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无麒甲,心有麟心9200
2013-05-14张芸欣
张芸欣
【夜阑】
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
此时刚下过一场春雨,莫宣城上空笼罩了一层薄荷色的祥云,我托着腮倚在窗棂上,将那一朵朵祥云,幻化出了白曦大人的模样。
晴空里蓦然闪过一道白光,祥云从中间划开一条裂痕,白曦大人的模样在我眼前被无情地劈成两半。
正恼怒着哪个浑蛋破坏了我的幻境,夜阑从窗棂前端着红豆糕缓缓飘过,我一把揪过他定格在我面前:“说,是不是你捣的鬼?”
夜阑长发披垂,唇红齿白的一张俊脸,却露出事不关己的无害表情:“发生何事?”
“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幻境?”我大声质问他。
他转了转漆黑明亮的眼珠子,优雅地甩了甩头,边咀嚼着红豆糕边说:“那不是幻境,是白日梦,主人。”
我叫蓝翎。
到莫宣城已经千年有余。经营一间小小的打铁铺。铸剑、打铁、做盔甲。
夜阑是我在弱水河中捡回来的水兽,道行高深,常幻化成美男模样,迷倒莫宣城许多良家小仙。
我们相依为命了五百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你见过一只坐骑天天要你伺候他沐浴、起床、穿衣、喂糕点,还用尽他所有的词语羞辱你的智商,摧毁你的意志,践踏你的自尊这么丧心病狂的行为吗?
我不止一次地宣布:“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烧成一把灰。”
他总是嬉皮笑脸地回答我:“就算是灰也是你家的灰。”
没脸没皮的样子挂在那张绝美出尘的脸上真是让我抓狂极了。
我虽然很讨厌他,但是我知道,我离不开他。
他是我麒麟铁铺的招牌萌宠,我收入的最大来源。许多顾客为了一睹他的容貌刻意来一趟麒麟铁铺,买一把没人用的剑、刀、短兵什么的。
没有他我这五百年可能要去喝西北风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们俩一直处于一种相爱相杀的境界中。
每天我都会站在打铁铺门前,拿着我做的盔甲叫卖:“麒麟盔甲,十吊一件。童叟无欺,业界良心。”
可是任我喊破嗓子都没有人为我的麒麟盔甲驻足。
夜阑悠哉地嗑着瓜子喝着玫瑰露说:“主人,别喊了,没人买的。”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不买我的麒麟盔甲?无论是上阵杀敌、抵御暗器、提防小三,无所不能,他们为什么不买?”我无比气愤。
“你见过谁脱盔甲,需要去求西王母碧瑶池的水浇上去淋褪一层皮才脱得下来的吗?”
这件事是有典故的。我刚做麒麟铠甲的那会儿很多人慕名而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是在打完战之后才发现铠甲像是和皮肤融为一体了一般,怎么脱也脱不下来,他们集体到帝君那里告我倒卖假货,好在西王母碧瑶池的水帮我解了围,帝君看我是麒麟的孤脉不忍怪罪,我才逃过一劫。
“不就是难脱了一点儿吗?有必要这么嫌弃我吗?”我还在垂死挣扎。
刚刚还充满鄙夷的路人,都纷纷停下来忍不住点头。
麒麟盔甲的招牌是做臭了,我摸着那么多件我点灯夜做的盔甲,觉得自己是个好失败的商人。
反观夜阑,他只需要在铁铺大门口坐着,悠哉地喝着玫瑰露偶尔扯扯蓝色的衣领露出白皙晶莹的肌肤,就把少女们迷得五迷三道的。纷纷过来付钱,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买的是何物,握在手里就是痴痴地笑。
我认得那种笑,每次见到白曦大人时,我也会露出那种笑。
夜阑说这种人都有个统称,叫做“花痴”。
【少女的暗恋】
我暗恋着上古战神白曦近一千年,可是我却从未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我对白曦的这份爱起源于一千年前我们麒麟家族的灭族惨案。那时我还是个没有幻化成人形的小火麒麟。
我记得那夜血光滔天,本是寂静的月夜突然扬起了厮杀的声音,整个部族鲜红一片,腥红的血漫过了整个族落,浸染了我居住的麒麟阁。
所有的族人都被人剜去了心脏和双目,那是一场可怕的屠杀,麒麟的心和双目可改变星辰日月,转换时空。
我至今都记得屠杀我们的鲛人大军可怕的模样,他们周身全是藏青色的鳞片,身型巨大,成批成批地淹没了整座麒麟城,他们手里攥着尖锐的刺刀,毫不留情地将我的族人剜心掏目。
当尖锐的刺刀割破我的皮囊将那颗金色的麒麟之心掏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是白曦大人救了我。他穿着麒麟铠甲,骑着神驹宝马领着神兵而来,一把将奄奄一息的我抱起,才免我的双目被剜。他英挺的鼻梁和眉眼,在那夜的月光下是我唯一的记忆。
他带我回灵仙宫,向帝君禀报了此事,帝君可怜我遭遇灭门,赐我宝石之心和人形样貌我才得以存活,并放我在白曦大人管辖的莫宣城居住。
我记得那日他将我放在莫宣城的铁匠家中,见我惊魂未定地挂着泪珠。他蹲下身,帮我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温柔地哄我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死了,他们都死了。”我语无伦次。
“不要怕,还有我。”他温和的眼角,如水的光,在那个刚见春意的莫宣城,一寸寸暖入我的心窝,我钻在他的怀里,脸贴上他冰冷的铠甲,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
铁匠在一百年之后归西,将铁匠铺留了给我,我开始孜孜不倦地做麒麟盔甲,所有人以为那是我为了让战士们都记得我们麒麟家族才那么奋力做盔甲,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只不过是眷恋白曦大人将我抱在怀中时那冰冷的麒麟盔甲贴着我脸颊的触觉。
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想来,能把一个人暗恋得这么卑微,在这齐荒大陆的异世界,只有我蓝翎一人了吧。
【一只变异的兽】
夜凉如水,莫宣城像是染上了一层寂静的霜白球。
我站在小厨房里奋力地揉着面团,把枣泥、红豆沙、莲蓉、芋艿分批放好。像个老妈子一样每天晚上要在厨房折腾两个时辰为夜阑做甜食。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甘于受虐,那绝对是被夜阑这只水兽给逼的。
刚捡回夜阑的时候他并不是现在这副欠扁的样子,他乖巧听话顺从而可爱,时不时窝在我怀里撒娇,只要我喂他吃甜食他就会开心地冲我笑。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只有着尾巴的蓝色水兽,没有幻化成形,透明冰凉非常适合消暑,我夏夜里就抱着他睡,长达五百年失眠的毛病居然不治而愈了。
他分外黏我,每次我给他做吃的,他就站在我旁边,我做麒麟盔甲的时候他总会用他的凉气吹一吹我做盔甲时受伤的手。
这是多么贴心,多么温暖!
可是自从有一天他幻化成人,蜕变成一个绝世美男之后,那只可爱的小水兽就不见了。
他变得毒舌、怪异,逼我给他穿衣、为他沐浴、给他做甜食。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把他丢掉,可是他总能顺利地回来,在我酣畅大睡的时候爬到我身边,在我脸上画大乌龟。
这么多年,我似乎开始习惯他成为我的家人。一只濒临绝种的火麒麟实在是太孤独了。尤其是我惦记的白曦大人从未来看我一眼。
我这一千年来,每一天都会想,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很哀伤。
这是属于一个少女的心事,埋在心底深处,却像莫宣城的菩提树一样枝繁叶茂地生长,几乎快要戳破天际。
【做你的仆人】
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去见白曦大人一面。
每一次他出战凯旋归来,我只能看到他银色的盔甲和那双冷漠如水的眼。
所有人都在呼喊他的名字,我躲在人群里,觉得自己是那般微不足道的渺小。
我的长老在我们麒麟没有被灭族的时候教育我,作为一只火麒麟,它的使命是陪着战神英勇杀敌,哪怕死在战火中,也不辱使命。
可是这千百年来我从未上过战场,也从未站在白曦大人的身边,和他一起拼搏奋斗过。
我怕事胆小,只会打铁铸剑做盔甲,靠着我的水兽帮我铸铁为生,我真的觉得太丢脸了。
这一次白曦大人又剿灭了东漓族的孽党归来,帝君说要给他选个妻子。
过了几日水云慕的告示栏贴出流转公告,白曦大人寻妻,要骁勇善战的女战神,谁能在破晓前打败占据弱水河多年的弱水恶兽,取回护灵宝珠,白曦大人就迎娶她。
我在房中束发、穿衣,提着我打得最好的宝剑准备出门。
夜阑站在门口拦下我:“主人,你可知那弱水恶兽有多可怕?”
“听过。”我淡淡地回答。
“那你还去?”
“你管不着。”
“我不许你去!”他用力地拽着我。
“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帮你做甜食,我已经和隔壁的菊花小仙说好了。以后她每天会来帮你做甜食的。”我安慰他。
“你以为我和你待了五百年,是为了你给我做甜食吗?”他的脸难得露出气愤的神色。
“难不成是因为喜欢我啊?”我斜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
他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很快恢复了:“你别以为我会去救你!”
“那里太危险了,你千万别来。”我对他嘱咐。
弱水河是在这两百年才变得不太平的,恶兽本是帝君坐下的一只蛟龙,趁帝君外出盗了护灵宝珠下凡,霸占着弱水河,一夕之间吃掉了所有的生灵,使得弱水河附近不得安宁。
可是每次有天兵来收它的时候,它就筑起护灵宝珠,谁都无法靠近它分毫。
帝君为此也颇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我本来计划是有人打头阵,厮杀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过去做总结性的一刀,这功劳就算到我头上了。
待我真到了弱水河上空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
弱水河上没有厮杀打斗,根本空无一人!
平时那么多说爱白曦大人的女子,到显示真爱的时候,都看不见人影了。
可见真爱根本不值几个钱。
我正在酝酿是走还是留的时候,突然从弱水河里蹿出一根水柱,像是一枚强大的磁场把我往下拉,我使出火球,水柱顿时化开,一只庞然大物从水中一跃而起——是一只银光闪闪的蛟龙。
我立马化出真身和它在半空中厮杀。
火麒麟真身虽然不比蛟龙小,可是蛟龙毕竟在帝君坐下侍奉多年受过仙气,我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很快我的身上就被蛟龙咬出各种伤口。
最后蛟龙把我牢牢钳制住,走到我身边笑着:“听说火麒麟的心是神物,可扭转乾坤,让我来看看。”蛟龙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我似乎看到那个可怕的血流成河的夜晚,藏青色的蛟人拿着尖刀掏出族人的心脏。
我做好了迎接刺痛的准备,突然制住我的手松开了,随后我听到了一声惨叫。
夜阑在蛟龙的身后狠狠地咬住他胛骨六寸的位置,獠牙细长而尖锐,刺破蛟龙粗厚的皮。蛟龙似受到了锥心之痛,怒吼着朝他飞过去。
我震惊地站在原地,看着夜阑使用各种技能和蛟龙搏斗,时而灵巧,时而勇猛,一点都不输给上阵杀敌的天兵们。
在他最后一次咬住蛟龙的腰身的时候,用腹语喊我:“主人,快刺他心脏。”
我提着剑用力地往蛟龙的心窝奋力一刺,蛟龙凄厉地惨叫一声,用尾巴狠狠地在我脸上扫了一道,最后落到弱水河中毙命了。
我们两只兽伤亡惨重,尤其是夜阑,他倒在地上几乎不会动弹,脱了水似的干瘪。
我背着他驾着云回莫宣城,他伏在我的身上像个空皮囊一般虚弱。
“不是说不来救我吗?”我问。
“别人做的甜点不好吃。”
“就知道吃,活该一辈子做仆人的命。”
“那我也要做你的仆人。”
那是他成形之后第一次没有和我斗嘴,乖巧地趴在我的肩膀上,就如同五百年前他在我怀中温柔可心的模样。
【我真是个蠢女人】
夜阑一夕之间老了许多。白发、皱纹、粗糙的皮。像个中年男子一样饱经风霜。
我跑去城中书局里买了一本《神兽豢养手册》。
水兽篇里记载:化蛇,又名水兽,本体呈水蓝色,身有翅膀,蛇尾。可铸铁,招大水。不喜甜食。就是没有写如何让他恢复美貌。
“这手册一定是骗人的!水兽,怎么可能不爱吃甜食。”我指着指南上面的内容控诉。
夜阑眨眨眼,不予置评。
我把夜阑浸泡在水里,每日端着好吃好喝的喂养他。
他每天问我最多的就是:“主人,我长得这么丑,你不会不要我吧?”
我回他:“你长得好看的时候我也没多想要你呀。”
他眼含泪光地把脑袋蹭在我的手臂上说:“你可不能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可是要遭报应的。”
俨然忘了平时是怎么对待我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的。
在我的调理下,夜阑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貌,白发变黑、皱纹消失,皮肤又变得细腻白皙。我高兴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说:“不错,很滑很好。”
“有没有想要扑倒的欲望?”他冲我眨眨眼睛。
“谁会对一只宠物有兴趣。”
“……”他难得一次被我顶得说不出话。
可是牙尖嘴利又有什么用,在我这厢才和夜阑斗完嘴,那厢流云告示就滚动着白曦大人要娶妻的消息。
妻子的人选不是杀了蛟龙的我,而是帝君坐下的女弟子伏琴。
流转公告上写着:伏琴取回了护灵宝珠,杀了蛟龙,帝君赐婚。
我和夜阑拼了命把蛟龙消灭,却单单忘了取走护灵宝珠,倒让别人捡了个便宜。
“这伏琴脸皮是有多厚,才好意思去领这个恩情啊。”夜阑在一旁感叹。
我若有所思地抬着头看着那流云告示移动到别的区块。
“你不去帝君那儿戳穿她?”夜阑推推我。
我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我本也没有意要嫁给白曦大人。”
“那你不要命地去弱水河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为他努力一下。”我垂着眼。
“就这么简单?”他靠近我,眼里是不可置信。
“是的。”
“你这个蠢女人,把自己搞得差点儿没命只是为了去努力一下!”
“你不要那么大声啦。”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陪你一起去死……”夜阑尖锐的声音传遍麒麟铁铺。
别说他对我失望,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悲催极了。我暗恋了白曦大人那么多年,为他不顾生死,他却要娶一个冒名顶替的人,而我却不想去戳穿她。
我有什么资格去戳穿别人呢?
作为一只早在一千年前已经被人挖去心脏的火麒麟,她的心里面仅仅存着帝君赐予的一颗宝石才得以苟活,她不能繁衍,无法产子,连御雨施风的本领都不具备,她怎么配得上上古战神白曦大人。
如果我嫁给白曦大人,他一定会被莫宣国的子民嘲笑的。
【这一生,只有我能欺负你】
我连续一个月不眠不休地做了一件完整的麒麟盔甲作为白曦大人的新婚贺礼。
为了怕它穿上身又脱不下来,我打算找夜阑试穿。
“你休想让我试你这个破玩意儿!”他很无情地拒绝了我。
我只好拿刀在手腕上割出一碗血,一点一点地涂抹在麒麟盔甲上。
我记得小时候爹娘带我去做麒麟盔甲的族长家中,他和我说过,最上等的麒麟盔甲,是用火麒麟的血涂遍盔甲的周身。那样的盔甲坚硬牢固是盔甲中的上品。可是火麒麟的血太珍贵了,一件麒麟盔甲最多滴一滴两滴就算不错了。
一碗血都抹在一件盔甲上的也只有我这种真爱才干得出来。
第二天我就把麒麟盔甲装在厚实的鹿皮之中,抱在手心里让夜阑载我去白曦大人的住处。
夜阑很不情愿地充当着坐骑,中途一直打着呵欠。
白曦大人住在莫宣城不远的蜃楼里,我刚到达的时候看到院中已经摆满了各种贵重的礼物,一个英气逼人的女子正在院中点算。
“你是给哪个星君送礼的?”那女子态度傲慢。
“小民是莫宣城的子民。”我把抱了有些温度的麒麟盔甲递了过去。
“咦,什么东西,这么臭?”那女子捂住鼻子。
“这是上好的麒麟盔甲。”我解释。她所谓的臭味是我血的腥气。
“就那个穿上之后要用碧瑶池的水才能脱下来的烂东西?”女子笑我,脸上的轻蔑之意那么明显。
我有些尴尬地把麒麟盔甲捧在手里,姿势有些突兀。
“你不会也倾慕白曦大人吧?”女子笑笑,“就凭你,一颗在千年前就没了心的假麒麟也配得上白曦大人?回去照照镜子,脸上那是什么印记,丑得吓人。”
我脸上的印记是刺死蛟龙之时被蛟龙的尾巴扫到的痕迹,横扫了我半张脸颊,几乎和毁容差不多。调养了一个多月,依然挂着伤痕。
“那也比有些人冒了别人的功,抢了别人的夫婿好多了吧。”夜阑站在身后,好整以暇地说。
女子脸色发白,刚刚倨傲的姿势不见了。有些惶恐地看着夜阑。
“做了亏心事,就应该低调,伏琴大人,您说呢?”夜阑笑着挑眉,俊脸甚是无害。我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女子就是伏琴。
“你不要乱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伏琴有些激动地叫喊起来。
“是吗?”夜阑一把拉过我放到她的面前,“你看看这张被你唾弃的脸,这才是蛟龙的尾扫出来的伤痕,半个月过去都还能看见印记,而你,除了捡了一颗护灵宝珠,还做了什么?”
“你信口雌黄,满嘴胡言。看我不打死你。”伏琴被人抓住痛处恼羞成怒变出九弦琴要对夜阑发起进攻,第一个音符还没拨出,已经被夜阑割断了所有的琴弦,连人带琴踩在地上揍了一顿。
我站在旁边目瞪口呆,这可是帝君最得宠的女弟子,上古女战神伏琴啊,就这么两下子被夜阑收拾得不会动弹了?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麒麟盔甲,仔细地闻了闻:“这个盔甲真的很臭吗?”
“哪有,香得很。”夜阑说。
我知道夜阑这是在安慰我。可是心里还是很感动。
“你平时从不惹事,今天怎么这么张狂?”我问。
“谁让她欺负你的。”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不是天天都在欺负我,没见你打你自己。”
他停了停,变成人形,一把把我揽在怀里,目光熠熠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你。”
我愣了片刻,仿佛被人戳中了心里的某个地方,怦怦怦跳得厉害。
“少煽情了你。”我在他肚子上痛扁了一下,然后就从他的怀里逃开,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厢房中。
确定他没有跟过来,我才摸摸我的脸,竟然像岩浆一般滚烫。
该死的宠物,竟然敢勾引我!
【爱一个人,连命都不顾】
听说夜阑打伏琴的事儿被帝君知道了,包括她冒领杀死蛟龙的功也一并抖搂出来了。
夜阑一夕之间变成了名兽,不稍几日就被帝君召唤去了灵仙宫。
我以为帝君要对他施加惩罚,没想到帝君很赏识他的勇气,派他作为白曦大人的副将一同去北海剿灭鲛人族。
我本以为他那么臭屁的性格肯定不会答应,可是他却接了这个旨意。
他那日是同白曦大人一起回来的,那是我第二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白曦大人,他依旧是那张英俊威武的脸庞,在我心中如同神明的样子,他走到我面前,用手拂过我脸上的疤痕温柔地问道:“真的是你杀了蛟龙吗?”
我有些心虚地点点头。
他微微笑了起来:“等我灭了鲛人就回来迎娶你。”
“可是……”
“就这么说好了。”白曦大人握住我的手,“蓝翎,如果不是夜阑告诉我,我不知道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
我的脑袋完全不听我自己的使唤,就像一句谚语说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总是能杀得你措手不及。
白曦大人走后,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夜阑身边,他背对着我,似乎在想心事。
“谢谢你。”我鼓起勇气说道。
“终于知道我好了吧。”他转过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那张俊美笑脸。
“说吧,要我怎么报答你?”
“那以身相许吧。”
“什么?”我在他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说正经的。”
“把送给白曦大人的那件麒麟盔甲给我吧。”夜阑一本正经地道,“我倒是挺想看看自己变成战神是不是能迷倒你。”
夜阑穿上麒麟盔甲之后整个人都不同了,平日里总是一袭蓝色长袍的闲散人儿这会儿却变成了骁勇善战的模样,他拿着帝君赐他的法器,站在房中,淡淡地冲我笑着说:“怎么样?可迷倒你了吗?”
“少臭美了。”我啧他一声,他眼中有落寞的失望。
“不过真的挺好看的。”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给他挂上,“这是火麒麟被灭族的时候唯一戴在我身上的东西,希望它能保佑你,夜阑,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睁着一双璀璨晶亮的大眼,幽幽地看着我说:“主人,我不想再做你的宠物了。”
“这好办,以后你就喊我蓝翎。”
“蓝翎。”他喊了一声,甜腻酥软的。
“乖。”我笑起来。
“其实书本里说的是对的,水兽是不吃甜食的。”他突然说。
“那你为什么喊我做了五百年!”我咆哮,感觉被欺骗了。
“可是,你只会做甜食。”他嘟囔着,“被这么蠢的女人养着,我也只能变得一样蠢了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把把我抱在他的怀里,冰冷的盔甲贴着我的肌肤,如同当年白曦大人把我抱在怀中一模一样。
我突然变得很安静,感到那颗宝石的心正在可怕地跳动。
“原来爱一个人,是真的可以为他连生命都不顾的。”
这是夜阑出征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出征的时候碧空万里,是这莫宣城最寒冷的冬天。
我和所有莫宣城的子民一样,在每一次战神出征前跪在家中的院落中,给他们祈祷。
可是我脑海里不再是白曦大人的模样,那个占据了我脑海一千年的人,渐渐被夜阑那张俊美的脸庞所替代,我突然明白,白曦大人不过是我一千年以来做的一个梦,足以支撑着我孤苦的人生。可是我并不是真的爱他。
我爱的人是夜阑。那个陪着我生活了五百年,被我从小养到大的宠物,我竟然爱上他了。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狠狠地嘲笑我终于被他迷惑了,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怕他嘲笑我,等他们出征回来,我要拒绝白曦大人的求婚,并且大胆地告诉夜阑那家伙,你主人,爱上你了。
【我没有再见到夜阑】
那一场战役并不如以往的战役那般轻松。
鲛人族已经利用了麒麟之心的巨大法力抓住了四海龙王做人质。
那一千年前的灭族屠杀是一场惊天阴谋,他们要收集火麒麟的心和双目成为这个大陆的主宰。他们将那些火麒麟的心和双目养在巨蚌之中等着千年之后的火圆时刻。
白曦大人和一众战神是去阻止这场灾难的。
莫宣城的上空由祥和的云变得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就是不落雨。
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每天叼着两块馒头坐在院中祷告,从未那么虔诚。
没有夜阑在我耳边唠叨,我竟有些不习惯,每天不用做甜点,我竟觉得无所事事。
被奴役惯的人真是可怕。
战役维持了数月有余,每日都传来天兵伤亡的消息,他们的尸体排布在莫宣城中,有的人会把自己的亲人领走。
我真怕里面有一个人是夜阑,每次我站在那些尸体面前没有看到夜阑脸孔,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初春了,这一年的初春有不经意的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事的原因,到了三月,所有莫宣城的树木都没有发芽纳新。乌云渐渐散去,天空恢复了一片纯澈与透亮,终于在四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万物似乎感受到了召唤,争前恐后地开放出最美的姿态。
而白曦大人,带着他的神兵也返回了莫宣城。
这一场战役,他们到底是赢了。
我在麒麟铁铺泡了夜阑最爱喝的玫瑰露,巴巴地等他回来。
汗血神驹,麒麟盔甲,我闻到了我血液的熟悉气味,欢腾地跑出去。
却只看到白曦大人骑在战马上,他的身旁没有夜阑的影子。
“夜阑呢?”我问道。
“蓝翎,夜阑他在南海化成了水珠,你不要太难过。”白曦大人从怀里掏出一颗金光闪闪的心脏,“夜阑为了找回你的心,被巨蚌咬伤,中毒而亡。”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我明明给他穿了麒麟盔甲。”我不信,发疯似的抓着白曦大人的手腕。
“麒麟盔甲遇水失效,他无非是想用你的麒麟盔甲上的气味找到你的那颗心。每颗麒麟之心都放在毒蚌之中,每打开一个毒蚌就会被它咬一口,夜阑打开了几百个巨蚌,必死无疑。”白曦大人缓缓道来。
我不能想象夜阑忍着剧毒去打开那一个个毒蚌到底是需要忍受多大的疼痛,我只是突然明白他在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抱着我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爱一个人,是真的可以为她连生命都不顾的。”
他说的是他自己,如此卑微渺小不敢言说。却义无反顾,誓死拼搏。
我没有接过白曦大人手中的那颗麒麟心,而是跑到马车上,拿过那件我亲手做的麒麟盔甲,我给夜阑的平安符整整齐齐地挂在麒麟盔甲的肩上,似乎没有染上一丝尘埃。
我想起夜阑说:“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欺负你。”
他总喊我蠢女人,那时觉得难听极了,作势总要打他,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有多蠢,蠢到夜阑在我身边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年,我却并不知道。
【我一定会找到夜阑】
剿灭鲛人之后,四海恢复了平静。
我拿着一个玉瓶每日都在南海里寻找夜阑的珠魂。
《豢养手册》里说水兽死后化作七滴水珠,若收集齐全便能重修肉身。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喜欢躺在沙地上抬头看水幕在天空的幻影。那里留着很多夜阑临死前留在这里的幻境。
我看到他每次在我做麒麟盔甲的时候他都默默地注视着我。
我看到他在我去杀恶兽的时候他默默看着我离去的背影说:“谁稀罕你做的甜食啊,我又不爱吃,我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嘛……”
我看到他在我割腕取血后的那个晚上用自己的真气为我疗伤,一夜无眠。
我看到他在帝君的灵仙宫里,他问帝君:“鲛人族里是否有着所有火麒麟的心?若是有,我拼死了也要去。”
我看到他忍着剧痛打开那些毒蚌,双手被蚌壳咬得深可见骨,却忍着疼一个一个地打开。
有些爱他不说,却被刻在他脑海的幻境里,留在了这蜃楼一般的天幕之下。
我把自己埋在沙地里,像一只贪恋阳光的蟹,心上紧紧贴着的是放着夜阑珠魄的净瓶,仿佛他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我相信我只要努力寻找,总能收集全这七颗珠魄,重新找回他,养大他,然后告诉他,我也曾像他爱我那样,爱着他。
并且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