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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新的,新的彼岸

2013-05-14独木舟

花火A 2013年7期
关键词:餐厅

雪人推荐:每次只要扫到舟舟稿子的标题,内心都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舟舟对自己每个作品每个细节都是那么细心,哪怕这些年她的长篇一次次卖断了货,哪怕她的签售会开得那么成功,哪怕她游历过那么多山山水水,哪怕她抵达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彼岸。她依然还是那个,用心写字的独木舟。

你是我一生中最隐秘的羞耻、最深刻的秘密,以及最沉痛的爱恋。

[1]沙漠里隐藏的水源

余意的餐厅定在周末开业,店名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地段处于本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出入的都是小资和白领。

两个月前他就广发邀请函,通过各种人脉,邀请各界名流前去试吃,在试吃期间,餐厅的门既不是紧闭,也不是大开,就那么虚掩着,露个几十厘米的口子,年轻貌美的服务生系着面巾,只露出眼睛部分,站在门口,温柔地对所有在餐厅门口探头探脑的客人说,不好意思,现在不营业。

余意这家伙还是有点意思:我知道你们有钱,但有钱也消费不了。

难怪在网上一搜他的餐厅名字,就能看见诸如“余意餐厅真装逼”、“有什么了不起啊,请我我还不去呢”之类的言论——一个比一个有骨气。

但我知道,真正到了正式开张的那一天,场面依然会是门庭若市,没有为什么,这是商业策略,也是人性。

坦白地讲,我一直在静候着余意向我发出邀请。

两个月之后,我终于接到他的电话说:知桐,周末赏个脸吧。

我嗤鼻一笑,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倦倦的,语气里自然也有了几分轻慢:“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我,你真够朋友啊。”

他哈哈一笑,并不见怪,大概是早就习惯我这尖刻的性格:“之前那不是为了宣传嘛,你也看见了,我这套饥渴营销还是很成功的,那些大佬吃完回去发个微博,广告效应比登几天报纸头条还好,不多说了,周末你来嘛。”

我“嗯”了一声,也不打算啰唆了,正要挂电话,他忽然来了一句:“许柏寒也来。”

听见这个名字的那瞬间,就像是有一尊瓷器在我的心里打破了似的,白色的碎片划出许多细碎的伤口,那种隐隐约约,轻轻浅浅,却又绵延不断的疼痛在我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渐渐弥漫开来。

我原本想冲着手机吼,余意你他妈有病吧。

我原本想说,那我就改天再去吧。

我原本想说,你安排我跟许柏寒同时出现居心何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气愤和难堪在几秒钟之内,迅速地消失殆尽,余意的声音还没有断,正从听筒里传来:“我问过许柏寒,他不介意,知桐,你也不介意吧?”

尽管面前是一堵墙,我依然在脸上做出一个虚张声势的笑容来:“说什么呢,有什么好介意的。”

余意很满意我的回答,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拒绝,也许,或者,可能,大概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还存在着那么一丁点,我自己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承认的眷恋。

我不记得我跟许柏寒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了,也不晓得现在他的样貌有没有改变。

我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喜欢什么,穿什么风格的衣服,开什么牌子的车,节假日跟谁一起度过,人生理想实现了几何……

对我来说,许柏寒这个人,遥远得就像某个沙漠里隐藏的水源,我知道它存在,但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很可笑的是,我们不是失散,不是天意弄人,不是造化,也不是阴错阳差。

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因素,我想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无非就是——我们憎恨对方。

[2]一个人的秘密

周末的前一晚,蒋无尽过来给我做晚餐。

奶油蘑菇汤的香味飘在厨房里,他系着黑色围裙在白色的案板上切着红色的番茄,对面那栋楼亮起万家灯火,我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开水,无端端地,竟有点想流泪。

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上演,每当我注视着蒋无尽的背影,即使没有言语,我都能从这份安静中体会到常人所说的幸福,为着这些,我甚至都能忘记从前命运对我造成的伤害。

蒋无尽在刚认识我不久的时候,就我的朋友说过,只要孟知桐愿意和我在一起,将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像第一天一样对她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也许是去洗手间了也许是出去接电话了,谁知道呢,反正我没听到。

事后,岁岁跟我讲,当时在场的姑娘们都发出了羡慕和赞叹的声音。

我不以为意,一开始不都是这样吗,没有得到的时候,当然值得,也愿意花些心思,费点心机,说几句好听的话,做做样子,有多难?

我没有想到,蒋无尽不是做做样子。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计时的APP,从我们正式在一起的那天到现在,是754天,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是他迁就我,照顾我,就像第一天认识我那样。

他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但是,两年多的时间,他并没有比第一天认识我的时候更了解我。

他从国外留学回来,想当然地认为我也爱芝士三明治、奶油蘑菇汤、鹅肝酱配白葡萄酒。

而我在有了些许人生阅历之后,也懂得了要珍惜别人的好意,纵然不那么心仪,也会微笑着全盘接受。

他兴致勃勃,我总不好意兴阑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白色的餐桌前,两个人低语浅笑,这何尝不是我曾经渴望过的画面。

我对着镜子,跟自己讲,人的一生之中,爱与被爱的配额都极其有限,如果我的爱已经消耗殆尽,那么有人爱我的时候,我至少不应该破坏或者摧毁。

我与蒋无尽,貌合神离地相爱了754天,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明天余意的餐厅开张,我得过去。”在餐桌前,我说出了这句话。

蒋无尽头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顿了顿,心一横地说,“听说许柏寒也会去。”

他拿在手里的刀叉明显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却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地点点头:“好,你们玩得开心点。”

坦白地说,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蒋无尽这副样子,好像全天下他的教养最好。

我从没见过他生气,甚至连剧烈的情绪波动也没有过,那些在我看来应该大发雷霆的事情在他眼里全都是云淡风轻。

他从不约束我,哪怕我玩到彻夜不归,第二天他也只会跟我说记得要带移动电源,昨天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所有人都说孟知桐好运气,遇到蒋无尽这样温和的性格,我却暗自觉得,他缺少那么一点个性。

比如这一次,我提到了许柏寒,他却还是这么平静的样子,好像这个曾经被我刺在手腕处的名字就如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一样平常。

我不相信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没有一丝忧虑。

但是他就是这样,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醒。

他稳如泰山,百无禁忌。

我这样愁肠百结,焦灼不安,心头五味杂陈,他却只有在餐桌上一秒钟的慌乱。

而后他收拾好餐具,洗干净,有条不紊地放进碗柜里,再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替假装看电视的我剥了一个新奇士橙。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他后脑上那块凸起的伤疤。

[3]我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老了

赴约之前,我精心打扮过,下午还特意找来岁岁给我化妆。

如今的周岁岁,已经是本城身价数一数二的化妆师,我看过她给客人的报价单,当时我就惊呼说“周岁岁,你不如去抢”。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说,你懂什么,一分钱一分货,我连给客人用的假睫毛都是一百多一副,这个价,很公道。

我穿了条小黑裙,酒红色的平底鞋,戴一堆墨绿色亚光耳钉,岁岁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番之后,轻声笑道:“还真是用了心啊你。”

女生看女生,眼光才最独到,知道哪些细节是刻意营造出的不经意。

岁岁手里的腮红刷从我的苹果肌上轻轻扫过之后,肌肤呈现出白中透粉的效果,我叹了口气,岁岁,我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老了。

她扔下刷子,双手抱肘,安慰我说,生活安逸,人才会老。

我知道,无论怎么悉心装扮,现在的我都不可能与当初相比。

我说的当初,是与许柏寒一同度过的那些光景,那时候的我一张脸里满满的胶原蛋白,掐一下软得像是能化开。

岁月的确是刻刀,一点一点的将人生雕琢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有些事情真是解释不清楚,我看着镜子里,还是那样的五官,还是那样的脸,可是孟知桐,分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下午五点半的阳光开始弱化,我和岁岁收拾好东西,出发前往余意的餐厅。

一个钟头之后,我们站在余意餐厅的门口,我侧过脸去对岁岁笑,你看,我说对了,门庭若市,一点没错。

餐厅的装潢典雅精致,古色古香,桌椅都是价值不菲的实木,餐具用的瓷器也是清净透亮,从这些细节来看,余意的确是下了些功夫的。

他特意给我们几个老友留了个包间在最里边,服务生引导着我们进去,到门口时,我忽然停住了。

岁岁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意味。

我做了三下深呼吸,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你有没有过,那种,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某个人的感觉。

在推开门看到许柏寒的那一瞬间,我已经落荒而逃,继而僵硬着走进去,热烈地与在场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的,不过是孟知桐笨重的躯壳罢了。

许柏寒他坐在餐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火机,翻来覆去地耍弄。

我尽量不去看他,装作对其他人的生活很感兴趣的样子,耐心地问甲什么时候结婚,乙什么时候生宝宝,丙出门用什么牌子的防晒霜。

而其实,当我走进这扇门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眼睛里,就只有许柏寒一个人。

余意很快赶到,有他在永远不要担心冷场,吃饭的期间大家交流了一下各自的生活状态,又一起讨论了一些不在场的人的八卦,嬉笑调侃你过后,这个局也就算圆满了。

自始至终,我和许柏寒都没有主动开口谈论自己。

散场的时候,余意问我:“蒋无尽来接你吗?”

我摇摇头,我回自己公寓。

许柏寒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我知道我刚刚说的这句话,百分之百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我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别的地方,但我们没有一分钟不在对视。

一个小时之后,我坐在许柏寒的车里,车速是120,我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失重的感觉令我眩晕。

[4]他对我非常好

我的手机里,也有一个计时的APP,我只设置了一个事项。

我与许柏寒分开,已经有1576天,起始日是他跟尹佩瑶一起去澳洲的那天。

1576天后,我们在老友聚会上重逢,散场后,我们像所有的狗男女一样,心照不宣地用借口甩开其他人,紧紧地拥抱在地下停车场内。

他穿深灰色的衬衫,卡其色的裤子,理一个圆寸头,身上有种阳光和樟脑丸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几乎崩溃地想,怎么办,过了这么这么久,这个人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符合我的口味,他像是上苍为了我的喜好而特别制造出来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别人的人生中是否也有过这样的一个瞬间。

你明明是恨这个人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他死,他在你里的臆想中被千刀万剐了无数次,可是——当你再见到他,当你再看见这个人的眼睛,你知道,那些恨的源头,除了爱,没有其他。

回到公寓里,我关掉手机,扒掉座机的电话线,反锁好门,以防蒋无尽突然造访。

许柏寒从客厅转到厨房,从杂物间转到卧室,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我的床上,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冷笑一声:“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不说话,只是朝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过去。

我也真是没出息,犹豫了片刻,我还是顺从了。

他的手比我记忆中的要粗糙,他这些年的究竟做过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解开我手腕上那块表带很宽的手表,摩挲着那个昙花的刺青图案,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我们都沉默了许久。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我听见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几乎要成哽咽了。

“什么时候的事?”终于,他抬起头,深深地凝视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问的是,什么时候,他的名字被改成了这朵昙花。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跟尹佩瑶去澳洲的第二年,我认识了一个男生,他对我非常好,为了回报他,我去找当初给我刺青的师傅,改掉了图案。”

我的声音非常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而事实上,我在那时所经受的耻辱和痛苦,到今时今日想起来依然不寒而栗。

就是许柏寒,眼前的这个人,他曾令我的人生堕入那样的深渊。

说起来,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自以为和许柏寒还很相爱的时候,打算去做一件如今看来有点老土的事情——我们打算把对方的名字刺在自己的身体上,用以宣扬我们年轻而不朽的爱情。

我们定了一个日子,可是当天许柏寒有点事情给耽误了,当我们去到文身店的时候,由于时间的原因,师傅只能刺一个人,另一个则安排在了第二天。

问题出来了,谁先刺?

事后我回想起来,不得不笑自己的愚蠢,事情已经那么明显了,我却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我说,我先来。

第二天,许柏寒失踪了。

[5]终于得到了一个解释

我很清楚地记得,余意和岁岁帮着我一起找了许柏寒两三天,可他就像是蒸发了似的,完全没有音讯。

我没法对任何人说我当时的心情,就连余意和岁岁也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以为,许柏寒的失踪,跟那个秘密有关。

那个秘密在我的胸腔里像是被发酵过一样,越来越大,形成一只凶猛的兽,几乎将我完全吞噬,哪怕是在白天,在强烈的阳光底下,我也会害怕得颤抖。

多年后,我终于得到了一个解释。

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现在的许柏寒,有了一张比昔日更加棱角分明的脸,这张脸已经青涩褪尽,因此看起来,更加无情。

“当时佩瑶生病了,我一直在陪她,我没有通知你,也是不想你伤心,对不起。”他直视着我,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对于他来说,这声道歉可有可无,即使迟到了这么多年,他也不因此觉得有丁点愧疚。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并没有使我丧失的尊严得到应有的补偿。

尹佩瑶,我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有一种被人强制着灌下镪水的感觉,五脏六腑通通溃烂,痛不可当。

尹佩瑶爱许柏寒,这件事,我甚至比许柏寒自己知道得还要早。

在我们都还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我就从她看许柏寒的眼神里就洞悉了所有。

只是那时候我太年轻,年轻的同时便意味着盲目、狂妄、自以为是和不自量力——我过高地估计了我和许柏寒之间的感情。

那是一个一相情愿地认为爱是世上最坚固的事物的年纪,我不是没有想过爱会有对手,但我以为对手无非是时间或者距离这些虚无的东西,我不知道爱的对手有时候会很具体。

尹佩瑶出身于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而我则正好相反。

跟她相反的不仅是我,还有许柏寒。

我有一个臭名昭著的赌棍父亲,而许柏寒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在同一个阶层成长的小孩。

为着自己那不成气候的血亲,从小到大我们都受够了街坊邻里的风言风语,飞短流长,那些人性中的不堪,使得我们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过早地触摸到了生活的实质。

有人说,剥去鲜艳的果皮,饱满的果肉,剩下那个干瘪的,凹凸不平的核,才是人生的真相。

而我和许柏寒的人生,连那层鲜艳的果皮都没有。

我想,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生长在阴沟一般的环境里,所以才会有相同的气息,相同的面目,和骨子里那种相同的狠劲。

因为被压抑得太久了,所以我们对于有一个光鲜亮丽的未来的渴求,才会比一般的人,要强烈那么多。

我们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不惜伤害别人的人,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可以不择手段,抛弃道德准则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个秘密诞生。

有一天,许柏寒突然问我,你想不想弄点钱花?

我毫不犹豫地说,想!

他神秘地笑了笑,说,那你跟着我干点活。

[6]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么多年了,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看见那个下着雨的晚上,那条路灯昏暗的街道。

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们都已经成年,有各自的虚荣心,有各自的需求,许柏寒想买套手柄游戏,而我想买一条像样的连衣裙。

那条作为当季主打的大红色裙子,在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就在我的瞳仁里放了一把火,那把火从我的眼睛一直烧进了我的心。

我太渴望得到它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渴望得到一样东西,在它面前,我的理智和道德溃不成军,皆成齑粉。

我要得到它,但是我没有钱,我的赌棍父亲连家里买米买油的钱都能拿去赌,他不会成全我这个卑微的愿望,而当时势单力薄的我能指望谁?

除了许柏寒,我还能指望谁?

许柏寒对我说,你不用动手,你帮我望风就行了,弄到钱我就给你买那条裙子。

他在外面混的时间很多,有时候跟着兄弟去干点旁门左道的事,也能分着一些好处。

我得承认,在那个时候,许柏寒对我毕竟不薄,他就算身上只剩十块钱,也会分五块钱给我花。

单纯的岁岁,她担心我不幸福,却不知道我根本就是一个不配光明磊落地获得幸福的人。

夜深了,许柏寒起身道别,我擦干眼泪望着他,我知道这才是我们真正的诀别。

当年他为了摆脱自己的罪恶感,匆匆忙忙地跟着尹佩瑶一起去了澳洲,连句交代都没有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们是对方的疮疖,只要看见对方,就会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去。

现在的我们,说是通过努力也好,手段或者心机也好,总之我们曾经渴求的生活,现在都已经成了现实,没有人再拿他母亲作为把柄攻击他,而我,除了每年清明之外,也不需要再面对我的父亲。

这样就很好了,对不对,亲爱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成功地摆脱了自己的出身,成为了我们年少时所梦想成为的人,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看不起我们,我们的脊梁可以挺得笔直。

重要的是,我们再也不会为了一个手柄游戏机,一条裙子,而去做违背良知的事。

但我们,真的真的,不要再见了,我们不要再让对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们内心最隐秘,最痛楚的那个部分。

许柏寒离开时,路过书房,无意中瞥见了照片墙。

当他看到我和蒋无尽的合影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我只在恐怖片里才看见过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

“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蒋无尽,我的男朋友。”

“他就是当年我们抢劫的那个人。”

……

“你确定是他?”

“知桐,那件事是插在我心脏上的一把刀,你认为,我会忘记他的样子吗?”

[9]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天

我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向蒋无尽坦白这一切。

比起内心的不安和煎熬,失去一个我并不是那么爱的人,我觉得这很公平。

事实上,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我还有机会,清洗我年少时所犯下的罪责。

我愿意以失去蒋无尽作为代价,只要我能找回那个干干净净的自己。

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蒋无尽说,他知道。

他非常非常地平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我其实暗示过你,你知道——”他笑着说,“我的后脑勺有块疤。”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在国外长大,我以为……”

他咧嘴一笑:“是啊,在国外长大,没被列强欺压,反而回来遭遇同胞暗算。”

我跟着他一起笑,直到笑得满脸眼泪。

在我提出分手之前,蒋无尽阻止了我,他的眼睛浩瀚平静,而忧伤,藏得很深很深。

他说,我原谅你。

他说,在那天晚上,你哭着说你只是想要一条裙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是在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自己得到了宽恕和救赎。

隐藏我心里,无数个日夜折磨着我的秘密,终于结束了,那个在雨夜里为着一条红色的裙子,而跟着同伴去打劫的少女,终于彻底脱胎换骨。

那些我曾以为会与我终身相随的不堪和肮脏,从身体里彻底褪尽,生命终于重新变得洁净起来。

如果说我爱上了蒋无尽,那么,就是在这一刻。

不止是爱,还有深深、深深的感激。

而后的日子里,我依然会想起许柏寒,我曾经的爱人、我的盟友,我们曾经破损而热血的青春。

多年前,我曾经读过一句话: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辑。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意思是说,如果将来你乘车,成了有地位的人,而我还是戴斗笠的农夫平民,那么有朝一日,我们重逢了,你还是会下来问候我。

而如果将来你撑着雨伞在路边,我骑高头大马,某天我见到你,也会下马来迎接你。

古人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表达了不忘贫贱之交、友谊之深矢志不变的决心和愿望。

无论身份地位有多大差别,朋友就是朋友,不会因地位而产生距离。

年少时我曾想,我和许柏寒之间,一定也要维系这样的情谊。

斗转星移,当我们真的再在世间相逢,往昔的感慨和情怀都已经随风飘散,所幸的是,我们最终得到了原宥。

那么,余生的日子,就请你好好珍重。

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便知道,你的人生,将会抵达新的,新的彼岸。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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