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
2013-05-04云无心
文 _ 云无心
玉米
文 _ 云无心
地处天府之国边缘,几十年前,家乡的农民就都能吃饱肚子。不过,在我小的时候,即使是勤劳能干如我父母那样的农民,通常每天也只能吃一顿米饭,其他时候,需要用玉米来充饥。
家乡有种经典的玉米食品叫做“火烧子”。把玉米面用水和成团,在锅里烙到表面变硬,然后放进灶膛的灰里。等火烧子熟透了,刨出来抖去灰,就可以吃了。上山劳动的时候,农民往往就带一个火烧子,中午就着山上的溪水对付一顿,省下来回的时间。
今天的都市人,大概可以把火烧子做成一段“舌尖上的中国”,然而当年的我们,对“好日子”最直接的期盼就是不用再吃它了。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自然备受大人的宠爱,于是也就有了不吃火烧子的“特权”。在全家人吃玉米食品的时候,奶奶会专门为我做一小碗米饭。我那时候的理想就是长大以后,让全家人顿顿都吃米饭。
即便不喜欢吃玉米,我依然熟知种植玉米的细节。四川的冬天,气温往往在零度以上,土地不会上冻,农民会先把地“打整”出来,为来年做准备。所谓“打整”,就是清理干枯的杂草。然后,趁着冬天没有其他农活,把地翻一遍,到了春天下种之前,再“培地”就比较容易了。“培地”是把翻过的土块打散,让土地表层松软而平整。不管是翻地还是“培地”,一天下来,手上打几个水泡是很常见的。
下种也不是轻松的活儿,尤其是早年使用农家肥的时候,需要从山下往山上背粪。现在的我在山路上走那样的距离,大概可以算是一项运动量很大的锻炼,而那时的农民需要一趟又一趟地背运粪肥。所以,我一直认为化肥是一项很伟大的发明,每每看到反对使用化肥的人,我总是忍不住想,让你去背三天粪,再来发表意见吧。
玉米出苗以后,杂草也开始生长,这时就需要薅草和施肥。季节还是春天,不过天已经开始热了。农民小心地把杂草铲掉,但又不能伤了幼苗,同时为每棵幼苗撒一点肥料。相同的动作重复一天,腰酸背疼。更辛苦的是“薅二道草”,那时已经进入夏天,又湿又热。玉米已长到跟人差不多高,叶子上的绒毛跑到身上,浑身瘙痒。比起湿热的天气和无处不在的绒毛,“汗滴禾下土”其实要好受多了。
收获的季节,劳动更加繁重。把玉米棒子掰下来背回家,必须尽快撕掉皮。外形规整的扎成串挂起来,不规整的直接晒干。白天背了一天的玉米,晚上还需要“撕玉米”—不把它们的表皮撕掉并晾开,玉米很快就会长霉。
收获的玉米中,有时候能找到甜的玉米秆,就能像吃甘蔗一样一饱口福,这或许是那几天最大的快乐。
玉米收获之后,还需要脱下玉米粒才算完事。农民自然不会有脱粒机之类的东西,于是在冬天,除了挖地,脱玉米粒也是一件家家户户必须要做的活儿。
不管是当年作为口粮,还是后来作为饲料喂猪,或者卖到酒厂酿酒,玉米都是廉价的。辛辛苦苦种一季玉米,一亩地收获不了几百斤,也卖不了多少钱。
玉米依然是一种很重要的粮食作物。在国外,玉米作为原料在各种加工食品中随处可见,而肉、蛋、奶的生产,也需要玉米作为禽畜饲料。虽然中国的育种技术也算世界一流,试验田中的玉米亩产量也经常有优异成绩,但是,全国实际种植的平均水平还是明显低于国外,更不用说更多的人力投入了。
我离家多年,去年冬天回去的时候,才知道现在种玉米已经不需要“打整”“培地”了。改良的玉米品种有了更为省力的种植方式,然而,玉米依然廉价,人们还是不愿意耕种。用母亲的话说,去工地上做小工,干一天赚几十块钱,比种玉米划算多了。当年,为了争边界上的那行玉米该由谁家来种,同村的乡亲甚至大打出手;如今,把自己的土地白送给人种,都没有人接受。
即使是在农村,也已经很少有人吃玉米,孩子们大概已经不知道火烧子是什么东西了。
云无心,清华大学生化学硕士,美国普度大学食品工程学博士,“科学松鼠会”作者。2009年出版了科普文集《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