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拉着神色痛苦的姑娘奔向我

文 _ 霹雳哞哞

男孩拉着神色痛苦的姑娘奔向我

文 _ 霹雳哞哞

请你温暖明亮

我还是第一年当住院医的新年前夕，门诊来了个面色苍白的姑娘，身材高挑却弯腰驼背，一头清汤挂面的黑发，残残一点妆，眉头轻蹙，眼帘低垂。搀扶她的是个中年妇女，浓妆艳抹，多年之后，我依然记得她那天夸张的发饰。

姑娘落座，大妈屹立其侧，我照例询问：“你怎么不好？”姑娘不看我，只说：“没什么，宫外孕了吧。”大妈惊呼：“别瞎说，哪又来的宫外孕！”姑娘斜斜瞥了她一眼，缄默不语。我也被惊着了，翻到病历本封面，年龄一栏写着：19岁。

姑娘一脸淡漠，却轻车熟路地描述着自己的停经、出血、腹痛等症状。短短两分钟，头头是道。大妈在一旁惊惊乍乍，反复摇动那满头的豹纹蝴蝶结，哎呀哎哟不绝于口，倒仿佛病的是她。

“你怀过孕吗？”

“两年前人流1个，药流1个。一年前宫外孕1次，左边，没切；人流1个。今年人流1个。算上这回宫外孕总共是第6个。”边上大妈的睫毛膏渣子都眨掉了，数次拍打着桌面，却最终没喊出那句“你别说了”。姑娘自顾事不关己地说，我马不停蹄地记，心里却惊惶得屁滚尿流。沉默片刻，我底气不足地安慰：“别太担心，这次没准儿不是宫外孕呢。”姑娘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轻飘飘的，看不出含义。

半小时后，一张B超单子轻飘飘落在我面前：左侧宫外孕。我有些慌神，大妈显然已经仓皇一路，此时蔫蔫不语，只有姑娘问：“要手术吧？有床吗？”神情之淡然，远胜于我。

我停了半晌说：“来吧。”跟大妈说：“你是她母亲吧？赶紧去病房办手续，今儿就手术！”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摆着手：“我……”

“她不是！她是我阿姨……我没别的人。”冷冷一句话插进来，空气凝滞。我没看姑娘，直直望向那个女人，她翕动了两下嘴唇，如哭般笑着，讨好地说：“大夫，得多少钱？”我终于不再掩饰我的厌恶：“多少钱也要给她手术，她才19岁！”

女人又絮絮叨叨问了很多费用的问题，姑娘不再抬头，也不再言语。我回避去看她，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怕看到什么。

在她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走到门口的姑娘突然回头，定定地看着我说：“大夫，以后我还能怀孕吗？”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她问的是“我还能有我的孩子吗”，还是“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受罪”。在整整一小时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眼神里有19岁的焦灼和惶恐。我认真地说：“这次手术后，你要好好避孕，然后生自己的孩子。”她也很认真地回答：“谢谢大夫。”可是，我还是觉得，那浅浅一抹笑意，像是嘲讽。

终于，楼道里只剩两个背影，高挑的佝偻着身躯，矮胖的亦步亦趋，高跟鞋凌乱的声音伴着女人的大呼小叫，回荡了很久。

后来，我问病房的大夫她术中的情况，答：“粘连得一塌糊涂，切了左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想起她问：我以后还会怀孕吗？

后来，有人八卦地告诉我，姑娘一直很“坚强”，不喊痛，不问病情。他们问我，姑娘是不是特殊职业啊？那个女人是不是“妈妈”？我想起她说：“不是！我没有别的人。”

新年前夜，我写了一张贺卡，托病房的大夫交给她，具体内容现在我已然记不清楚，只记得是告诉她，虽然我并不了解她的故事，但不要放弃自己，要好好珍惜自己，并祝她新年快乐，早日康复。

我再也没见过她，甚至不知道我那封幼稚的信是否如我所愿，给了她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温暖，还是因为我本就不了解故事，又干了件犯二的傻事而已。我却始终记得在诊室门口，她回头问我的瞬间，淡淡一点阳光照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冷漠和无所谓。她真的是个漂亮的姑娘。

只是个孩子而已

刚才打来的急诊电话里说：“有个孕14周的女孩，自己吃了打胎药，现在出血腹痛，你速来。”

选择拥有高端资源的医疗机构以PPP模式先行先试，出台鼓励民营医疗机构开展国际健康旅游服务的政策。通过项目扶持、贷款贴息等方式，支持健康旅游企业利用资本市场融资。鼓励金融机构推出适合健康旅游产业特点的金融服务，支持商业保险机构运用股权投资、战略合作等参与健康旅游产业链整合，提供与商业健康保险产品相结合的疾病预防、健康管理等服务，引导相关机构与国际健康保险机构合作，鼓励创业投资机构和融资担保机构为健康旅游领域创新性业态、小微企业开展业务。

男孩上高中的年纪，牛仔裤上挂着金属链子，破旧的板鞋，头发油油地直立着，一口乡音浓郁的普通话：“大夫你快点给她看看！”说着话硬是想把女孩推到我怀里。女孩一个趔趄，我赶紧去扶，只摸到了一把骨头。丫头劲道着实不小，抓着我低着头一个劲儿喊疼，指甲抠进我肉里，身子却直往地上出溜。我赶紧扶她坐下，招呼男孩过来询问情况。

女孩16岁，来京打工，跟男孩是同乡，两人先有相依为命，后有鱼水之欢。两人眼看木已成舟，又不愿去医院，干脆自己从网上买了堕胎药。女孩早晨开始肚子痛，刚开始想忍忍就过去了，不想竟然到了打滚叫娘的地步，两人又怕又慌，这才跑来医院。

我对男孩说：“你女朋友孕周太大，有出血风险，得住院。”男孩点头如啄米：“我住我住！”我开了3000押金的住院单递给他，男孩瞥了一眼，手一抖喊了一嗓子：“3000哦！”坐在长凳上的姑娘忽地抬起头，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稚气未脱的脸上有层细密的汗珠，一双丹凤眼因为惊恐瞪得异常大：“那么多钱，我不住了！”话音未落，又被一阵宫缩折腾得低下头呻吟。我看她宫缩一阵紧过一阵，赶紧喊当班的住院医带她去做检查，一边催促男孩去办住院手续。

男孩挠着头，面带歉意地说：“大夫，我就300。”我一听就头大了，其实类似情况在妇产科门诊并不算少见，越是什么都没有，越是什么都敢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你先押上，赶紧联系你俩的父母家人来北京，钱就先找朋友凑吧。”男孩的表情有种“你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的意味，对我说：“我们没朋友可借，再说，这种事怎么能告诉父母呢？”我一句话戳过去：“你要知道，她的命比你俩的脸皮重要多了！”男孩只是低头反复揪着衣角，默不作声。看着眼前这两个破罐子破摔的惊惶孩子，我甚至没法以“你要做个负责任的男人”来激将—他就只是个孩子而已，一颗稚嫩的羞耻心大过了天。

住院医来汇报说，女孩生命体征平稳，宫口没开，出血不多。我的心放下一半。我盯着男孩那双粗糙的手，灵光一闪。

“你们在哪儿打工？”男孩呆呆地报了个饭馆的名字。还好，饭馆规模不小，且距离不远。我拨了114找到饭馆的电话，又从前台小妹那里打听到经理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经理显然始料未及，但不愧是商场中人，言语间的凌乱瞬间打扫得一干二净，再三强调这女孩才来上班两天，然后只是谨慎地问女孩的病会不会传染。我啼笑皆非地否定了他，最后说：“麻烦您现在带上钱来给这孩子办住院手续。”在遭遇各种推三阻四后，我终于忍无可忍，甩了一句：“您要不来我只好报警了。这孩子才16岁，还是未成年人！”对方立刻慌了神，显然是久经商场未经法场，忙不迭地开始询问女孩的病情，并保证带足钱立即赶到。

近一小时后，女孩在凄厉的号叫和扭打的姿势中排了胎，全程都在呼号着：“妈妈！妈妈啊！”我常规地询问：“你不看那个胎儿了吧？”女孩好奇地探了探头，什么都还没看见，又惊叫着扭过脸去。我看着那胎儿，已然初具人形，不由得心里凄然：它原本也可以是个漂亮的宝贝。回头再看眼前的这个女娃，脸上还挂着大泪珠子，却对我说：“美女，我饿了。”

姑娘出院前，我跟住院医再三交代，一定要教给她避孕的相关知识，要尽量联系到她父母。而女孩那双惊恐的丹凤眼，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哀号，让我很久都不能忘怀。

一些思考

10年间，亚洲的非安全流产从千分之十一增长到千分之十八，安全性流产从千分之十七下降到千分之十一。全球每年约有4．7万名妇女死于非安全流产，另有500万名妇女因此而致残。而我国每年人工流产人次多达1300万，位居世界第一，其中25岁以下女性约占半数。

人工流产率的上升和低龄化的一大表现就是：在每个圣诞节、新年、情人节、寒暑假后的一个半月左右，门诊总会迎来N倍于平日的“意外妊娠”的姑娘们，其中未成年人的比例逐年增高，她们有的浓妆艳抹，有的则身着校服，多数都由闺密陪伴前来。

未成年的女孩多数是农民工子女或独自“北漂”的姑娘。她们情窦初开、无知无畏，偷吃禁果却不知后果，就诊时往往以为自己月经不调；年纪越小的孩子越难以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恐惧逃避的心理让她们不敢求助于他人，往往采用“拖”字诀，早产、足月分娩者不在少数，医者且触目惊心，何况其父母家人！

成年年轻女性则有一部分是缺乏避孕常识，或是自诩“爱情至上，为爱牺牲”，为男友图一时之快未采取避孕措施。部分姑娘刚刚二十出头，已有多次流产史，甚者竟已有种“不过如此”的淡定。甚至曾有女孩有些憧憬地问我“人流是不是有减肥的效果”，令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当今社会，处在性心理萌发状态的青少年已经远不止“情”窦初开，他们通过各种途径来满足自己对性的好奇心。而学校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性教育内容，再加上多数家长谈性色变、矫枉过正的性教育态度，使得他们在一片朦胧中更加跃跃欲试。

若将首次“意外妊娠”归责于性知识的匮乏，那么很多姑娘其后数次流产则与社会上广泛流传的“无痛人流”不无关系。

门诊常有病人拿着私立医院的小广告前来，认真地咨询我广告语中每个“人流”前的定语的意思：无痛、可视、保宫、4D、宫腔镜……噱头可谓五花八门，雷得我人仰马翻。前阵子我在微博中转发了某私立医院“人流团购”的帖子，引发热议的不是“这事也有团购”，而是“有244人已团购”。

事实上，“无痛”远不等于“无伤”，反复的人工流产会造成女性子宫内膜损伤、感染，远期可能影响妊娠。但显然，对于很多女性来说，没有了真切的疼痛，“眼一闭一睁，烦恼就没了”的解决方式，让这些“遥遥无期”的风险不足为虑，或是今日为我心忧，明日一切照旧。

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我想严肃地说一句，抛却那些知识、数据和冷冰冰的医学术语，每一名女性都应该好好地保护和珍惜自己，让辣手摧花的“意外妊娠”不要再“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它就这样出现”了，因为在你的生命里，它能带给你的远不是惊喜。

霹雳哞哞：北京某医院妇产科小大夫一名，心直口快一姑娘，提笔捉刀真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