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高端黑
2013-05-14
一
青霜派的弟子们最近都十分惆怅,这份惆怅来源于他们风华绝代的掌门夫人喜欢上了剥粽子这项活动。于是每每掌门坐在堂上给他们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每个人都一脸无语地看着掌门夫人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一边,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飞快地脱去包裹着粽子的绿色外衣,将油乎乎的肉粽子一个接一个喂到掌门的嘴巴里去。一盘粽子剥完之后,还要意犹未尽地将自己的两只小手在掌门纤尘不染仙气飘然的白袍上擦一擦,留下两个泛着油光的掌印。
对此,掌门的五位嫡传弟子态度褒贬不一。
大师兄砚书,性忠厚,擅长剑术。他向着自家对夫人百依百顺的师父处遥遥叹了一口气:“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二师兄砚明,性冷艳,擅长媚术。他索性转过脸不去看这天雷狗血的场景。
三师兄砚觉,性火暴,擅长用毒。他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腮帮子气呼呼地鼓了半天之后丢出一句:“卧槽!”
四师兄砚初,被师父遣给师娘做御用使唤弟子,擅长医术。他默默地拿起笤帚,将被师娘扔得满地都是的粽子叶扫成一堆,然后拿簸箕收起倒掉。
五师弟砚安,是掌门嫡传弟子之中唯一一个除了武功之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异类。他一脸向往的表情看着师父与师娘“鹣鲽情深”的一幕憧憬道:“人生在世,若是能觅得一个真心喂自己吃粽子的人,夫复何求啊!”
其他四位师兄:“……”
而传说中的掌门夫人白妍,此时已经将最后一个粽子喂进了自家相公谷随的嘴里,两只手搁在他的膝盖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不好吃?”
谷随垂下眼帘看着她干净的黑眸,像是把整个宇宙的细碎星光都收纳在里边,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泛起一抹温柔。
“嗯。”
二
当前武林之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当属紫凰谷的魔教寒极教。传说寒极教教主左修练成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法《鸳鸯谱》,放眼望去整个武林无人能敌。四年前,魔教内讧,左修遭到右护法背叛。《鸳鸯谱》失落民间,从此下落不明。
青霜派人数不多,一直游离在武林纷争之外,只有少数人知道青霜掌门谷随的修为到底深到了何种程度。近年来魔教日益壮大,正派式微,谷随受归元掌门赵天河所托,每三年下山一次,寻找《鸳鸯谱》的下落。
白妍手握一根狗尾巴草,穿着一件粉色轻纱长裙,蹦蹦跳跳地就要进到谷随清修的院子里。斜地里却忽地横空刺出来一剑,她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
叮的一声,谷随一直紧闭着的房门里飞出来一颗小石子,恰好打在泛着冷光的剑身之上,使它偏移了原来的路线,擦着白妍的衣角错开。谷随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内飘了出来。
“砚明,不得对师母无理。”
白妍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差点就夺去她生命的一幕多么危险。站在门后的砚明淡淡地收回手中的长剑,慢慢踱步出来。
“砚明给师母请安。”
白妍对这个容貌美艳胜过女子的二弟子似乎有些惧意,后退了两步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出一句:“你刚才是想杀了我呀?”
“师父视师母如心头宝,砚明哪里敢动师母分毫?方才只是……小打小闹一下而已。”砚明微微挑起一双凤眼看向她,白瓷一般光滑无瑕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仿佛打上了一层极浅的粉,眉心一点红痣越发妖冶地亮起来……
白妍忽地丢开手上的狗尾巴草,用两只袖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了眼。
“不要这样看我,好可怕啊!谷随,你的亲亲小徒儿又在对我用媚术了,好可怕!”
“……”砚明微微皱眉,他的媚术已臻化境,即使武功修为高如谷随,也没有办法做到次次完全神志清醒不受影响。白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每一次都能随随便便就破了他的功。
身后传来木门拉开的声音,白妍放下捂着眼睛的手,踮起脚越过他的肩头看去,立马如同得到大赦一般咻地蹿到了从屋中出来的谷随身后,拉着谷随的袖子娇声腻歪。
“谷谷,你要下山了啊?”
谷谷?!砚明眼角闪过黑线地走开了。
谷随对此倒是全然不觉,握住白妍的一只手将她温柔地拉至身前,半垂下脸专注地看着她。
“嗯?”
“不能带我一起吗?”
“山下危险。”
“好嘛……那……”白妍脸颊飞起两片红云,她拖住谷随的手便向着院内走去,一直进到房里还记得小心把门窗都关好。
“小白,”谷随看着开始飞快宽衣解带的白妍道,“你在干什么?”
“洞房呀!”
“……”
此时,白妍已经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了,屋内的温度让她裸露在外边的两条腿打起了冷战。看一眼自己,再看一眼还衣冠楚楚的谷随,她又不甘心地上前去扒拉谷随的外衣。两只不安分的手却又被谷随牢牢抓在掌心里。
“你娶了我要对我负责的呀!我们连洞房都没有过,要是你下山去被小妖精勾走了怎么办?”
谷随看了半晌白妍红扑扑的脸,以及肩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片如牛奶一样白皙的皮肤,眼前却忽然一暗,是白妍踮起脚轻轻地吻在他的唇上。
“……”
理智告诉谷随现在并不是有肌肤之亲的时候,可是两个人贴得这么近,白妍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让他的心里也一并跟着痒起来。掌心中光滑细腻的触感突然间滚烫起来,灼得他一颗心脏狂跳不止,连气息都跟着急促起来……
“谷谷——”
白妍委屈地抿了抿唇,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面前那个突然将自己拉开的男人。谷随的脸颊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红,胸膛起伏了半天,终于还是抬起手帮她把衣服拉上,严实地盖住了肩膀。
“等我回来。”
三
砚觉的尸体是在后山厨房边上被发现的。
谷随一行人并没有走出多远便收到砚初的飞鸽传信,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砚明气急败坏地去看过砚觉的尸体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谷随房中惊魂未定蜷曲成一团,吓得直打哆嗦的白妍,用剑狠狠抵住她的喉咙。
“是不是你杀的他?!”砚明满脸戾气,眼神布满杀机。
白妍被剑抵着,不得不仰起头来,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全部都是被吓出来的眼泪,看上去无辜至极,又惹人怜惜:“我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赶来的大师兄砚书看到这一幕,摇着头上前拉开处在暴怒边缘的师弟,轻叹一声说:“砚明,别这样。”
三年前谷随下山,捡了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回来做他们的师母。众弟子心中原本就有诸多疑惑,但师父打定主意的事情从来就不容旁人置喙。除了砚明一直明里暗里地试探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师母,其他的弟子都接受了,久而久之也慢慢习惯了。此次出事,莫说砚明,就连他第一个怀疑到的,也是白妍。
谷随风尘仆仆地回到屋中,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砚初,对屋内僵持的局面没有察觉一般,只是淡然地开了口转移大家的注意。
“砚觉是中毒死的。”
砚明和砚书对望一眼,都是一怔。五位嫡传弟子之中,最善用毒的就是砚觉,又怎么会轻易被人算计过去?
谷随走到白妍身边,微微蹲下与她平视,声音稳重令人安心。
“小白,你上次跟我说,在山上待得久了,会头晕胸闷眼花?”
白妍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是呀。”
谷随侧过脸对着砚初点点头,砚初上前把过白妍的一只手,停顿半晌之后面色更加沉重。
“师娘也中了同样的毒。”
谷随缓缓直起身体对着愣在一边的砚书和砚明沉声交代:“将所有弟子召集到大堂里去。”整个青霜派,已经中毒的只怕不止白妍一人。
他苦心经营青霜派,放下功名利禄,远远游走于江湖纷争之外,就是为了保自己门下弟子安全。可如今,武林中不知哪一脉的势力,手居然已经伸得这样长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整个青霜派的弟子很快就在大堂聚好了,砚初在他们中间一个一个把过脉去,面色也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显得越发黯然起来。
“师父,”他缓缓走到谷随位前跪下,“青霜派二十四名弟子,加上师母二十五人,全部中毒,无人幸免。”
此话一出,立马引起了下面众弟子的一阵恐慌。每个人仔细回忆起来,最近倒也的确出现过心慌胸闷眼花的症状,只是当时只当是练功太过辛苦的正常反应,哪里知道差点送了命。白妍依旧搬着小板凳坐在谷随边上,两只小手伸到他的大手里边取暖。此刻等到砚初说完他的结论,她只感到谷随原本包裹着她的大手狠狠一紧。
“谷谷——”她有些担忧地轻声叫唤着他的名字。
谷随垂下眼帘看了看她,脸上紧绷的表情才终于有了些松动。
“师父,请让弟子为您把脉。”
谷随放开白妍的手,对着砚初微微颔首。砚初上前摸上他的脉搏,过了片刻眉头却微微皱起,十分疑惑。
“谷谷也中毒了吗?”白妍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慌张,“很严重?”
“并非如此……”砚初收回把脉的手,看着谷随,“师父您……并未中毒。”
“怎么会这样?”底下砚明和砚书都很困惑的样子,“大家作息同时,每次也是一同用餐,为什么独独师父没事?”
“师父内力深厚,也许是普通的毒无法入侵他的身体,”砚初沉吟半晌,“但是按理来说至少砚觉的毒和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可他突然毒发身亡,中毒的剂量明显是我们的许多倍。”
谷随眸色微沉,重新开口:“先不论这个,你……有办法解这些毒吗?”
砚初为难地咬了咬唇:“恕弟子无能,弟子从未见过这种毒药。”
五位嫡传弟子之中,砚初最擅长医术,却并不如砚觉精通各种毒药。大堂里一片安静,每个人想到自己身上的毒,面色颇为沉重。
“那我们还能活多久?”白妍将自己的小手重新塞回谷随空出来的手中,感觉到他的手指随着她的问题轻轻颤了颤。
“这……弟子不知道。”
大堂中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谷随轻轻叹了口气:“罢了,都散了吧。”
四
青霜派上下都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之中。砚初用药水留住了砚觉的尸体,整日关在屋中做研究。砚明和砚书两人潜心修炼自己的武功,也是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砚安闲来无事可做,索性抄起经书修身养性。就连一向活泼跳脱的白妍,都变得格外安静起来。
谷随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趴在后山的小池塘边上发呆。这片小池塘还是青霜派的弟子们人工开凿出来的,蓄满水后养了几只乌龟,白妍没有骨头一般懒散地趴在池塘边上,就连神情一并是恹恹的。谷随撩起了长袍的一摆,在她身边轻轻坐下。
“谷谷,”白妍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自己先沮丧地开了口,“砚明他们都觉得,砚觉是我害死的。”
谷随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姣好的侧脸上,顺着柔顺垂下的黑发,再缓缓移向池塘的远处:“我知道。”
“你也这么想我吗?”
“不是。”
白妍转过脸来,谷随能够感觉到她清澈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三年前,谷随下山寻找《鸳鸯谱》的下落,被一路骗吃骗喝的白妍盯上做了冤大头。白妍在他的茶里下了迷药,趁他睡着扒光了他的衣服,然后自己脱得只剩一件兜肚和他一起滚到床上,诬赖他借着男子身强力壮的先天优势强要了她一个弱女子,要他负责养她一辈子。那时白妍原本以为是个男人都会撇清事实的,可谷随竟然都默默全盘接收了下来,娶了她,带她上了山,顺着她的每一个要求。
甚至从来不问一句,她当初为什么要坑他。
“谷谷,你为什么从来不怀疑我?”
谷随沉默着,白妍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手捧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谷谷,你爱我吗?”
四目相对,谷随在白妍黑到不含一丝杂色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心头不由得一阵柔软。
“嗯。”
五
砚觉毒发身亡一个月后,青霜派迎来了第一个来使。
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单膝跪在堂下,黑色的面具遮住半边脸颊,只露出两片薄到极致的嘴唇,双手捧着一张红色烫金的字帖高高举起。
“寒极教左护法陆泽拜见掌门,为我教教主呈上拜帖一封。教主三日之内将上门拜会掌门。”
“哼,真是有诚意,”砚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是什么上门拜会,根本都不问问主人家愿不愿意!”
“砚明,不得无礼。”谷随淡淡地止住砚明的牢骚,起身向陆泽走去,将他亲手从地上扶起,“不知道贵教教主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听说贵派众弟子身中奇毒,教主甚感担忧。恰好我教有一种对解百毒都有奇效的丹丸,于是教主命属下携带药丸与拜帖先行一步,他自当随后就到,亲自察看各位的病情。”
“听说?”这下连砚书都觉得不对劲起来,“你们从何听说?”
“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陆泽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自他出现开始就一直怔在原地的白妍脸上缓缓滑过,从胸口处的衣裳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在掌心上倒出一粒深褐色的药丸,“将此丸溶于一锅开水中,待其化开之后,一人一碗解毒足矣。”
砚初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药丸放在鼻尖之下轻嗅,果然都是草药的成分,遂对着其余众人点了点头。
“请左护法替在下谢过教主。”谷随对着陆泽轻轻点头,陆泽也颔首回应谢意收到,转身离开。很快,他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师父,”砚书皱着眉,“这件事情有古怪。”
谷随垂下眼帘,他也察觉到了整件事的不对劲。且不说砚觉的死和他们如何中的毒是一桩悬案,青霜派被投毒之事向来只有派中众人知道,又是如何被魔教得知的?再来,又怎的会刚好那么凑巧,魔教的手里握有能够解他们毒的解药?
事情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答案——内应。
可是那个内应又是谁呢?
谷随的目光缓缓地移向沉默得有些异常的白妍,魔教来使已经走了,白妍的脸色却依旧诡异地惨白着,整个人也处于一种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状态。
“既来之,则安之。”他收回目光,淡淡地叹了口气,“他们这次究竟有什么目的,过几日我们便能知晓了。”
“先把解药溶了吧,”砚明暗淡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他的提议得到了青霜弟子的一致认同。一行人簇拥着砚初向厨房走去,就连郁结了许多天的砚初,脸上都终于浮现了一些喜色。
谷随缓缓地走回白妍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有些惊恐的眼睛:“小白,没事了,我们有解药。”
白妍脸上的肌肤被他温暖的手轻轻触碰到,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却是紧紧抓住了他伸向自己脸颊的手,用极尽痛苦挣扎的眼神看住他。
“你……”
“嗯?”谷随回向白妍的目光中是全然不设防的信任,白妍被这眼神看得心中狠狠一窒。
“我累了,先回房了。”
六
夜里,白妍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她刚刚披好衣服从床上坐起身来,房门就被人狠狠推开了。率先闯进门来的小弟子四处张望了一番,忽然指着白妍临睡前搁在放桌上还盛着药汤的瓷碗大叫道:“二师兄,她真的没有喝!”
砚明带头举着火把,领着青霜派的部分弟子怒气冲冲地闯进屋子里,甚至顾不得男女避忌之嫌,就一把狠狠地揪住白妍的衣领将她从床上拎起来。
“说!你到底是谁?”
白妍皱了皱眉,一只手搭在砚明揪着自己衣襟的手上轻轻一探,内息紊乱,功力竟然已经丧失过半了。她心下一凉,面上却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你想干什么?”
“魔教给的根本就不是解药!”砚明狠狠地将她扔回床上,反手抽出身旁砚书腰间的佩剑就要向白妍的胸口刺去,中途又被横空截断他的另一把长剑隔开。
“砚初!”砚明气急败坏地向着阻止自己的四师弟大喊。
砚初微微上前一步,恰好挡在白妍身前:“师父命砚初时刻保护师娘周全。”
砚明皱起眉恶狠狠地看向缩在床脚的白妍:“这个女人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师娘,她根本就和邪教的人是一伙的!不然为什么整个青霜派的人都喝了药,却唯独她一个人没有喝?”
“我……”白妍小声辩解,“我想着事情就睡着了,忘记了……”
“还想狡辩!”砚明怒气滔天引得胸口一阵起伏,当即便吐出一口血来。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大师兄砚书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拿回砚明手中的剑,示意他少安毋躁。
“昨晚派中弟子服下魔教送来的解药之后原本都安心睡下了,但是我同几位师弟夜里不适醒来,无不发现体内真气乱窜功力折损,去了其他的弟子那里才发现所有人都是如此。看来我们昨日吃下的并非解药,砚明也是一时情急,还请师母多多谅解。”
白妍向后缩了缩,冲着门口张望了一番:“谷谷呢?”
砚初和砚书对视一眼,砚明走得急,这件事情根本没叫师父知道。局面正在僵持,忽然站在最外端的一名小弟子指着谷随屋子的方向大声叫道:“师父屋里有火光!”
一众人赶到谷随的住处时,就看到谷随的屋子已经陷在熊熊烈火之中了。原本应该睡在屋子里的谷随此刻正在院子里和另一人打斗得激烈,火光映照之下,砚书一行人都认出来对方正是白日里魔教的来使左护法陆泽。可是除了打成一团的陆泽和谷随,院子里还悠闲地站着另外一个男人,一身雪白衣衫,双手优哉游哉地背在身后,正面向打斗的场面看得津津有味。白妍只看了那个背影一眼,就浑身僵住了。
“站住!”
砚明察觉出白妍想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走,一只手扣住她的咽喉动脉。他的功力废掉了大半,可力气还在,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院子里三个人的注意力也被这边的响动吸引过来,谷随看清砚明扣着白妍的手,掌下动作一缓就被陆泽找到了偷袭的空隙。他的手在半空中划过,再落下时五指间已经多了四根淬毒的银针狠狠地向谷随的胸口刺去,被谷随飞快地一步后退险险避开。可是这样一来,谷随又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对付这个难缠的陆泽,再无法关注白妍的动静。
白衣男人看了看缠斗着的谷随和左修,又看了看被扣住喉咙的白妍,突然领悟到什么一般,拊掌一笑。
“小徒弟,”他转过脸来看着砚明,“你可知道现在被扣在你手里的是什么人?”
砚明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狠狠剜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其实严格说起来,很关我的事呢。”男人微微一笑,“你扣在手里的,正是魔教走失数年的右护法,白嫣然。”
砚明感觉到白妍的身体微微一颤,立马警惕地看向她,收紧了指尖的力量。
“咦?我记得右护法的武功是顶好的啊,就连陆泽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么,难道离开这几年怠慢成这样,连一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都能制住你吗?”
砚明不想相信白衣男人的话,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白妍每一次都轻而易举地摆脱他媚术干扰的情形。白妍像是感觉到他心里的动摇,一双水盈盈的大眼之中写满哀求:“砚明,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他说的那个白嫣然。”
砚明和砚书、砚初对视一眼,转向那个白衣男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呵呵——凡我寒极教教众背后都文有一朵罂粟花,花瓣越多者在教中地位越高,至于嫣然背后到底有没有嘛……想必贵派的掌门心中应该最有数吧。”
谷随险险地避开陆泽一记手刀,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战况危急,白衣男人和砚明的对话却依旧尽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上次白妍吵闹着要和他洞房的时候,他的确看到她背上有一幅若隐若现的图案,只是上边明显被新的痕迹覆盖过看不清晰,他便也没太在意。
那白衣男子悠闲地看了谷随一眼,笑一笑接着说:“至于我嘛,好说好说,寒极教第十一代教主左修是也。不过我猜谷掌门一定会对我的另一重身份更感兴趣——我乃是嫣然拜过天地的……夫君。”
谷随的手势果然停滞了一拍,也就是这一拍的空隙,他生生地挨了陆泽一掌,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陆泽同时跃下,找准了方位举起手中的银针眼看就要刺中他的眉心。
当——
银针刺在锋利的剑刃上,下一秒陆泽就被原本好好待在砚书腰间的那把佩剑刺中了胸口,捂着伤处跌在地上。
白妍一只手扶着接了一掌嘴边还挂着血迹的谷随,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中,保持着将剑刺出去的姿势。砚明反应过来,再看向自己扼制着白妍的手,竟然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就被她这样逃脱掉了。
月光穿破云层落在地面,院子里一片安静,左修满意地笑了。白妍此举虽然救下了谷随,却无疑证明了她正是左修口中所说的那个从魔教出走的右护法——白嫣然。
七
白嫣然气喘吁吁地丢下手里的剑,撅着嘴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练了,不练了!”
左修也收起手中的剑,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夫人,怎么了?”
“你每天就知道和我练剑练剑,说好的逛花灯猜谜语买胭脂呢?”
“我是为了你好啊,”左修一只手揽住白嫣然的腰,把她拉向自己怀里靠着,“《鸳鸯谱》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秘籍,但凡能够练成就能天下无敌。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我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伤了你。”
白嫣然靠在左修的肩头想了一阵,有点泄气地捶了他一拳:“可是我们是一起练的啊,要是到时候你欺负我怎么办?”
左修在她额头上温柔地印下一吻。
“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你呢?”
《鸳鸯谱》其实是一套双修剑法,白嫣然和左修是少年夫妻,虽然身处魔教,感情却不逊色于武林正道中任何一对伉俪。剑法一共有十重,他们一直练到第九重都很顺利。
可是到了第十重的时候,出了事。
谁都没能想到《鸳鸯谱》的第十重根本没有武功,而只有一道指令。当初共修鸳鸯谱的两人,只要其中有一人能够手刃另一人,方能得到整本秘籍最后的大成。这才是最初的九重让一对爱侣一起修的用意。
白嫣然想对左修说她是不会杀他的,即使练不成《鸳鸯谱》他们也已经很厉害了,可是比她更快的是左修的剑。她闪避不及时被刺中了左臂,惊恐地回过头去,对上左修赤红的双眼。
“嫣然,今日你为我而死,他日我成为了天下第一,一定终生只记着你一人,不再另娶。”
左修终于还是没能杀成白嫣然,两个人勉强打了几个回合,白嫣然带着《鸳鸯谱》逃出了寒极教。
白嫣然没有再用过武功,她从此深深地厌恶上了天下第一这个位置。她把脸涂黑,在民间流落了整整两年,最落魄的时候连衣服都已经整整四个月没有换过。初冬的街头已经很冷,白嫣然失魂落魄地蹲在街边像个小乞丐。
有一个一身青衫的公子经过她的身边,蹲下身来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串铜钱。
“天凉了,去买身御寒的衣服吧。”
白嫣然抬起头来,对上谷随温柔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杀戮的血腥和欲望之气。
从此,世界上只有白妍。
八
寒极派与青霜派一战,最终以青霜派惨败收场。解药还没有找到,砚初索性住进了砚觉的屋子里,成日对着砚觉的尸体埋头钻研。谷随的伤好得很快,派中百废待兴,他重新主持起大局,却再没提起过白妍。
自从那日左修带走白妍后,她的名字便成了所有人的禁忌。
“师父!师父!”
砚初急匆匆地跑进偏室的时候,谷随正和砚明一起商量下山寻医的事,看到素来稳重的砚初如此惊慌的模样,也都吓了一跳。
“什么事?”
“弟子在三师兄的床铺下面发现了这个!”砚初递上一小包用油皮纸包裹好的药粉,砚明接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
“回师父,这和我们所中的毒是同一样东西。”
谷随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就立即向着砚觉的房间走去。砚觉的尸体由于被砚初用药水保留下来,此时平躺在一张方桌之上,并未腐烂。他一只手翻过砚觉的身体,被药水泡得发肿的背上,文着一朵巨大的黑色罂粟花。
屋内的三人一时无话。砚明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半晌黯然地说出一句:“想不到竟然是他。”
然而后面那句话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如果下毒的人真的是砚觉,那么……
白妍呢?
关闭了许久的房门被重新推开,第一眼只看到蒙在桌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不再有人笑吟吟地回过头来惊喜地叫着“谷谷”,然后张开双臂扑到自己怀里撒娇。谷随心头微微一痛,就站在门口对着空屋子发起了呆。
砚明和砚觉对看一眼,都体谅地没有说话。砚觉进了白妍的屋子巡视一圈,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看了一半的言情话本摊在枕头边,床下藏着没有偷吃完的瓜子,之前迷上包粽子时那些没用完的粽叶还静静地泡在透亮的水中……砚觉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白妍为师父包粽子吃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这些粽叶在水中泡了这么久,竟然一不生虫,二不长霉,也太怪异了些。他走到木盆边上伸出一根手指在水里蘸了蘸,而后放到嘴唇边上轻轻一舔,脸色大变。
“师父,这泡粽叶的水里……有毒。”
砚明不懂用毒,走到盆边看了看,没看出任何端倪来,很是疑惑:“可是师父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有中毒的人啊。”
“不对,”砚觉沉吟了片刻,“这水里的毒和我们所中的毒不是一种。”
谷随的心头微微一颤。
“如果弟子没猜错的话,这水里的毒,才是我们所中之毒真正的解药。”
九
谷随把所有弟子重新召集到大堂之上,砚初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发现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一片窒息的沉默中。
“如果是这样,”大师兄砚书轻轻叹了一口气,“师……白姑娘的事,看来是我们误会了。”
砚明压下心头那丝微弱的愧疚:“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我们真相呢?”
“要是她一开始就说了,你会相信吗?”
谷随默然地坐在掌门的位置上,脑海中却已经乱成了一片,连弟子们的争论都再也听不进去。随着砚觉后续发现的一系列线索,关于白妍到了青霜派后一系列事件的真相也大致都浮出了水面。
砚觉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听命于寒极教的,谷随把白妍带回教中之后,左修大约是惦记着白妍带走的《鸳鸯谱》,却又忌惮谷随和嫡传弟子们的实力,开始对派中众人下毒。白妍吃出融在饭菜里的毒药之后没有声张,一边暗中查找下毒的人,一边把解毒的药融在泡粽叶的水里,再用吸收了药性的粽叶包了粽子喂给谷随吃。后来她大概发现了砚觉的事情,在谷随出谷之际,强迫砚觉吞下了大量自己随身携带的毒药,药发身亡。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白妍为了不让其他人怀疑,同所有人一样吃下了有毒的饭菜,却没想到砚明还是因为砚觉的死,将目标锁定在了自己身上。恰逢这时魔教派来来使,她明明知道陆泽交给谷随的解药是错的,却为了不暴露身份什么都没有说。
白妍的身上带着《鸳鸯谱》,如今她被左修带走了,回到魔教之后会遭受怎样的折磨,谷随不敢去想。
他早就猜到白妍有秘密,那时他想只要她不愿说他也不强迫,这样就能保护好她。可最后白妍还是因为自己而受到了伤害。
思绪混乱中,耳边好像又响起了白妍熟悉又带着亲昵的声音。
“谷——谷——”
谷随怔了怔,却发现一众弟子都张大了嘴,用一种无比惊愕的眼神看着门外。远处一个白色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近。
“谷——谷——”
月底,江湖传闻魔教右护法因违反诸多教律,被教主废掉武功之后逐出教门。
次月初,青霜派为教主和教主夫人举行了一场隆重无比的成亲仪式。
酒过三巡,谷随微醉地回到新房中,白妍已经自己掀掉了火红盖头,正努力用一只手去够自己的后背,整张脸皱成一团。他慌忙迎上去伸出手,帮她轻轻揉着背上的伤处。
“伤口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