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业巨头滑铁卢

陈纪英

毫无疑问，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乳制品出口企业，恒天然公司在中国乳制品行业的历次突发事件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上一次的三聚氰胺事件中，作为促进丑闻曝光的推动力量，恒天然扮演了正面形象。

而这一次肉毒杆菌事件中，恒天然集团的角色却不那么光彩。该公司食品检测流程之冗长让人咂舌：涉毒原料在2012年5月生产，在今年3月就被发现有潜在质量问题，却一直拖延到8月3日才对外披露。 在中国，这些涉毒原料都已经被下游的生产厂家制成产品，并销售完毕。

所以，尽管恒天然集团首席执行官THEO SPIERINGS匆匆来华公开道歉，但是这一次恒天然集团显然颜面尽失。

8月6日，该集团首席执行官到相关部委汇报事件情况。考虑到中央新领导集体上任之后，对包括婴幼儿奶粉安全在内的食品安全重视程度空前，而国家质检总局等相关部委对此次事件的应急反应亦非常快速，恒天然集团的此次事件，断不会草草结束。

目前，中国政府已经暂停了相关产品的进口，但是多位行业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因为中国对新西兰的奶源依赖度很高，在事情查清之后，进口应该会松闸。

被拖延的检测

8月6日，THEO SPIERINGS代表恒天然集团赶到相关部委，汇报肉毒杆菌事件的起因与最新进展，并征求中国政府部门的意见，就下一步的善后工作达成一致意见。

尽管这场会面的主要内容尚未对外披露，但是，THEO SPIERINGS或许逃不掉一个质问——为什么去年5月生产出来的问题产品，直到今年8月2日才被公布于众，考虑到肉毒杆菌有可能在肠道等厌氧环境下产生肉毒毒素，且有可能导致肉毒中毒、甚至死亡事件，这一疏忽就愈发难以得到宽容。

根据恒天然集团官方网站披露的消息，2012年5月，恒天然位于新西兰的一家工厂生产了一批浓缩乳清蛋白，作为全球最大的乳制品出口企业，这批乳清蛋白最终流入中国等8家下游公司的仓库，成为他们制造终端食品的原料。根据目前披露的信息，在中国共有四家公司进口此批次的乳清蛋白：杭州娃哈哈保健食品有限公司和杭州娃哈哈进出口有限公司，进口浓缩乳清蛋白14.475吨；上海市糖业烟酒（集团）有限公司，进口浓缩乳清蛋白4.8吨；多美滋婴幼儿食品有限公司，进口原料乳粉208.55吨。此外，婴幼儿奶粉生产企业雅培公司在8月5日晚间披露，该公司的7000多箱婴幼儿奶粉，曾在恒天然公司的包装线上进行包装，而该包装线曾经生产过问题乳清蛋白，并且在生产之后没有进行严格的清洗。

根据食品安全博士钟凯的说法 ，由于肉毒杆菌并不是常见的乳品污染物，而且进行限量与检测会加大管理成本，因此无论中外，肉毒杆菌并非乳品企业的常规检测项目。所以，尽管这批乳清产品在2012年5月就已经产出，但出厂时并未发现问题。

不过，据圣元国际董事长兼CEO张亮透露，虽然肉毒杆菌并非常规检测项目，但是大型乳品企业在常规检测之外，通常还有风险检测项目。而在恒天然公司的界定中，对于肉毒杆菌的检测可能属于风险检测项目。直到2013年3月，恒天然公司才在一次检查中发现了潜在的质量问题——发现梭菌微生物指标呈现阳性。由于梭菌属微生物菌株共有数百种，而其中大部分对人体无害，这可能导致了恒天然集团的掉以轻心。

接下来的几个月，恒天然公司又对上述批次的产品样本进行了进一步的检测，直到7月31日，检测结果显示，在一个样本中可能存在能够致人中毒、甚至死亡的肉毒杆菌。

3月发现可能存在潜在问题，直到7月31日才最终确定了问题，这样的反应速度实在让人吃惊。据张亮透露，肉毒杆菌的检测并不复杂。而根据乳业专家、中国奶业协会常务理事王丁棉的说法，“基本上两个月时间就够用了，结论性意见出来应该在两个月到两个半月之内，不会超过3个月。”王丁棉说，肉毒杆菌要做病毒分析、培养和排除，还要找到哪个环节出问题，的确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5个月的时间的确太长。

这一滞后甚至遭致了新西兰总理和新西兰媒体的广泛批评。在新西兰国内，主流媒体使用“不可接受”、“令人震惊”等严厉措辞谴责恒天然集团。新西兰电视台称，消费者对于奶粉受污染事件的不满和愤怒与日俱增，新西兰的消费者则表示，“恒天然的表现说明他们是胆小怕事和不负责任的公司”。

王丁棉认为此次信息公布有两个滞后表现。肉毒杆菌的排查与检测需要时间，但是发现苗头时为何不能调换第二批货源进行销售？“卖方如果应急能力强，为降低风险就要这么做。”另外，直到8月5日在北京接受采访时，恒天然首席执行官THEO SPIERINGS还表示，根据对方要求，有一家涉事客户的信息暂且不对外披露。尽管这种隐瞒可能是出于企业与客户之间的商业贸易规则，但这可能会伤害其他奶粉品牌。

肉毒杆菌由来

事实上，肉毒毒素并非一个陌生的名字，它过去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总是与女明星的整容新闻息息相关——在向皮肤注射了这种物质后，皱纹能够神奇地消失。

不过，当它潜伏进食品中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肉毒毒素是肉毒杆菌产生的含有高分子蛋白的神经毒素，是目前已知在天然毒素和合成毒剂中毒性最强烈的生物毒素，它能够抑制神经末梢释放乙酰胆碱，引起肌肉松弛麻痹，而呼吸肌麻痹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正因为其毒性，肉毒毒素最早被用来作为生化武器。在中国的新疆和青海地区，少数民族喜欢自制发酵肉品，肉毒毒素有时会藏身于此。据钟凯介绍，在这些地区，几乎每年都会有肉毒毒素中毒、甚至死亡的病例。

不过，肉毒毒素却很少在乳品中存在。钟凯透露，肉毒杆菌是自然界广泛存在的一种细菌，比如土壤、动物粪便中经常可以见到它。它们可以随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小液滴飘散到四面八方。

目前，根据恒天然透露的消息，此次问题批次乳清蛋白的根源在于生产管道清理不彻底。由于目前恒天然的调查仍在进行，因此并不知悉肉毒杆菌为何会进入了生产管道中。

不过，此次被含有肉毒毒素的乳清蛋白，确是婴幼儿配方奶粉的必需原料。通常来说，母乳的总蛋白中乳清蛋白和酪蛋白的比例一般为7.5：2.5，而牛乳则相反，其总蛋白中乳清蛋白和酪蛋白的比例为2：8。为了使婴幼儿配方奶粉更接近于母乳，中国国家标准GB10765-2010《婴儿配方食品》中要求“乳基婴儿配方食品中乳清蛋白含量应≥60%”，这就要求婴幼儿配方奶粉企业必需使用乳清蛋白作为原料。

但是，尽管肉毒毒素具有致命毒性，它同时也存在着弱点——它怕酸怕热，当pH 值低于4.5或大于9.0时，或当环境温度低于15℃或高于55℃时，肉毒杆菌芽孢不能繁殖，也不能产生毒素。

因此，娃哈哈人士和可口可乐方面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他们在使用这批乳清蛋白加工酸性饮品的过程中，经过了必要的高酸和高温环节，因此，最终进入市场的饮品是完全安全的。这一说法亦得到了恒天然方面的认可。

不过，钟凯提醒说，尽管肉毒杆菌对成人的危险性相对较小，但婴幼儿的肠道中，由于正常菌群还处于建设阶段，这个时候肉毒杆菌来捣乱的话，有可能对其身体造成较大影响。换句话说，由于一部分有问题的乳清蛋白被用来生产婴幼儿奶粉，风险并未完全排除。

8月2日，在国家质检总局得知了涉毒事件之后，立刻要相关厂家商紧急召回可能受污染的产品。

此外，尽管此次肉毒杆菌可能属于意外事件，但是显然乳品企业并不能完全杜绝肉毒杆菌的存在，未来乳品企业是否会在常规检测中加入这一项目？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就此询问娃哈哈集团，该公司企业品牌总监任威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尚未有相关消息可以公布。

未竟善后

尽管娃哈哈公司的对外公告说，公司对去年至今年2月使用该乳清蛋白的产品的出厂检测记录进行了复查，并未发现肉毒梭状杆菌及肉毒毒素。但是，公司品牌总监任威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该批次产品已经销售殆尽，公司已经宣布对产品进行召回。不过，具体的善后措施尚未出台。

其他几家涉事企业，比如婴幼儿奶粉品牌多美滋、雅培等亦作出了类似承诺。与娃哈哈一样，这些公司均言谈谨慎，并不愿接受深入采访，只是让《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查看公告。

那些使用新西兰奶源作为原料的奶粉企业以及消费者则担心，进口渠道是否受到影响？恒天然官网透露的信息显示，新西兰初级产业部（MPI）确认，中国并未全面禁止恒天然所有产品的进口。

目前，中国政府禁止进口的产品，只包括恒天然公司生产的乳清粉蛋白，以及以乳清蛋白为原料生产的乳清粉（包括浓缩乳清蛋白）、乳粉基粉（用于生产婴儿配方奶粉的基于乳清的乳品配料）等。此外，根据国家质检总局网站的消息， 中国加强了新西兰乳制品的检测和监督力度，额外增加一些检测。

8月6日，中国乳制品工业协会一位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种禁止进口的禁令应该是暂时为之。“虽然事件还未完全调查清楚，但是这毕竟是意外事件，而且新西兰是中国婴幼儿配方奶粉原料的主要进口国”。上述人士说，国内进口奶源过半以上来自新西兰，停止进口可能招致奶源短缺，而目前尚无有同等规模的可替代的奶源，短期奶粉价格可能会上涨。

至于此次洋奶粉出事是否会对中国奶粉品牌利好，上述乳协人士表示：“消费者会更为理性，可能不会再盲目相信洋品牌。无论是国产奶粉还是进口奶粉，都有可能出现问题。”他认为，此次事件之后，可能外资品牌和国产品牌的品牌差距有所缩小，“但是短期内局势很难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