设定成故事中的男女主角，让这些美好的情愫温暖着自己，深深地陶醉其间。

这个被我们杜撰的爱情故事，整整陪伴了我们两年的高中时光。

时光沙漏缓缓流淌，转眼已是高三，在我们紧张地忙于备考之时，竟传来薛嬛与县长之子订婚的消息。而苛毓，依旧习惯在黄昏时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上，眺望着远方发呆，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是如此落寞。

那年隆冬之季，薛嬛出嫁了。出嫁那天，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漫山遍野浓妆素裹，据说她身上的红妆格外妖娆动人，引来十里八乡的看客。

接下来，我们离开县城去远方念大学，毕业后又马不停蹄地辗转各地，追逐着外界的精彩，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薛嬛和苛毓的消息。

一次我经过县卫生院门口，看到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竟是薛嬛！可能是生过孩子的缘故，她的身材已显臃肿，脸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雀斑。擦肩而过时，她没有认出我，我亦未上前与她打招呼。如今，一身精致装束的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我想，就让她永远存在于我们对她的崇拜之中吧。

至于当年薛嬛与苛毓的情感纠葛，究竟是实际发生过，还是大家刻意杜撰，已经无人去探究了。也许，在那个年代，所有的女孩子都将自己想象成了美丽的薛嬛，而所有的男孩子都将自己想象成了英俊的苛毓吧。而我们又是多么希望，薛嬛与苛毓可以彼此执手偕老。

那个年代啊，我们的女神，我们的崇拜，我们的祝愿，竟来得那么简单！我们的青春也是那般美好难忘，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