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借条

李代金

男人开着小车带着女人穿越大山去山里的一所村校行善，他们给孩子们带去图书，带去饼干，带去玩具……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朋友凑钱买的。返回的途中，他们遇到了大雪，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小车抛锚了。男人打开车门走下来，他检查了一遍，摇摇头，再检查一遍，再摇摇头。他无能为力，只有专业人员用工具才能将小车修好。

男人钻进小车，关紧车门，打着哆嗦。女人看看男人，她知道男人无能为力，没有责怪男人的意思，她问男人：“我们怎么办？”男人沉默了，是啊，怎么办呢？男人掏出手机，他想求救，可是很糟糕，手机没有信号。

男人呆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坐着等待，不是个办法。男人知道，往回走，他们能回到村子。回到学校，可是小车都开了大半天，走回去的话，只怕得一天。当然不能往回走。往回走，没有会修车的人，只能往前走。

男人安顿好女人便下了车，他往前走去。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男人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他顺着马路走，一直走，向前走。男人走了很久，走了很远，也没有遇到村子，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遇到。男人想他不能再向前走了，再走的话，他一样找不到人修车，而女人一个人待在车里，她会害怕，会担心。

男人开始往回走，路上的雪更厚了，他走得更加艰难，他的双腿因为寒冷有些麻木，他一次次跌倒。走到最后，他走不动了，倒在地上喘着气。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雪，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冷的天。躺了一会儿，他向前爬去，他知道，他必须爬回去，必须见到女人。

女人坐在小车里，她一直看着前方，她担心男人，她不知道男人能不能找到人修车，她不知道有病的男人会不会在雪地里摔倒。天快黑的时候，女人看到男人在雪地里爬行，她赶紧跑下车。女人上前扶起男人，男人再一次跌倒，女人再一次扶起男人，她说：“我背你，我背你！”

女人当然无法背动男人，男人趴在女人背上，女人走一步，他用脚尖踮一步。一步一步，二三十米，女人和男人像经历一场马拉松。等终于回到车里，他们趴在车座上，大口喘着气，打着哆嗦。

后来，男人和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那时，车前车后车上车下全都是雪，车里也不再温暖，一点点变成了冰窖。他们的纯净水，也变得冰冷，再渴也不敢喝。他们惟一的一个小蛋糕，女人拿出来递给男人，男人又递给女人。最终，那个小蛋糕又回到了袋子里，谁都不忍心吃下去。因为对于明天，他们还一无所知。

男人和女人在车上冻了一夜，第二天，雪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男人和女人都知道情况不妙，但他们都没敢说出来，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可是女人发现，男人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甚至，女人发现男人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女人很担心地问男人：“你没事吧？”男人笑笑：“没事！”男人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告诉女人，这是一张借条，一个朋友借了他100万元。男人将纸条递给女人，让她收好。女人接过纸条，她看到上面写着那个朋友的名字。那个朋友，是男人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女人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男人笑着告诉女人，那是他买彩票中奖得的钱，他一直在买彩票，但没告诉女人。女人很不高兴，买彩票的事不告诉她就罢了，中了奖，把钱借给了别人，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呢？是不信任她，不在乎她，还是另有目的？女人捏着借条，久久无语。

男人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夜里，他停止了呼吸。死前，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女人穿好。女人含着泪，捏着借条，说爱男人，难爱；说恨，难恨。女人心情复杂。

雪终于停了，这时，天气更加寒冷了。小车里，女人缩成一团，她紧紧地捏着借条。借条，是100万元。100万元，是房子，她需要一套房子。这么多年，她和男人打拼，为的就是能在城里买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幸福。借条是女人的未来，是女人的希望。甚至后来，女人觉得借条是面包，是鸡腿，是牛奶，是烛光。因为借条，女人觉得温暖。

因为借条，女人坚持住了，她得救了。回到城里，女人精神抖擞。处理好男人的后事，女人找到那位朋友，她向朋友提出还钱。朋友吃了一惊：“还钱？我没借过钱啊？”女人将借条递给朋友。朋友接过来看了看，笑了：“借了100万元？没有的事！我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朋友耐心地跟女人解释，说这不是他写的借条。当朋友清楚整个事件后，他告诉女人说：“这是他自己写的，他是为了救你。”

女人认真一看，果然是男人的字迹，只是写得歪歪扭扭，跟平时写的不一样。女人明白了，男人知道他不行了，他担心她一个人害怕，担心她无法支撑下去，便为她虚构了一张100万元的借条。因为他想，有了这张借条，她就有了希望，就能支撑下去，就能走出绝境。捧着男人的遗像，女人号啕大哭。

那张借条，女人每天都带在身上。带在身上，她就觉得男人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因为那是男人最珍贵的爱，是男人永远的陪伴。

选自《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