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的钉子户
2013-05-14陈效平
陈效平
1僵持
广源集团想在槐树村建一家制药厂,申报材料已经获准,项目用地也批下来了,总共要搬迁62户村民。 广源集团开出的拆迁安置条件相当优厚,拆迁户们个个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签了协议。眼看大功就要告成,可半路忽然杀出个孙从文,说啥都不肯搬,当起了蛮不讲理的钉子户。
孙从文年近七旬,退休前长期担任乡中心小学校长,在槐树村德高望重。孙从文特别热心公益事业,退休后他腾出自家的半栋楼,改成老年活动室,无偿让村里的老人们休闲娱乐。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老教师,居然成了钉子户,大伙儿都很震惊。起初,广源集团以为孙从文嫌拆迁费太低,就请村委会主任俞大江出面跟他商谈。不料,孙从文说自己对安置条件很满意,之所以拖到现在还不搬,是因为活动室的几位常客不肯挪窝,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听了这话,俞大江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嗨,我当啥了不起的大事呢,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嘛,由广源集团出资,把老年活动室搬到别处去就行了!”孙从文却连连摇头,叹道:“哎,我劝过多次,都不管用啊!”俞大江认为这是无理取闹,就黑下脸说:“哪几个敢顶牛,我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孙从文略一沉吟,说:“好吧,那就今夜12点,麻烦俞主任到我家来一趟,跟那几位好好谈谈。”
俞大江觉得会面时间太晚了,要求提早些。可孙从文告诉他,只有这个时候,那些老人才方便出来。
2贿赂
午夜时分,俞大江打着哈欠来到了孙从文家。一进门,俞大江就问:“孙老师,人都到齐了么?”孙从文点点头,把俞大江领进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屋里没开灯,只点着一根忽明忽暗的蜡烛,显得诡异而阴森。屋子中间有张长条桌,桌上摆着七杯茶水,旁边的七把椅子却空空如也。俞大江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疑惑地问:“人呢?咋一个都不见啊?”孙从文指着其中的五把空椅子,一一介绍道:“这是周阿毛、这是谢长庚、这是王富贵……他们是大伙儿推选出来的代表……”
俞大江听得瞠目结舌,头发一根根全竖了起来。俞大江为啥吓成这样呢?因为孙从文刚才介绍的这五个,是村里已经死去的老人!可等了好一会,没听见桌旁有任何动静,俞大江渐渐从惊慌中镇定下来。
他怀疑孙从文在故意捣鬼,就沉着脸问:“孙老师,这半夜三更,你演的是哪一出啊?!”
孙从文附在俞大江耳边,悄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自打老年活动室开办后,无论白天黑夜都门庭若市,白天来的是人,晚上来的是鬼。人和鬼都自得其乐,在老年活动室玩得非常开心。最近,听说活动室要拆迁,白天经常光顾的老人们没啥意见,而夜里出没的那一批却义愤填膺。鬼魂们命令孙从文做钉子户,坚决不搬迁,他们警告说,如果孙从文敢不尽力,马上将有祸事临头……
讲到这儿,孙从文带着哭腔说:“俞主任,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敢搬吗?!”
俞大江瞅瞅长条桌,又看看孙从文,越想越觉得这事不靠谱,于是虎着脸冷笑道:“孙老师,如果你对拆迁条件不满意,可以明说,咱们好好商量,没必要玩这套鬼把戏!”
孙从文并不争辩,把俞大江拉到桌旁坐下,让他当面听取代表们的意见。接着,孙从文端起茶壶,一一给七个茶杯斟满水。与此同时,他满脸堆笑,冲那五把空椅子说:“五位老哥,当着俞主任,你们有啥要求尽管提!”说完,孙从文开始侧耳倾听。只见他时而双眉紧锁,时而频频点头,冷不丁还插上一两句。
俞大江冷眼旁观,心里暗暗好笑。可是,当孙从文再次起身斟茶时,俞大江不由浑身一激灵。因为他猛然发现,刚才倒满水的那五个茶杯,此刻有的只剩下一半茶水,有的已经见了底。这说明,五个看不见的鬼确实在喝茶!倒完茶,孙从文连比划带解释,又和五个代表嘀咕了一通,然后扭脸告诉俞大江:五位老人一致认为,村里别的地方阳气太盛,不适合他们光顾,所以这儿的老年活动室绝不能拆!他们恳请俞大江出面,设法跟广源集团斡旋,另找地方建制药厂。说到这儿,孙从文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当着俞大江打开,里面露出一捆捆崭新的百元大钞。随后,孙从文关好手提箱,把它塞在俞大江怀里,轻声说:“这50万元是老人们的一点心意,请俞主任笑纳。”
俞大江顿时两眼放光,不由自主抱紧了手提箱,心里暗暗思忖道:妈的,管他是人是鬼,反正50万元是真的,这可比广源集团给得多……嘿嘿,谁让我发财我就向着谁!想到此,俞大江拍着胸脯说:“请各位放心,我一定把大家的意思转告给广源集团,争取让他们另挑地方建厂!”
回到家,俞大江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提箱,准备清点里面的巨款……可是,他看见的并非50万元人民币,而是满满一箱亮晶晶的冥钞!
俞大江吓得毛骨悚然,头上立刻冒了汗。他哆哆嗦嗦拨通孙从文的手机,询问事情的缘故。孙从文回答得很干脆,阴间使用冥币,鬼魂们自然用这个作酬谢。俞大江听得哑口无言,只好自认晦气。末了,孙从文警告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俞主任,钱你已经收了,事情可要抓紧办啊!”俞大江气得直翻白眼,好半天没憋出话来。顿了顿,孙从文又补上一句:“俞主任,人好糊弄,鬼可不能欺骗啊,如果你耍滑头,到时候那箱冥币可就用得着了!”听了这话,俞大江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二天,俞大江起了个大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急匆匆直奔广源集团,找到广源集团的老板刘广源,俞大江先退还了10万元红包,然后一五一十,讲了自己昨夜的离奇经历。最后,他心有余悸地说:“刘总,请你们到别的地方去开制药厂,在咱槐树村可万万不行!”刘广源听了哈哈大笑,摇着头说:“世上根本没有鬼,只有扮鬼的人,这种拙劣的鬼把戏,我才不信呢!”见对方不以为然,俞大江急得团团转,他要刘广源亲自去会会那些鬼代表。刘广源满不在乎,一口就答应了。
3较量
经过一番联系,当天晚上,俞大江陪着刘广源来到了孙从文家。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张桌子,只不过这回桌旁只有四把椅子。孙从文解释说,今晚那边只派了一个代表,稍候就到。刘广源点点头,大大咧咧坐了下来,随后,三个人喝着茶,开始谈拆迁问题。正谈到激烈处,墙上的挂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只听“砰”地一声,西面的窗户猛然被撞开,一阵阴风从屋外刮了进来,桌上的蜡烛瞬间熄灭,屋内顿时漆黑一团。
孙从文声音发颤地说:“老,老周来了!”说着,他摸黑去点蜡烛。当烛光重新亮起,俞大江和刘广源惊愕地发现,昏暗的屋子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确切地说,那是一个鬼,一个面色阴郁的鬼!这个鬼俞大江认得,他是上月刚刚去世的周阿毛。周阿毛死于心肌梗塞,俞大江亲自把他的骨灰送到了墓地。
周阿毛在那把空椅上坐定,冲俞大江冷冷地问:“俞主任,你好啊?”
俞大江吓得差点尿裤子,哆哆嗦嗦点了点头。刘广源用胳膊肘捅了捅俞大江,向他打听周阿毛的底细。俞大江小声作了解释,说坐在对面的老头确实是个鬼。这下,刘广源也有些紧张了。
就在这当儿,周阿毛盯上了刘广源,他让孙从文和俞大江到门外等一会,说自己要跟刘总单独谈谈。俞大江巴不得这句话,立马扯起孙从文,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
俞大江和孙从文惴惴不安站在门外,屋里一人一鬼开始谈判。起先能听见忽高忽低的争吵声,约摸过了十多分钟,屋内一下子声息全无,变得死一样静。俞大江和孙从文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仍然鸦雀无声,孙从文着了慌,提议进屋瞧瞧。俞大江也怕出事,立刻点头同意。
打开房门后,屋里一团漆黑,孙从文赶紧拧亮了电灯,再定睛细看,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刘广源和周阿毛踪影全无!
这间屋子只有一扇门,刚才俞大江和孙从文一直守在门外,没看见谁从屋里出来。窗户上装了铁栅栏,想越窗而逃也不可能。除了那张长条桌,屋内没有其它家具,刘广源是怎样离开这间屋子的呢?答案显然只有一个,他被周阿毛的鬼魂捉了去!
想到这儿,俞大江的腿肚子开始抽筋了,愣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孙、孙老师,咱、咱们赶紧报案吧!”
孙从文挠着头皮,自言自语道:“鬼犯下的案子,公安局管得着吗?”
俞大江觉得这种担心有道理,就着急地问:“那、那该咋办呢?!”
孙从文说:“咱俩先找一找,实在找不到刘广源,再去公安局报案。”
俞大江赞同这个做法,但不知该上哪里去找人。孙从文认为,首先要去坟地里搜一搜,因为死鬼周阿毛住在那儿。半夜三更上坟地,俞大江很害怕,但刘广源是自己请来的,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法向家属交待。为了尽快弄清他的下落,只好硬着头皮去坟地走一遭。
半个小时后, 两人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了村外的坟地。靠近周阿毛的墓冢时,老远就瞅见草丛中有团黑影在蠕动。俞大江吓得头皮发麻,说啥都不敢上前。孙从文用手电光照了照,发现那是个缩成一团的人,凑近仔细看,呵呵,这家伙正是胖嘟嘟的刘广源!
见刘广源还活着,俞大江乐得直蹦,伸手就去搀扶。不料刘广源却吓得浑身发抖,嘴里一个劲喊救命。俞大江和孙从文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渐渐清醒过来。等刘广源恢复了神志,俞大江迫不及待地问:“刘总,您咋跑到这儿来了?”
刘广源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被周阿毛的鬼魂捉来的,那一切太、太可怕了……”
接着,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在孙从文家谈判时,周阿毛要刘广源放弃槐树村,另找地方建厂。刘广源 坚称自己花了血本,厂址不能更改。双方谈不拢,周阿毛恼羞成怒,就冲着刘广源不停地念咒语。刘广源顿感头晕目眩,很快失去了知觉……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墓碑前,四周站着一圈青面獠牙的鬼怪,他们披头散发,吐着血淋淋的长舌头,绕着刘广源又跳又叫。此时,周阿毛沙哑的声音从墓碑后响了起来,他警告刘广源,如果执意拆毁老年活动室,就让他永远在这儿安家!刘广源吓得魂灵出窍,很快又晕了过去……说到这儿,刘广源缓了口气,赌咒发誓说:“老年活动室不拆了,制药厂不建了,我立刻走人!”
几天后,刘广源兑现承诺,广源集团撤出了槐树村。
4真相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俞大江长舒了一口气。他拎着装满冥币的皮箱找到孙从文,表示要退还那50万冥币。可孙从文连连摆手,说这箱东西不是自己的,请俞大江去还给真正的主人。说着,他当场写了个地址。俞大江接过来一看,见是县城某小区的门牌号。俞大江觉得纳闷,不解地问:“孙老师,这箱钱应该送还那些鬼魂,你咋给了我一个阳间的地址啊?!”
孙从文呵呵一笑,神秘地说:“你只管去,到了那儿就啥都明白了!”
俞大江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拎起手提箱,直奔县城。根据孙从文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户人家,忐忑不安地摁响了门铃。当屋门打开时,俞大江吓得差点背过气去,站在面前的竟然是周阿毛!
周阿毛见俞大江要晕倒,赶紧把他扶住,连拖带拽往屋里请。俞大江死活不从,口里直叫饶命。周阿毛说自己不是鬼,让他别害怕。可俞大江不相信,哆哆嗦嗦地说:“周、周大爷,我亲手把您的骨灰送上山,这、这还能有假?!”
周阿毛笑着提醒道:“俞主任,你仔细瞧瞧,我身后有没有影子?”
俞大江壮着胆子瞅了瞅,咦,还真有影子,看来周阿毛不是鬼。
见俞大江仍惊疑不定,周阿毛解释道:“前一阵我是诈死,那个骨灰盒是假的。”
“诈死?为、为什么呢?!”
周阿毛长叹一声,说:“为了救全村的父老乡亲!”接着,周阿毛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广源集团以开制药厂为幌子,实际上是想在槐树村建化工厂。刘广源靠行贿打通各个环节,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孙从文有个学生在“广源”任要职,向老师透露了这个秘密。孙从文为此忧心如焚,他深知,缺乏监管的小化工厂污染严重,整个槐树村都会遭殃。
为了拯救一村的父老乡亲,孙从文决心做钉子户,破坏“广源”的建厂计划。可自己无权无势,怎么跟财大气粗的奸商斗呢?经过反复琢磨,孙从文想出个主意,演一场鬼把戏,吓退唯利是图的刘广源。孙从文悄悄找来村里的几个老伙伴,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老人们纷纷叫好,愿意充当戏中的角色。经过一番精心准备,“鬼戏”开场了。
首先出场的是周阿毛,他住在县城的女儿家。周阿毛让家人放出风声,谎称自己死于心肌梗塞,买了个骨灰盒,让女儿抱回村里安葬。接着,擅长魔术表演的孙从文布下机关,在跟俞大江会谈时,制造了“鬼喝茶”的假象。然后,孙从文又使出障眼法,用装满冥钞的手提箱调换装着人民币的手提箱,唬住了俞大江。当刘广源来到孙家时,最关键的一幕上演了。此前,孙从文在西屋的墙上开了一道隐秘的暗门,周阿毛预先躲在门后。午夜12点,窗户突然被人推开,孙从文趁势吹灭蜡烛,黑暗中周阿毛闪身进了屋……周、刘二人谈僵后,周阿毛念动咒语,刘广源很快晕了过去,那是因为他所喝的茶水里被下了迷幻药。随后,周阿毛叫来等在屋外的同伴,把刘广源悄悄抬到周阿毛的坟前,一群扮成鬼怪的老人围着他又叫又跳,将恐怖推向了极致……
就这样,槐树村的老人们靠一出鬼戏,用智慧战胜了奸商,保住了山清水秀的家园。
(责编: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