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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玄

2013-05-14白云朵

小小说月刊 2013年11期
关键词:衣领主席台目光

白云朵

我,在一张空座上落了座。

天凉了,我缩了缩脖子,有点夸张似的拢了拢外套衣领──临窗一个女人正开着窗。女人似乎看出我的用意,拉上了窗,然后又对我望了望,仿佛在对我说:“我已关了窗”。

女人有一双鱼泡一样的眼睛,眼皮差不多撑不开两个眼珠子了,头发粗硬且凌乱,颈里的皮一层一层往下坠,一古脑儿塞在皱巴巴的蓝格粗布衣领里──这使她看上去很糟糕。

“要吗?”一个同她一样糟糕的男人,在我和他隔着的过道里伸过半个梨来。那是半个烂梨,挖去了烂痕故而见着了像眼珠子一样的梨核。女的摇了摇头,身子伏在前座的靠背上。眼向右一瞄,便毫无顾忌地斜粘在我脸上。一下两下,不知道这已是第几下了。

这令我很不爽。

我近似不满地蹙眉──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从这个角度可以这般放肆却又没有任何暧昧地看着我。我很想给她一个回马枪──圆睁我的杏眼,佯装不快故作嗔怪,说上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但她仅仅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慌不择路掉进了他的目光里。他姓张。

与张相遇是在外经委举办的一次年终外商投资协调会议上。我受总经理委托代为出席。张坐在主席台上,穿着黑色西服,脸方方正正,眉浓而微扬。张是主席台上最年轻的一位。

张看我用娟丽的钢笔字登记完后,就一直若无其事地把眼睛投向我──我与他面对面而坐。因为平时行政上都是我亲手亲为,问的问题也比较多。比如合同期双方都已到期该如何保护双方的权利,外资四金交纳应有什么特殊性,出口退税环节滞期如何操作等等,我注意到张的目光含笑而又赞许。

散会时,我竟然对会场有了一种难舍之感。

会议室的门口正对着电梯的出口。我款款走向电梯,装得跟来时一样平静,可我明显感觉后背灼灼发烫。电梯门打开时,我蓦然回首。张站在主席台上,眼神正好与我相对,我们近似放肆地对视。

因了彼此目光的互会,我们有了心与心的聆听交会。

如果不是那一晚,或许我的忘却会容易些,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常常会被一些猝不及防的回忆勾起一份怅惆。比如现在。

那一晚,我不该在不明他的心事下与他在客途的旅馆中单独相处,我明知对他没有多大的抵抗力──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该发生的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也会发生。我更不该轻信他只想一晚上看着我的谎言。

开始时,张确实靠在床沿看我,可他用的是什么眼神,那是一种赤裸裸的很放肆很暧昧的眼神,若在平常,我会佯装不快故作嗔怪地白他一眼,我会对他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可那一晚,情形不是这样的。

那一晚,我被他的目光逼到墙角,但无论逼到哪一个墙角,我都是满脸绯红手足无措的。最后,我只能在房间里拼命乱找,终于在一只水果篮上找到了一堆大红稠带,并把那截带子紧紧地系在腰上。张便挑逗似的笑问我:“你这又是干吗呢?”,我红着脸不回答他。我后退后退后退,其实我根本没有退路,因为我一直靠在墙上。张说:“傻姑娘,你穿着裙子。”

醒来时,张正注视着我。张床头柜旁的烟缸里积满了烟蒂。张吞吞吐吐地对我说半个月后他要去日本。他要我等他。我哭泣着给了张一个诺言,我说我会等,永远地等。但我傻得可以,我竟然没有向他要一个承诺──承诺他能回来,一定回来。

张杳无音信了。

三年了,我差不多每一天会拨他的手机,虽然,手机里传出的永远是那一句:“您所拨的用户已关机。”但对我来说,那是我唯一跟他联系的方式。我真怕,连那一句都没有的话,我会怎么样。

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把那截红绸带做了一朵很漂亮的绸花,装点着我的金鱼缸。鱼缸里有一尾我名之为“红玄”的金鱼,“红玄”以前是有过伙伴的,但不知怎么的,红玄弄丢了伙伴,后来我试着为“红玄”找过两次伴,但结局是一样的──“红玄”的尾部留下了厮战的伤口。我想鱼跟鱼之间也跟人一样讲究个缘份,我不再强求了。

“要吗?” “你哪里不舒服了?”男人的眼中有份谁也看得清的关切。女人对着男人摇了摇头。就那么一个烂梨,但却在温润的目光里传递出一丝温度来。我的心像是被鱼鳍刺了一下:与这份平淡的世俗的眉来眼去相比,我的承诺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羡慕起这个女人来了。越过女人的肩头,向车窗外望去。

马路上一排小白杨的枝条在风中鳗鱼样游舞缠绞──树叶己是没颜色了。

下了车,我鬼使神差地又拨了他的号码,我以为等着我的又是那一句“你所拨的用户已关机”,不想,手机里却传来一个男人很有磁性的声音:“红玄,是你吗?我已经在杨高路了。”我一惊,手机掉地上了。

选自《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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