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
2013-05-14罗光太
罗光太
A
我们班的座位,考试一次调整一次,按成绩高低,从前往后依次类推。大家抗议过,但抗议无效,班主任说:“机会均等,公平竞争,成绩好的当然得坐在前面,重点保护。”
成绩一直很好的我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次,我因为和父母闹矛盾,赌气后故意考了很差的分数。我的分数确实很低,全班倒数第二。
B
调整座位的那天,班主任苦口婆心地教诲了我一番。我微笑着看他,面无愧色。不就是坐在最后一排吗,有什么呢?我对父母的气还没消。
我的新同桌是一个叫马丽的沉默女生。我把东西搬过去时,向她打了声招呼。她没理我。
“终于来到最后一排了。”我伸了伸懒腰,一脸得意自在。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都坐到最后一排了,还这么高兴。”她不屑地嘀咕。
“有什么呀,你不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吗?”我说。马丽的眼圈瞬间红了,她低声说:“我知道你们都嘲笑我。”我这才想起,她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才过了几天,我就明白了坐前排和坐后排的区别。坐在后排的都是一些不爱读书的学生,他们玩的花样数不胜数。他们爱起哄,有时还故意捣乱,偶尔也会趁老师不注意时溜出教室玩。但马丽和他们不一样,她上课很认真。可坐在后排,各种影响很大,无法让人专心听课。
“那个弱智,你看她整天抱本书,装成一个好学生的样子,却次次考倒数第一,比我还差,真不知道那是什么脑袋?”邻桌的男生在课间马丽出去时对我说,一脸戏谑的表情。
我确实感觉到,后排的同学都不喜欢马丽。他们成绩差,那是因为他们贪玩,但马丽的情形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成绩却比他们还差。连他们都瞧不起她,除了“笨”再无其他解释。
不是说认真学习就会取得好成绩吗?为什么马丽不行呢?她真是“笨”到家了?
在和马丽同桌的几天里,我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是那么急迫地想离开这个代表着屈辱的位置,调到前排去。
C
一天中午放学后,我留在班里出黑板报。等我走出教室时,校园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
我跑下楼,穿过绿树成荫的小道,抄近路往校门走去。路过操场西边的小树林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马丽。
晌午的阳光下,马丽抽噎着,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树干,边哭边说:“他很快又要调回前排去了,我为什么就不行?我一直在努力,可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做无用功。我是笨猪吗?为什么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
我突然觉得马丽很可怜,一个15岁的女中学生,放学后悄悄躲在小树林里,对着一棵亘古沉默的树发泄内心的愤懑和悲伤。她无人可以倾诉,她内心的悲痛只能说给一棵树听。
“马丽!”我轻轻唤了一声,极尽温柔,怕吓着正沉溺于痛苦中不能自拔的她。
听到叫声,马丽显然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我时,她脸上即刻露出戒备的神情,愤愤地说:“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你知道我没那意思。”我友善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在跟踪我吗?”她紧接着追问。
“我刚好路过。”我说。
马丽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不一会儿,她眼中的泪水又不设防地涌了出来。她抹着泪说:“我讨厌坐在最后一排,讨厌那个让人感到屈辱的位置。我努力了,却还是最后一名。”
我掏出纸巾,递给她,轻声地问:“需要我帮助吗?”她总像一只刺猬,让人难以接近。
“你为什么想帮我?不嫌弃我笨吗?”她自嘲地说,对我的话充满了疑惑。
“你不是想离开最后一排、离开那个让你厌恶的位置吗?我有能力帮你,你接受吗?”我问。
她犹豫片刻后,说:“我很愿意,但你怎么帮我呢?每次一到考试,我就如临大敌,心里慌乱,头脑昏沉……”
原来她有“考试恐惧综合征”,就像有人会恐高、有人会晕血一样,这是一种心理疾病。我确实震惊了,怪不得考试时,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邀马丽边走边说,让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或许这样她会舒服一些。
在路口说“再见”时,我看见马丽朝我笑了,她挥着手,很开心的样子。
D
下午上课,班主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考卷,然后公布总成绩,准备调整位置。我注意到马丽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紧张地抿着嘴,手不停地互相搓揉,眼睛紧紧闭上,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
我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脚,示意她别紧张。
第一个被叫到调整位置的是我,这次考试,我又考到第一名。但我举手向老师说,我暂时不想调整位置,放学后我会把原因告诉他。班主任一直信任我,所以我的要求被允许了。我看见周围同学不解的目光,他们窃窃私语,说我是不是喜欢上马丽了。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想多作解释。
马丽也急了,一下课,她就对我说:“你应该回到前面的位置,这里不属于你。”
“你不想坐到前面去吗?”我反问她。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没再吭声。
那天放学后,我找到班主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并且对他说:“按分数排座位,确实能鼓励一部分同学,但也会伤害一部分同学的自尊心。大家都努力才最重要,毕竟没有谁愿意考最后一名。”我说得很诚恳,还把马丽的事告诉了他。
看着班主任惊讶的表情,我估计他也没想到还有“考试恐惧综合征”这样的事。他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对马丽的症状,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建议她和父母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让父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至于我,能帮她的就是鼓励她,让她对自己多一些自信。我们依旧是同桌,相处融洽,课后,我帮她查缺补漏,把基础打扎实。
马丽一点都不笨,很多难题,我稍微点拨一下她就能想出来。看着她欢悦的笑脸,我心里也美滋滋的,毕竟她走出了孤单的角落,不再刺猬似的随时武装自己和提防别人的友善。
我们班后来重新调整了座位,不按分数,按身高。那天班主任说了很多抱歉的话,说得很动情。他的良苦用心,我想我们都明白,作为老师,他所做的都是为大家好,只是有时方法不对。
我不知道马丽是因为看过心理医生,还是座位调整对她的影响,或者是有我的一点点功劳,马丽后来的考试都能正常发挥了,而且成绩愈来愈好。
我想,她应该是战胜了“考试恐惧综合征”。很多时候,回想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那段日子,我心里就会有很多感慨: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深入了解,表面看到的往往并非是真实的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