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凰朝天阙
2013-05-14木泱泱
木泱泱
所谓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和弃之如敝屣,常常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而我尚未走到那一步,世间河山都已变了模样。
壹
我是柒焉,北浔太子朝天最爱的女人,十七岁修成占星术士中的女王星,从此天下占星人唯我命是从,帝王亲封北浔钦天监国算,同年赐婚的太子妃。
明德帝三十一年,我的夫君朝天带着我出征攻打外族鹄族,战场之上我为朝天挡了一剑,晕死之前,我只记得天边红云漫天,我被这天生异象骇了一跳。于我占星师来说,这天象并不吉利。
再醒来时,耳边是念念叨叨的絮语和招魂曲、嘈杂的长铃和鼓声。
我从困睡中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来,顿时被眼前情景骇了一跳:“谁!谁允许你们这群北地巫师进来的?”
一句话说出来,只有气声,这破锣嗓子干哑得我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满身各色羽毛的萨满巫师,看到我醒来愣了一秒,齐齐砰声跪下去:“七公主千岁千岁……”
我头晕眼花,用着气嗓喊了一声:“茶。”
我就着萨满巫师的手上茶杯一饮而尽,不过瘾直接抢过茶壶气急败坏问道:“谁是你们的七公主?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
“朝天呢?”一句话问出口,那萨满巫师已经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只把手指着外边:“圣天子正在大殿……大殿中。”
走出卧室才看清我所在的竟是北浔的皇家寺院千年庙。
我扶着那萨满巫师手臂,心内慌乱只想快点见到朝天。明黄的护卫军立在正殿外,大门之内,偌大的广场里,百余名僧人席地而坐,当先立着的一人一身明黄色九蟠龙龙袍,正是我的未来夫君朝天。而此时听见我的声音回过头,他一脸厌恶带着警告将我望着,然后回过头去若无其事继续祭拜自己面前的牌位。
我看向大殿中长长的灵位,最后那一排皇后灵位上,最后一位,德懿皇后。
我自然记得清晰,本朝并无这样一位皇后,而这又是谁?为何我一觉醒来,一切全变了?
“他拜祭的是谁?”
萨满巫师疑惑得望向我:“圣上的先皇后千岁,德懿皇后。”
我红了眼睛喃喃:“朝天已经登基?那是朝天的皇后,那我是谁?”
巫师搀扶着我的手瑟瑟发抖,吓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横眉怒视:“说!”
萨满巫师砰声跪地,颤抖着道:“北……北姚泰西帝与婉和皇后之女——七公主淳熙。”
我愣愣低头,看自己手心纹路,常年手执占星杖的薄茧都已不再,此时细嫩白皙如葱白,我身竟已经非我身。
我挥开巫师的手,使劲浑身力气踉跄奔过去,将德懿的灵位拿下来,下面是微微覆灰了的平生史记。我尚未来得及粗粗翻过,十几个北浔侍卫和我的侍卫已经剑拔弩张。
朝天死死扭住了我的手:“你找死!”
我被他扯得跌坐在地,书被撞落在地,德懿皇后的平生史记最后一页摊开在我的面前:太子妃柒焉,明德帝三十一年,正阳帝未登基时战中薨于边境金阳城外。正阳帝登基后追封德懿皇后,葬于皇陵。
我四肢僵硬,一颗心沉下去,心慌地去拉他的手:“阿天,现在是哪一年了?”
朝天皱了眉看我,对我此番动作似是十分诧异,半晌才冷着脸看了一眼身边跟来的侍卫。
那侍卫跪下快速答了一句:“圣上的年号为景裕,现在是十年。”
我颓然坐地,如遭雷击。
我不是睡了三天,而是已经死了整整十年。
朝天似是无法忍耐,皱眉扯下我的手,将我推落在三级石阶之下,看向一直跟着我的姚人侍卫:“带着你们的公主给朕滚!”
我惶惶抬头看着怒不可遏的朝天,茫然用手遮住满脸的泪徒劳唤他:“阿天……”
一觉醒来,已是十年后,这世间晨雾晚风已过,四季情景匆匆,我最爱最亲近的人也已不认得我。
而翻开史书,泛黄书卷上唯余的只言片语,便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后的交代。
贰
再醒来时,蓝衣的英俊侍卫跪在我的床前,看我醒来跪行几步上前奉上茶盏:“公主,您醒了?”
我整理好思绪,轻声道:“本宫忘记了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你。”
我斜眼看他:“给我讲讲……你是谁?朝天和我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臣是您的大侍卫,萨满巫师说您因为……因为蒙药乱了心智,所以才会暂时忘记一些事情,公主不必担心。”
经过大侍卫半日的一通颇为保留的讲解,我自己又推测总结,大致是这样:北浔国以东北方向有附属小国北姚,王后二人孕有七女六子,我叫淳熙,是二人的幺女,从小被宠惯得非常不成才。头年西方有西郃国不停骚扰北姚和北浔二国边境,北姚来北浔朝拜天子顺便商量是否出兵直接剿灭。我随父王而来,一眼看中朝天,然后开始自荐枕席,历经多次失败仍不悔改,一哭二闹三上吊把王室的脸都丢尽。
近日我父王也已经回北姚,我自己执意留下,在朝天祭拜千年庙之时,破釜沉舟想给朝天下点药,不知道怎么药量没控制好也就罢了,还搞错了杯子自己把一杯蒙药喝得干净,惹得朝天彻底震怒。
然后睡了三天,醒来已经是我,柒焉。
我了解完我浑蛋的前半生,只觉得回归朝天的怀抱之路,遥遥。
“他去千年庙祭祀,是要对西郃出兵?”
大侍卫点头,兵将已经点好,今日在城外蒲苍江钦天监占星测算,要看看出征日期和方位如何才最好。
我吞下两碗粥,拉着大侍卫道:“走,去钦天监的占星台,今日这星我来占!”
我的大侍卫也没有二句废话,点了二十侍卫就跟我走。
我凭着北姚公主的名头和大侍卫的武力,闯进蒲苍江上的占星台。对面龙船之上的朝天还不知我闯进来,我迅速抢过正在台上做法的老道士的占星杖。
重拿占星杖的感觉极好!
大侍卫为我清场,我在百米罐子里调出几样米来,在桌子上简易地摆出阵势。白胡子的老道士在旁边畏畏缩缩,看着我的阵势小声唠叨:“这阵势太老了……”
我看着那白胡子老道还在那儿妄图批评我的星象,怒从心头起,拿着占星杖抵上他脖颈:“给本宫滚!”
老道士恐怕听过我之前的名声,立时跪倒哭号:“七公主,七公主饶命……”
“不要叫我公主!”我将杖尖又突进几分,“叫我女王大人!”
我站在神坛之上,用朱砂与薏米布出星辰河山的模样,确认江山云气的走向与停留。占星杖引导,滔滔江水之上雾气在我面前十丈高,渐渐展现龙图之样,在我的占星杖之下,渐渐分出蓝紫二色之气,这是战争的祥瑞和恶孽二气。
我看着气势走向,记在心里,全部完毕,江水归回涛涛,雾气散尽。
我扶着桌子筋疲力尽看着目瞪口呆的老道士,微微笑:“你可知天下占星人里,最尊的占星人,名为女王星?”
龙船船头之上,朝天正等着占星的结果,此时见了跟着占星人之后的我,一脸厌烦:“怎么又是你!”
我看了一眼老道士,他立马跪下回道:“回圣上,七公主颇懂占星之术……”我瞪过眼去,那老道士立马哆嗦着道,“是很懂很懂特别懂……而且已经为陛下占卜出结果。”
朝天看向我手中的占星杖终于带了几分惊讶:“刚才的占星之图,是你所导?”
我将占星杖扛在肩上,歪着头看他一脸得意地笑。他站在船头的阴影里静静看着我却没再言语,一瞬间眼眸深深仿佛跌入无尽的回想中回不过神来。
我望着朝天慢慢走过去:“俯下身来,我只告诉你战事的结果。”
朝天犹豫了一秒沉着脸忽然揽住我的腰,转身将我放置在船头之上,背对着滚滚江水:“说!”
我将唇贴在他耳畔,促狭地吹口气:“十四日后,天将战神祥瑞,适合出兵,攻打其东南方,攻城用火,可事半功倍。还有……朝内有奸细,有造反之势,祸起后宫……”
我越说声音越小,朝天一愣,正待转过脸来,我笑着不躲,直接吻他喉结。
“轻薄天子,不知罪过几何?”
他眯着眼冷笑感喟:“你这是找死的节奏!”
我不理他,继续慢慢触了触他的喉结。这是当年我最爱吻他的地方。再抬头,朝天眼眸里深深净是不解与挣扎,最后索性低着头直接吻上来,除了放肆沉溺也带着迷茫和愤怒。
“你比以前……手段上有点进步,不过朕仍是非常烦你。”
他说完一转身,毫不留恋地撒手。我腰上失控,手抓了个空,后仰过去扑通一声直接掉进涛涛江水中。
“谁教你的这招数?拿着占星杖,就以为可比朕的皇后吗?你若说的有一句假话,朕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我被侍卫们终于救上船时朝天已经若无其事继续游江。我气得咬牙切齿冷笑,我的大侍卫将手帕递给我擦脸:“公主,您笑得眼睛里都有水。”
我回头看着我的呆瓜大侍卫:“本宫这是在哭!”
大侍卫一本正经:“哦,公主您你哭得太难看了。”
我气得踹他一脚,用手帕盖了脸。边境七年战事,最危险的一次里两人在悬崖之上,前后有追兵,朝天说,我们打赌,这一生就算曲折困难,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晚风里都是两岸甜腻的花香,明月清风仍在,彼年誓言却已成空。
现在的朝天,这个人渣!
叁
十四日后,北浔派兵出征,元帅为柳思。柳思柳杰兄弟双生,柳家世代为将,两兄弟的姑姑为当朝太妃,是前帝的宠妃,当年并未有儿女,一直对朝天视如己出,朝天登基后封其为太后。
柳思带着自己亲随部下五万人出征二十天后,战事连连大捷,不多日西郃败将被副将押解回京,柳思留在边疆处理后续战事。
我知道我当日所说朝天都已经听进去,他设了反局,正在请君入瓮。
西郃败将被押上朝堂当日,大闹皇廷,朝天坐在龙椅之上看他撒野。
我收买了朝天的总管太监阿红,扒着大殿的门沿,看着门内的高高大殿宽敞龙椅之上那人,喜上眉梢。
那满身铁甲的大汉站在殿中不跪反骂:“我曾闻中原的朝天天子十年前亲自带兵东征北伐,是个极其优秀的将领与帝王,想不到也不过是个懦夫!你要不杀了我,要不放了我!”
朝天半眯了眼睛仪态闲闲:“你错了,朕不是优秀的将领与帝王。”
众人倒吸凉气。朝天慢悠悠道:“朕是极其非常优秀的将领与帝王!”
那人一愣,估计是没看过如此自大的。我却听得一笑。
“朕不杀了你,是你不配朕亲自动手。”
“你要放了我?”那人四目圆瞪,惊讶异常。
“你曾辱杀朕的子民,你就必须死!就算全城兵将不动你,且看你出得去我这北浔城吗?”
朝天定定看住他:“有我这样的帝王,必有更英勇的子民,你可试一试!”
三公九卿跪地山呼万岁,那西郃几十万人的兵马元帅脸色惨白,双目圆瞪。
我的大侍卫面无表情看我一脸花痴,轻声道:“这是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又如何?他从来都是最好的猎人。”
我轻声道:“你们不是问我喜欢他什么?我喜欢的便是他这样,永远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有不会被任何东西侵犯的威仪与豪情,偏偏内里又有柔情,静爱子民。”
很久以前,我就笃定有一天他若为王,必会如此,站在万人巅,但凭一腔勇。
之后几天,却传来了柳思在边境旧伤复发,朝天下旨可暂缓回朝复命,无奈几天后却传来噩耗,打了胜仗的将军,竟因为环境恶劣旧疾复发死在边境。
一时间满朝悲歌,朝天更是终日一张冰块脸,几日里都在房中批阅奏折,大有把自己累死的架势。
我贿赂了阿红去内殿看他。阿红本不敢答应,我使出撒娇的本事,这老太监却红了眼眶,半晌才道:“先皇后仍是十几岁模样时,便是你这副撒娇耍赖的模样,你便这样去跟圣上撒个娇吧。”
我进去之时,朝天已经伏案批阅奏折两天一夜。夜色渐浓,我捂上他的眼,那人摔了笔就要怒,我趁着他发怒前吻上他的喉结。朝天一愣,僵硬的臂膀却放松了下去,我手心的睫毛刷下,是他闭了目。
良久他轻声道:“太后待我很好,柳氏兄弟是国之股肱之臣。”
我轻声道:“我知道。”
朝天摇头:“你不知道。你一个他国蛮子公主,你懂什么?我自幼丧母,是太后将我抚养长大,我曾笃定,永世不会母子反目。”
我回想当日的占星之局,轻声道:“可是,你也已查出来了,柳家的局已设,柳思假死,柳杰必反。”
我不敢动覆着他眼睛的手,只静静等着。朝天似是极其疲倦,良久之后咕哝了一句,我缓缓抬起手,那人竟然已经睡过去。
我愣了良久,甫才想明白,他那一句是说,阿焉,别闹。
一瞬间十年前的朝朝暮暮袭上心头,我默默拉着他的手发了不知多久的呆,才轻声喃喃:“阿天,我回来了……”
椅中的朝天睡得仍熟,并未听见。
谁会信呢?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穿越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谁会相信?
即便是最亲近的人,这样的话,我也不敢说。
何况淳熙公主之前那样,我这些话说出来,朝天也不过认为是一个新的花招。
我走出去交代阿红找几个人服侍他去床上睡下,自己去了御膳房,小心做一碗南瓜粥。
朝天睡醒时已是掌灯时分,他挑着眉头看仍在他床头看书的我:“竟然上次没被淹死?”
“我水性好。”
“据说北地之人都不怎么会水。”
我不回答,捧上南瓜粥。朝天一脸冰霜看着那粥,我讪讪:“不会再下药了,放心吧。”
他迟疑着喝了一口顿时有几分惊讶,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你这是贿赂了谁学来的手艺?朕当年的哪位公卿?学得倒是真像朕的皇后。”
他不快地哼了一声,却将一碗南瓜粥喝得点滴不剩。
我想了想道:“金大元帅教我如何做的。”
朝天哼了一声,很不满:“那个大头佬,当年军营中就是个滑头,阿焉给我做私房菜他天天拿个碗蹲在厨房门口等着分一口,果然不是白站的!”
我走时,他的贴身总管被叫进去,朝天皱着眉头看着粥碗吩咐:“在御膳房挑十个厨子,去金元帅家里,让他给朕教!必须教出皇后的厨艺来!哼,好一个大头佬!”
我贴着门口柱子听完挑着嘴角坏笑,大步流星走向我的小院子。
所有的事物变化,而我的夫君朝天挑剔的舌头还未变化,所有的物是人非,好在我的厨艺仍如当初。
肆
西郃战事大捷,虽然主将病发而死,但是依照规矩,必是要千年庙里祭拜祖宗,谢列祖列宗仙灵保佑。
千年庙大典之时,一般要帝后二人皆在。此时后位空悬,祭祀当天,朝天带着的是个后宫嫔妃。
晚宴之时,三公九卿在座,柳思的弟弟柳杰一脸悲痛欲绝在席,满目血丝,脸色苍白。
我端着酒杯看了他一眼,扯起嘴角轻笑:“这倒不像是难过,更像是思虑过甚。”
大侍卫在我旁边倒酒小声道:“公主聪慧,那西郃的元帅昨日据说在路上被烧死,有多名百姓作证,已经上报皇帝大人。”
我抿唇看着朝天和后妃敬酒:“尸体必然已经烧焦认不出生前模样了吧?真是死得好。”
千年庙的祭祀并不忌讳酒宴,朝天三分威严两分悲痛,与众人推杯换盏,特意与柳杰交谈多句,很是劝慰了一番。
我在角落里默默饮酒,眼望着朝天带着妃子入席,杯盏交换,我醉眼迷离。难道指望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十年守着我的灵位度过。
是我执念太深。
我带着大侍卫离席,在万佛殿的大堂里跪拜低声诵经文,良久跪坐着问我身后的大侍卫:“这天地之大,你说我是不是该另找人来共度这夜夜良宵,共度一生?”
“臣觉得……”
我回头看我家小白脸侍卫笑:“哦?大侍卫有何高见?”
大侍卫长胳膊长腿单膝跪下作揖:“臣觉得……”黑葡萄眼睛水润看着我,“臣就不错!”
我忍俊不禁,又浑身一僵,最终笑喷了。
大侍卫抬头一脸殷切,我正想说些什么,耳听着门被摔开,大响之后,朝天黑着脸站在门口:“给朕滚!谁告诉你朕讨厌的你就可以碰了?!朕借你几个胆子你再试一下!”
大侍卫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朝天,径自出去了。
朝天又继续盯着我:“你!你还很高兴是吗?自甘堕落!”
我看着他,讪讪吐了吐舌头。
看我不语朝天才坐下来:“给朕煮碗南瓜粥。”
我做好南瓜粥和他捧着在竹林慢慢吃:“圣上刚才怎么来了万佛堂?这里是求了结夙愿的地方,圣上来这里求什么呢?”
朝天斜了我一眼:“求子。你愿不愿意给朕生一个玩玩?”
他后宫并不缺人,却也不曾听说有哪个专宠,后位空缺,也无子嗣。
我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言不语。
半晌朝天冷着脸扯了我一下脸皮:“哼,扯皮的能耐。”
“生子是要和心爱之人,皇上不爱我。”
竹林月色,可能是夜色太好,他停顿了半晌竟难得带着迷茫道:“我不知道,朕似乎有些不明白,如何才为爱。朕……的皇后,是被朕害死的。”
朝天轻声道:“阿焉出身贫寒,天资聪颖,占星术学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我们于市井相遇,她为朕卜了至关重要的一卦,朕青睐于她。后来,她成了天下占星人的女王星,先皇厚爱赐婚封官,少年夫妻恩爱非常,朕以为我们那般境地便是爱情。后来……她为朕挡剑被鹄族耶律十一钻了空子劫走,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听着知道之后便是我晕迷后不知的事情,迫不及待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再回来,便整个人都变了,朕只想……让她离我远远的。探子报与朕说她一路和耶律十一暧昧非常,朕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正好可以利用。然后朕利用她害死了耶律十一,她自杀了……”
“史书上所谓的伉俪情深,战死沙场,都不过是个笑话。实情是她最后讨厌朕,情愿殉情耶律十一。”
我明白,那已经不是我,而朝天自然不知。
朝天苦笑道:“不过,看到她死,我虽然难过,似乎并不觉得后悔……朕好像不爱了。”
我呆愣了良久,轻声问道:“那之前呢……之前她没被劫走前,你也不爱她吗?”
朝天茫然叹气:“朕不知道,朕好像不懂爱情。”
我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灰意冷。遇见朝天那一年春天,春阳潋滟,恰好桃花闹闹,转眼又是一春,我尚执着,而我爱的人早已乱了心。
我原来并非归人,我不过是过客。
我正难过抬头却见朝天一脸探寻地看着我:“朕不爱阿焉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却一直等着,我百般委屈:“你怎么……可以不爱她?”
朝天却眼睛瞬时亮如星辰,站起来拍拍龙袍甚是高兴地笑道:“哼,多管闲事。”
伍
柳思的棺木被扶回京,按照祖制,战死的有功之臣,帝王亲率王公九卿列队帝京十里外接其灵柩。
柳思战后所剩的四万将士被朝天安排在城外五十里的浮玉山,只余百人扶灵归京。
那日清晨之时朝天带着王公九卿看着那灵柩在一片悲歌之中缓缓向着城内而来,我和大侍卫穿了便服隐匿于城民之中,远远看着。
朝天在灵柩扶近之后,亲自上前,手扶棺木,感喟而叹。
城外一片素缟,朝天的白色绣金龙朝服随风猎猎。众人唏嘘,文武大臣有的伸袖抹泪。那棺木在朝天的手下忽然大动,棺盖飞起,大片的烟雾升起,寒光乍现,长剑从棺木中刺出直奔朝天左心。
霎时,那抚棺木的天子退开十几步,那长剑只来得及擦过他的手臂便被长箭射落在地。几百将士从四面八方出动,将王公九卿和城民隔开,十几个大内高手已经将棺木之中的人擒住。
刹那之间数百将士突生变化,城民惊恐混乱,我趁机和大侍卫挤上前去看个清楚。
几番打斗之后,棺木之中的人已经被制住。我回头看向人群中的柳杰,他脸色苍白,几近带了绝望。
朝天白衣威严,目光扫过人群,扫过仍拼命想表现准备护驾的三公九卿,直直看住柳杰:“爱卿,可有什么想对朕说?”
柳杰满脸冷汗,扑通跪地:“臣……臣不知,这定是敌国所为……”
朝天默然不语扫视文武大臣:“不用跟朕解释,去牢中跟你的柳家三百零四口人和你朝中的同党解释吧。”
柳思以头磕地不止,涕泪已经满面。
我此时只关注那棺木中已被制住的人,竟然并非是西郃的那位元帅,我只觉得不放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大侍卫:“通知所有的北姚侍卫在去浮玉山的路上等我,我们去浮玉山。”
我说着退出人群,拉着大侍卫骑马而去。
我打马奔至浮玉山,在山脚下摆阵占星,良久后我选出一条小路,十几个北姚侍卫随着我夜潜山中。半山山洞之中,十几个兵将潜伏在洞口,我的大侍卫带着一干人将那些兵将引走。按照推算,这洞中之人将是此次事情的关键。
我带着大侍卫甫一进洞,却看见西郃的元帅跟着一个富贵雍容的夫人坐在洞中。此洞非常隐蔽,估计他并未想到我能找来。
那人执着长刀直奔我,大侍卫立时抽出长剑迎敌。我心下一过已知那夫人是谁,过去拽住她:“拖住他!”
我拽着她的手一路逃,不一会儿那西郃元帅却追了上来。我痛骂一声大侍卫无能,拽着那气喘吁吁的夫人一路奔逃。及至前面,竟是断崖,我将占星杖横在她脖颈之上,威胁那西郃元帅:“你若再动一步我便杀了你的这位贵客。若我猜得不错该是称一声太后吧,此时柳杰已经被擒,如果她也死了你还拿什么威胁朝天。”
“你们谁都跑不了。”那人面露凶相,“我认得你,你是北姚的七公主。”
我不理他,看着太后娘娘。年过五十仍风韵犹存的女人仪态雍容,不禁问道:“你听信柳思的话,自己出宫来助他的对吗?你柳家勾结外族,朝天对你甚好,你为何要如此?”
她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我到底姓柳,个人的得失与家族相比,太过微不足道。”
我也看着她:“可是我永远不会背叛曾真心对待我的人。”
太后看着我慢慢道:“我记得皇帝对你并不好,甚至是很不好。”
我低了头半天才轻声道:“曾经好过的。曾经……很好很好过。”
我抓牢了她:“我不会让这个人拿着我们的性命威胁朝天。他并不在乎我,而你……你竟敢害他,我就先杀了你!”
西郃元帅提着砍刀一步步逼近,我正想拉着太后跳下悬崖,那女人却一把扯过我的占星杖,杖头为星状,每个星角都是利刃,她径直刺上自己脖颈。
太后委颓在地,脖子上一道鲜血触目惊心,强笑道:“死了,就不用在儿子和家族之间……左右为难。”
我愣在当场,片刻那西郃元帅顿时疯了一般,向我冲过来。
我不过愣了片刻,立时拿着占星杖想要刺进自己左胸,白羽长箭直直射过来,钉上我的手腕。
我面前的西郃将士瞬间逼近,却只来得及哼一声,背后已经被扎成了一个筛子,树林中数百兵将冒出头来。
朝天骑着马盛怒而来,下马径直走向太后尸身。他蹲在那里良久不动,半晌站起,脸色青白走到我面前,直直打了我一巴掌。我此时惊魂未定尚且脚软,被打得立时坐到地上,再抬头看那人,眉目都是寒意。
“你竟敢如此……”
我以为他是埋怨我杀他母亲,只觉得委屈,气得拿起占星杖抵着他的喉。
他皱着眉,一言不发,良久地望着我。
负气良久我也只能转头认输道:“对不起,太后被我……逼得自尽了。”
有侍卫围上来,朝天冷声喝道:“让她走!”
三天里,朝天肃清反贼整顿朝纲。柳思柳杰勾结西郃试图造反,主动请缨前去平敌,假作押送敌国将军回朝。就算那日朝天不放了那西郃元帅,柳杰也会将他暗自救出。而柳思在边境诈死,就是想在扶灵柩归朝之日刺杀朝天。柳杰在帝都有自己的兵将,刚好可以和他驻扎在浮玉山的将士里应外合与那西郃元帅合力一举拿下京城。
真是好算盘,不过朝天并不傻,早已看出他们的反心,恰巧又有我那次占星。
三日后,他派了百名将士送我回北姚。
走的那日我低声道:“上一次没来得及好好告别,这一次,望君珍重。”
朝天将黑色的长袍披在我身上,冷哼了一声并未送我。
我身后的帝王朝天站在城墙之上,不知可有看我的背影一眼,以后千里路途,只剩明月相陪。
若是将来,如我们相遇,当如真正的朋友相遇,长歌相和,饮酒唱诗。
此生种种,我并未觉得遗憾。
愿你应如是。
终
三个月后,北浔皇帝带着万人浩浩荡荡求亲而来,我父王母后兄长姊妹如看到我家王陵冒青烟,日头西升一般惊愕。
当然,我也是。
当晚,他约我宫外相会,亲手捧了玉匣与我。我带着好奇打开,顿时眼泪扑簌簌而下,里面静静窝着的正是我当年不离手的那一根占星杖:“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物归原主。”那人气定神闲看着我微笑,“你让朕等了十年,阿焉,你等朕这三个月难过吗?”
一声阿焉,我愣在当场,只觉得这惊讶无异于当年刚知道自己穿越了之时。
那人好笑地上前一步抚上我的面颊:“对于朕能猜出来很惊讶吗?如果这样都猜不到,朕还做什么皇帝?朕是个傻子!”
“什么……时候猜到的?”
“第一次看你占星之时开始怀疑,第一次吃你的南瓜粥开始半确定,第一次看你因为听了朕说不爱柒焉开始哭时开始笃定。在浮玉山上,你跟太后说朕曾经对你很好很好过时,开始想把你……狠狠地打一顿。竟敢让朕等了这么多年,回来就一副欠揍样。”
我听着一点点心惊,原来这人一直耍着我玩吗!
我定定看着他,鼻酸泪涌,紧紧咬了唇。
他俯下身来想拉我的手,我直接用占星杖抵着他喉:“滚!”
“那日竹林,你不是说再也不会爱了吗?”
“你被鹄族耶律十一劫走再回来时性情大变,我已知这其中必有问题。那附身于你的人死时,曾坦白她并非是你,我那日那么说,只是试探你。”
“阿焉,太后去世,朕服丧三月的时间已到,朕现在可以成亲了。”
我幡然明白,抬头看他笑得一脸坦然,才知道这人当初为何送我回北姚。
月色里朝天吻了吻我的鼻尖,轻叹了气道:“那日浮玉山上我未说完的话是,你竟敢如此……以身犯险!你真是想让朕亲手掐死你啊!”
我流泪皱眉:“你怎么可以这么霸道,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喜欢就喜欢了。”
朝天弯下腰,将我一把抱上马,使劲打了马:“朕就是这样的汉子,你待怎样?!”
那人骑着马,带我走过丛丛碧草如丝,走过桃花灼灼,夜半谁家的横笛清越,山溪石桥月色此刻都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