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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疼痛

2013-05-08林柏松

北方文学 2013年10期
关键词:枯井幻象人间

林柏松

静 夜

我的房间被夜色占据

闹市瞬间成了我漂泊的屋顶

我坐在门槛上如一道疤痕

回味往日那遥远的痛

在一个屋子里困得太久

肉体上落满了时光的灰尘

我不敢轻易挪动一下

挪动时 躯体上就有一种

隐秘的崩塌之声

一群人粗暴地穿过我

好像我是抵达光明的唯一通道

风一直没有停止说话

话语打在我的脸上

像我一生都擦不掉的污垢

夜的穹隆漏了,无数干渴的嘴

迅速上升。这个夜晚

吮吸之声充盈整个星空

看看我居所的周围

一座古老教堂上的塔尖

正逼进虚无的夜空 让它

交出一个真实的上帝

静夜,整个苍天无语

刺不透的蓝,黑夜一样诡秘

我只渴望有人喊我一声

哪怕那声音很弱很冷

坠入幻象

前面是虚空的惊叹

后面是枯枝般的风

我进入一座废弃的庄园

朝着自身而行

那是一个心灵拒绝别人的暗夜

只有孤独的星开启我的前额

河流栖息在体内

黑色潮汐幻变成坚硬的音节

以一种晕眩的力量击打我的愚狂

使我沉陷在语言底层的泥土之中

我像一棵千年老榆

数个世纪面对一堵残墙

有口枯井喷吐粗糙的火苗

像一声声呻吟在凶猛的念头里上涨

它的狂热创造一种记忆的神话

直到它成为一座会说话的塔

看见它 我想到我生命的偶然性

和一个非常微妙的机遇取决的事实

它给我带来一种宿命

并随意地在发泄中焚毁我的肉体

我终于看见一个男孩

匆匆穿过那个只会发光

和蜃景交叉的怀疑的边界

最后坠入枯井如坠入幻象之中

这是早已预见的事物和结局

是一种垂直而残忍的诱惑

我的无名的心跳

不可重复的心跳

在没有重量的时刻显出重量

我闭上很有深度的眼睛

在我的颅骨中听见

我的血液的脚步声在人群中闲逛

我仍然存活着 并把

模仿的本领当作天赋

但那个男孩悄然消失的背影

被一片星光轻灵的悲哀

修改得更黑更亮

这里远不是人间的尽头

我又来到了这里,在一条寂静

无人的山谷里独坐

看一只鸟落在黄牛背上举目四顾

看溪水在幽暗的斜树下潜涌而出

然后在一截残坝那里喧哗

当它经历了卵石滩上的四分五裂后

又携带着闪闪光斑,融入一片更广阔的

绿的吵吵嚷嚷碰碰撞撞之中

溪边有一条羊肠小道

证明这里仍在人间

我沿着溪流的哗哗声往上走

走进潮湿的腐叶气味

从水中一块石头上跳到对岸

又缘一根独木桥回到此岸

反复与溪水纠缠一阵后

我突然看到有人家抛出炊烟

听到犬吠声微弱而遥远

这里远不是人间的尽头

当我觉得山岩和杂树把小路吞没时

随着一只野鸭在草丛中扑啦啦惊飞

才发现一块巨石后藏着更大的惊讶

我擦身过去后,一角屋檐,半架果蔬

还有晾晒的衣物,开犁的农田,盛开的花丛

一块更大的光亮扑面而来

进入此景,我觉得推开任何一扇门

都是自己的家

日子是一只器皿

灰蒙蒙的夕阳不为谁

稍稍停留

它径直奔向黑夜的深处

我在年老而疯狂的暮色中

感觉每一个年少的日子

日子与日子毫不相干

昨天和今天彼此陌生从不往来

黑和白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它们就像一只脆弱的器皿

经不起一陣风的轻轻敲打

就纷纷破碎了

一只只空空的酒杯

等待我们将它斟满

再等待着我们将它饮干

有时就连杯子们

也来不及品尝酒的味道

暮色正越过屋顶

来到树影婆娑的窗前

在我的桌子上

慷慨地展览它剩下的金子

我并无心去捡拾什么

只是给阳台上的花盆浇了浇水

人间璀璨的灯火

助我浮起在高楼之顶

浮起在生死之巅

我久久地注视迷乱的星空

不说话 也不必说话

静听日子坠地的声音

故 乡

伦河镇这个名字还在 它还在老地方等我

但故乡已经消失 它消失的速度刚好碾到我的痛

这痛入肝入胆 入心入肺 更入血入骨

太阳照样默默地照着 月亮照样静静地悬着

小镇于不安中失去了更多的盐分

并渐渐失去了它原有的体温

故乡是我活在这个尘世上唯一的念想

它用干瘪的乳房把我吊大

并用全部的泥土和水晒出盐 支撑我走南闯北

我是一个离家多年一直呼唤故乡的游子

在哽咽与奔跑中 脚下的风从一轮明月处吹来

像是另一个世界打出的旗语

在一个时代中间漂泊 在尘世间漂泊

我们注定都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为此 我患上了癌症 且一病多年

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临终前 我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

如果说我爱故乡 为什么还要离开它

并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回家的命运

我希望夜晚这无边无际的黑

能把我熬成最后一粒盐

我要把它埋入故乡的一捧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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