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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八)

2013-05-14独木舟

花火A 2013年12期

上期回顾:

面试成功后昭觉本想找清羽庆祝一番,电话拨过去,欲言又止的清羽似乎隐藏了自己的秘密,昭觉顿感兴致缺缺,临时决定回家看望父母。当昭觉踏进她生长的老院子时,那些不尽是美好的回忆,那些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往事一一浮现于眼前。那时生怕自己被抛弃,被孤立的她是多么需要待在一个集体里,而现在这样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爱谁谁的性格,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改变的呢?

昭觉:

其实,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关于我和闵朗。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跟我讲了一些你和简晨烨的事,你讲你们最艰难的时候只能吃一块钱一包的榨菜配白饭,你讲你们从前缴电费一次只缴几十块钱,电一下就用光了,还怀疑是邻居偷搭了你们的线路。

我在听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方面觉得很感动,另一方面又觉得……怎么说,觉得你很了不起吧,换做我,我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

我喜欢钱,喜欢奢侈品,喜欢每个月去香港扫一次货,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接受同性的赞美和异性的嫉妒。

爱情,对我来说,就像顶级牛排旁边的西兰花,奶油蛋糕上的草莓,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是说,在认识闵朗之前。

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白灰里那条街上,你漫不经心地说起他和那个小酒馆,你三言两语地就说完他的身世,却不知道你那些不经意的话语在我的心里砸出重重的回响。

然后,我就在酒馆里见到了这个人,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他应该很受女孩们的欢迎,是那种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姑娘们为之癫狂的角色。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淡然。

是啊,我根本没必要紧张,我早已经过了小女孩看见英俊的浪子就惊慌失措、小鹿乱撞的年纪,或者换个说法,我从来就没有经历过那样的阶段。

直到唱歌之前,他当着所有人说这首歌是献给我的。

虽然我知道这句话其实是给你和简晨烨面子,是一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觉得很高兴。

昭觉,我知道你看到这里一定会笑我,原来阅人无数的乔楚也不过如此。

你笑得很对,我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来,人情冷暖我看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我很早就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总之,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阅历和眼界,不太可能轻易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打动了。

但那天晚上,他弹着吉他唱着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牢牢的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胸腔深处,被慢慢地被瓦解了。

回来之后的那几天里,我反反复复地听着那首歌,吃饭的时候听,泡澡的时候听,睡觉前戴上耳机,醒过来还在听。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的样子。

我想我是着了魔。

其实,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放任自己,不骗你,我也努力地克制过。

我尝试着不要去想这个人,不要去想白灰里79号这个地址,但过了几天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不愿意出去逛街,不愿意看书、上网,不愿意接任何人的电话,我满脑子都是这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闵朗。

那天下午我洗完澡,打开衣柜,看见那条月牙白的旗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疯狂的念头。

当我穿上它,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的时候,我知道,我可能完蛋了。

你记不记得我卧室里那张黑白照片,那是我二十三岁的时候特意请一个收费很高的摄影师拍的。

那是在冬天,一望无际的空地,我就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摄影师举着相机一边狂摁着快门一边大声地喊着,跑起来啊,乔楚,别缩着,你可以的!

我不记得我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寒风呼啸着从我的身体上刮过去可我感觉不到冷,我的耳边只有摄影师的声音,他还在喊,跑啊乔楚。

当我坐上去白灰里的出租车时,昭觉,你知道吗,我又听见那个摄影师的声音了。

跑啊乔楚,别缩着!

当我站在79号的门口,忽然之间,我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了。

就是这里啊,昭觉,原来就是这里。

那一刻虽然我脸上是在笑,可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很想、很想哭。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连第一次恋爱时也没有过,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种荒唐的行为,深更半夜,主动去一个才见第二次面的男人家里过夜,更荒唐的是,他吻我的时候,我竟然颤抖得像个处女。

半夜我醒过来,看见被丢在地上的白色旗袍,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奇异的快乐,当然,还伴随着淡淡的羞耻。

我坐在床沿边,看着闵朗熟睡的脸,激动得浑身战栗。

没错,这很堕落,这正是我写了这封信却不敢发送给你的原因,我知道在你看来,这件事很好定义——两个游戏人间的狗男女搞了个一夜情。

但是,昭觉,我终于感受到了那样东西。

那样我曾经觉得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曾经觉得不过是人生的边角余料的东西,那样我曾经觉得根本没有价值、也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那样我自以为早已经看透了,看破了的东西,那样把你和简晨烨紧紧地维系在一起的东西……

不管我过去多么轻蔑它,在这个夜晚,我终于与它劈面相逢。

它来得很迟,但它终究还是来了。

生平第一次,昭觉,我觉得我或许有可能去爱一个人。

乔楚

[3]

无业游民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周末转瞬即逝,礼拜天晚上我早早地就关掉电脑,准备好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躺在床上闭目等瞌睡。

尽管闭着眼睛,我还是能感觉到简晨烨在房间里来回窜动,容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一头发情的动物。

忍耐了十多分钟之后,我终于睁开眼睛,无语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要求就提,但你要知道,明天是我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

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简晨烨错愕地看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脑子能不能想点别的,我有正经事跟你讲。”

看到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真是为自己的龌龊下流感到不好意思,连忙正襟危坐:“你说。”

他迟疑着,欲言又止,反反复复直到我都想要发脾气了,他才终于说出口:“昭觉,我拒绝他们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是我听懂了。

我全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我们四目相对,气氛有些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我蜷起腿,狠狠地揉了一把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原因其实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次只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最终选择。昭觉,我知道你会怪我……”

“怪你?”我冷笑着打断他,“为什么我要怪你?我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什么权力怪你?你有你的艺术追求,有你的人生计划,你不取悦他人,不迎合庸俗,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理想,你高瞻远瞩,身无分文也可心拥天下,我应该为你骄傲啊,我为什么要怪你?”

这些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顺溜得不带一点磕巴,而事实上,从它们冲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后悔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没有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经是超越了爱情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盟友。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我宁可伤害自己也绝对不愿意伤害他。

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愚蠢和冲动,我原本可以表达得更好一些,更委婉一些,但我选择了最尖刻的那种方式。

这一枪过去,子弹打穿的是两个心脏。

简晨烨呆呆地望着我,他不是一个会掩饰情绪的人,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呈现出自尊受到巨大打击的表情,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木然地转过身去,关上了卧室门。

我原本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来挽救这个局面,但我没有。

直到后半夜他才轻轻地打开门,轻轻地爬上床,我假装睡得很沉,没有搭理他。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然后,我听见他轻声说,对不起。

我仍然是一动不动,眼泪在黑暗中汹涌而出,顺着我的脸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又怕翻来覆去吵到简晨烨,索性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阳台上抽根烟。

曾经在那家汽车用品公司上夜班的时候,不计其数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度过漫漫长夜。

寂寞叫人无所适从,唯有夜行的车轮飞速碾压路面的声音能够证明我没有失聪。

凌晨四点钟,对于失眠的人来说,这是最煎熬的时刻。

乔楚曾问过我,为什么我和简晨烨过得这么辛苦,却还是要在一起。

在这一片寂静中,我也在想,为什么,我要和简晨烨在一起。

而当我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十七岁的简晨烨,眼睛旁边一团淤青的简晨烨,站在学校那棵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柏树下,因为不好意思而笑得很尴尬的简晨烨……哗啦一下,全部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说过,学生时代的我很擅长挖掘商机,小零食卖久了,我就开始卖矿泉水,矿泉水卖久了,忽然一日,我又想到了一招——回收矿泉水瓶。

举一反三,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哪。

我并不满足于单个的盈利项目,我要做的是在校园里铺开一条完整的、属于叶昭觉一个人的流水线,当我兴奋的制定好这个计划的之后,我的脑子里真的有一种“毕业时我就发财了”的美好错觉。

虽然我的头脑很好用,但毕竟只有一双手,这时,人脉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我们年级有十个班,每个班都有蒋毅的队友、哥们,对邵清羽来说这些人都是妨碍她谈恋爱的罪魁祸首,但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好帮手。

为了拉拢这些人,我特意选在某天下午站在球场边,等他们踢完球之后,笑嘻嘻地打开塑料袋,送给他们一人一听冰可乐。

不要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呢,等到他们一个个咕隆咕隆干掉可乐之后,我对蒋毅使了个眼色。

说起来,蒋毅曾经真是对我不错的。

好人我自己做了,他只好做坏人:“我求你们个事,叶昭觉是我家邵清羽的铁姐妹,当然也就是自己人。她想勤工俭学,你们也帮帮忙,每天收集一下自己班上的矿泉水瓶啊,易拉罐什么的,行吧?”

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我急忙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各位好兄弟肯帮忙,我会在每天放学之前去找你们拿的,谢谢谢谢。”

每人一听可乐就搞定了全年级最活跃的一帮男同学,干脆利落。

从那之后,我变得比以前更忙了,每天下午去进货之前,我还要拖着两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去一趟学校附近的废品回收站。

我不是不知道在我的背后有多少人议论纷纷,有多少人语含讥诮地说叶昭觉真是穷疯了。

当然也难受过,但我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冷言冷语随他们去吧,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也管不了,每天晚上握在手里的钱才是正经事。

事后想想,我这股子做什么都不服输的劲头,这股子不管生活多么拮据窘迫,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的精神,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奠定基础的。

尽管很忙碌,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隔壁班收集瓶子的任务,我是明确分配给邵清羽大小姐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每次下课我站在他们班的后门的时候,送东西出来的人却不是她!

是谁呢?

就是那个,据说,有很多女生,暗恋的,美术生,简晨烨。

但这个“很多”里绝对不包括我。

那时候我在感情方面还没开窍,或者说我根本在这方面就没花过心思,我所有的热情、眷恋和赤诚,都过早地贡献给了金钱。

我自认为跟简晨烨真的算不上熟,最多就是互相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然后他在我手里买过几次吃的,我听同班的女生聊起过一点关于他的小八卦,对,就只到这个程度而已。

因为关系实在比较生疏,导致我每次从他手里接过塑料袋的时候都跟个贼似的,倒是他,表现得很轻松自然,偶尔还会主动跟我说:“我数过了,今天比昨天多三四个呢。”

那一瞬间,我站在他面前简直要哭出声来了好吗?

就算我对他没有一丁点非分之想,就算我早已经把自己的形象糟蹋得体无完肤了,但是,我毕竟还是女生,我实在架不住一个丰神俊朗的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一般少女漫画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啊,我真是伤心欲绝。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校草级别的男生,他为什么要帮我收集废矿泉水瓶,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邵清羽逼的。

转头我就把邵清羽拎出来狠狠地骂,像骂孙子似的,我说你你你,你是人吗?求你帮这么点小忙你都不肯,你就这么高贵吗,你知不知道太装逼会没朋友的……

我本来还有一大段谴责的话要说,可是邵清羽翻了白眼,打断了我:“我没逼他,他自己主动的。”

我震惊了!为什么!他图什么?难道是想提成吗?

邵清羽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傻逼,你自己想想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认真地想过那么一两天,也确实认真地考虑过他是贪图我的美色这个可能性,但最终这个念头还是被我自己否决了。

太不切实际了好吗!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呢!

照照镜子看看我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脸,再看看我身上穿的这些万年没更换过的旧衣服旧鞋子,完全是个丢进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的土鳖,哪有什么美色可图。

既然想不明白那我索性也就懒得想了,还是专心赚钱吧。

答案揭示的时候,我猝不及防。

那天我们班正在上自习课,忽然后排的同学递给我一张字条,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快点出来!急!

我好奇的回过头去,只看见邵清羽在教室后门又招手又是跳脚像个猴子,我一边起身去请假,一边心想,妈的,肯定又是跟蒋毅吵架了。

但我错了,完全错了。

我一出教室门邵清羽就把我拖到楼梯间,严肃的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亢奋:“昭觉,我跟你讲,刚刚我们班上体育课,简晨烨跟人打架了!”

我呆住了,就这事?你他妈把我从教室里叫出了就为了这事?!

邵清羽眉飞色舞,两只眼睛里发着精光:“二百五啊你!要是跟你没关系我叫你干什么!他是了你才跟人打架的啊蠢货!”

……

我想可能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邵清羽接着是:“反正是早就知道了,蒋毅也知道,我们班很多同学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所以经常有人拿你跟简晨烨开玩笑,每次他在班上帮你收瓶子,都有人起哄。你上次还来问我为什么我要逼他,我靠,我真是要被你气死啊。我觉得我上次已经跟你说得很明显了,没想到你这么笨,居然还是想不到原因,叶昭觉啊你除了会赚钱还会什么呀!你知道今天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吗?那个男生嘴贱,问简晨烨说喜欢个收垃圾的女生,有没有觉得很丢脸,简晨烨当时就发飙了,两个人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老师把他们拉开的。”

邵清羽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吸一下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简晨烨被拉开之后,当着我们所有人对那个男生吼了一句,叶昭觉靠她自己的双手赚钱,我觉得一点都不丢脸,我觉得喜欢她,我一点都不丢脸。”

邵清羽说简晨烨喜欢我,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当我以一个元神出窍的状态,被邵清羽拖去教导处的时候,正好赶上刚受完训的简晨烨从办公室走出来。

然后,呆若木鸡的我和鼻青眼肿的他,就这样在长长的走廊上僵持住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我知道他看见我了,他也知道我看见了他,只是我们谁也没说话。

邵清羽轻轻的推了我一下,说,过去啊,可是为什么,我的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过了一会儿,简晨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下了楼,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即使多年之后,我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当时的那一幕,它就像从一部关于青春的高清电影里截下来的画面,没有噪点,没有马赛克,也没有声音。

它是那么安静地、完好无损地存在于时间的缝隙里,无论过去多久,我想起它,依然还有想要流泪的感动。

那晚我回到家里一直没睡着,生平第一次我体会了为一件事,为一个人失眠的滋味,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或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一个决定。

我要和他在一起。

下午放学之后我没有去进货也没去卖废品,而是把简晨烨约到学校里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

一句废话都没啰唆,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记忆中的简晨烨跟如今的他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更笨拙一些,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他不否定,也没肯定,只是笑着把头转到一边去,不看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眼眶微热,泛起泪光。

他那个带着一点腼腆,却又故作镇定的笑容,混合着植物的清香,在我的记忆中,保存了好多好多年。

记得乔楚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也是半天没有说话。

后来她说,我大概明白了。

是啊,为什么日子过得这么艰难,未来也许不会比现在更好,我们却还是要这么努力地在一起。

我想,不外乎是因为这个人,他在我最孤单无助的年纪,尽他所能地帮助过我、保护过我,在别人嘲笑我的时候,挺身而出捍卫过我和我自己都懒得去维护的、那不值一提的尊严。

我从来都知道,我不够好看,性格也不够温柔可爱,所以我从来都不怪别人不喜欢我,在内心深处,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

那些荒芜的、赤贫的岁月里,我像是一条被风浪拍在岸上的鱼,而简晨烨,他俯身将濒临窒息的我从沙滩上拾起,送回海洋。

我伶仃地度过了许多年,也曾疑心今后一生仍将继续那样度过。

但忽然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有人靠近我,让我明白,即使卑微渺小如我,也依然值得被尊重,被爱。

他的温暖,把我从自卑和寒冷中彻底拯救了出来。

不知不觉之中,天已经亮了。

值夜班的那些凌晨,我经常捧着一杯浓茶,站在窗口眼睁睁地看着夜空的颜色慢慢地由浓转淡,月亮西沉,璀璨的繁星一颗颗渐渐隐没在越来越强的光线中,明晃晃的太阳升空之后,人声嘈杂,生活又恢复成井然有序的模样,而我身后通宵未关电脑屏幕上依然闪着幽蓝的光。

看天亮起来是一件寂寞的事,我想,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给说透了,顾城他真是天才。

我掐灭了烟,回到卧室,在微光中抱住简晨烨,我轻声说,对不起。

这是我从十七岁开始爱着的人,这是世上第一个教会我爱的人,我不能失去他。

“你昨晚哭过吗?”

齐唐这个王八蛋,他竟然选择了在上班高峰期的电梯里问出这句话!

我的运气还能再差一点吗?分明已经尽我所能赶上了早班车,却还是在大厅里撞上了老板,不得不与之共乘同一部电梯。

虽然在这里上班的人,普遍都是高素质的白领,但在齐唐抛出那个问题一刹那,我用鼻子都能嗅到空气里那股探究的气息。

罢了,我既然能忍受邵清羽,能忍受简晨烨,就不在乎多忍受一个齐唐,于是我顶住压力,勇敢地抬起头“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居然得寸进尺地追问:“为什么?”

妈的,你说话能注意一下场合吗!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存心不打算让我有好日子过。

既然如此,只好破罐子破摔了,我平静地回答他说:“因为穷。”

电梯门应声而开,我和齐唐一起走出来,把看客们抛在了身后。

开例会的时候齐唐向其他员工介绍了一下我,很简单地一语带过“这是我新招的助理叶昭觉”,大家也都是例行公事的拍了几下手掌,看得出来,我的到来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职位,果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啊。

虽然大家都说周一是上班族最痛恨的一天,但坦白地说,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深切的体会。

我的工作间就在齐唐的办公室外面,他进去之前一句交代都没有,整个上午,我就干巴巴地坐在电脑前打开网页,又关掉,打开,关掉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到了中午,其他同事们都成群结队的去吃午餐,也有一两个同龄的女孩路过时客套地问我要不要一起,为了避免尴尬,我还是微笑着婉拒了她们。

等到所有同事差不多都走了,齐唐办公室的门还是紧紧地关闭着,我决定自己单独去觅食。

锦绣大厦一楼其实有不少餐厅,但价格都不便宜,我逛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拉开Subway的门,买个金枪鱼汉堡配可乐打发掉这一顿好了。

正是午餐高峰期,餐厅里几乎没什么空位,幸好我眼睛尖动作也快,眼看靠窗那一排有人起身,我连忙抓着汉堡和可乐就冲了过去一屁股坐下。

阳光真好,我一边啃着汉堡一边看着玻璃外面的世界,马路上的豪车真多啊,有钱人真多,为什么不能算我一个?忽然又想起我出家门时简晨烨还没醒来,不知道晚上见面会不会尴尬……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噔噔两声,有人敲我面前的玻璃。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齐唐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怎么不跟其他同事一起吃饭呢?耍大牌啊?”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大口咀嚼着加了培根的汉堡。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齐唐并肩坐着面对着玻璃,对他提出的问题我嗤鼻一笑:“你不也是吃独食嘛。”

“我跟你怎么一样,”他居然问都没问我一下就直接拿走了我的可乐,“我是老板啊,当然要跟雇员保持一点距离。”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可乐被他喝掉一大口,这个人真是太神经病了,从头到尾就没有正常过……是的,我又想起面试时他问我胸围多少的那件事了。

不仅神经病,而且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我听清羽说你念书的时候就很不合群,怎么到现在还这样?”

死八婆!邵清羽你这个死八婆!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说的你就信啊,我念书的时候人缘不知道多好。”

“好到垄断了零食售卖和废品回收两个产业对吧?你的光辉事迹我都早就听说过了。”

……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想现在就杀一个。

我已经在凌晨独自回忆过当年了,我真的不想一天之内两次回忆当年的悲惨往事,于是我主动找了个新话题:“我今天上午什么事都没干呢,你也安排点工作给我吧,打打杂也好过无所事事啊。”

齐唐挑了挑眉毛说:“上次你提出预支工资我没同意,所以现在不好意思指派你干活呢。”

……

我不杀人了,我想自杀。

在我跟齐唐进行过这么几次短暂交流之后,冥冥之中我有种预感,我觉得我会被这个变态老板摧残得折寿。

滑稽的是,后来我们之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都证明了我的预感是多么不靠谱。

午休时间过去之后我们一起回公司,齐唐在进办公室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你不是觉得太清闲了吗,交个事给你做。你帮我去莫奈花园预定一束鲜花,后天派送,地址我稍后给你。”

趁他还没关门,我连忙追问:“送什么花?”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我不太了解这个哎……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喜欢什么?”

“我喜欢睡莲。”

“那个啊……好像很便宜吧,哎,我不管了,你别问我,自己做主吧。”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一声砰,门关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振了一下,是齐唐发来的短信,地址是本市一个价格非常昂贵的公寓楼,收花人的姓名只有一个英文名,叫Vivian.

真是一条充满了浓浓的装逼气息的短信啊,我酸溜溜地想。

两天之后的晚上,我和简晨烨在厨房里分工合作,一个洗菜一个煮饭的时候,齐唐又发来一条信息。

“选得不错,香槟玫瑰适合她,睡莲比较配你。”

我握着手机简直都快气炸了,他妈的,齐唐这是在侮辱我吗?是暗讽我只配得上便宜货的意思吗?

简晨烨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谁发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我老板可能快死了。”

编辑/宁为玉

上市预告:

无论是昭觉,还是简晨烨,抑或是齐唐、邵清羽,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各自的生命中已经介入了新的事物和新的人。

从这时开始,他们原本简单澄明的小小世界,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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