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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濡

2013-05-02陈蔚文

读者·原创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短靴鞋盒鞋匠

文 _ 陈蔚文

相 濡

文 _ 陈蔚文

齐崭,簇新,从床下的鞋盒取出这双牛仔面短靴时,它依然还称得上与时俱进。穿了会儿,发觉不对,抬脚,鞋底裂了条缝!明明是双新鞋,口碑不错的品牌,竟裂了?

去找鞋匠,她瞟了一眼:“有些日子没穿了吧?”

“是。几年了。”

女鞋匠不再抬头:“修不了,搁坏了。”

搁坏了?只听过穿坏,怎么能搁坏呢?

“穿坏的鞋能修,搁坏的鞋没法修。”女鞋匠说,“鞋底‘粉’了,修也没用了!”

“可惜了双好鞋。”女鞋匠摇摇头。

簇新完好的牛仔面短靴,没用了。听上去像武侠小说中被深厚内功震毙的人,外面毫发未损,内里支离破碎。

穿坏的鞋,往往会出现些征兆,如一处开线或破损。它们是可修补的。放坏的鞋,在瓦解前看不出什么征兆,它的瓦解突如其来,上路后,突然整个地分崩离析了。

在貌似静止平滑的时间里,发生着种种巨大的作用力,比如鞋盒内,鞋子发生着只有它自己知晓的死亡。没有雨水,没有酸性物质,它遭遇的是时间氧化—像一个人被彻底孤立(也可能是自我孤立)后陷于黑暗,失语,麻木,呆滞,瓦解……

比起“穿”对一双鞋的损耗,孤寂的悬置是更致命的毁坏。

也像人的命运。

全然地封闭内心者,仿佛只能在一条黑暗甬道内越走越远,直至消失—手头正读胡河清的遗作《灵地的缅想》,眼前似有一幅画面:一个寂寥的背影,沿着大运河畔越行越远。

“……我愿意终生关闭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听潺潺远去的江声,遐想人生的神秘。”书封上印着胡河清的自白。

在序中,他还说:“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等到那血色黄昏的时刻,兴许连我也不得不离开这一片寂寥的方寸灵地。如果真有这一日,我的心情该会多么惆怅啊。”他果然离开了,去向了自己的灵地。不仅仅是他,他同时代的文学同道,和他以同样方式离开的就有诗人海子、顾城、戈麦、昌耀,文学批评家余虹等等,他们都选择了自杀。回看他们的个人情感,基本是孑然或破碎的。另一方面,在这破碎之外,诗歌引领其精神去向氧气越来越稀薄的高地,直至尘世在身后成为一团无可留恋的尘烟。

当一个人的心彻底陷入孤绝,世间所有门窗都牢牢闭合,死亡反从门隙下方露出一线召唤的光亮。

喧嚣世间,孤寂自守并非坏事,它助人神思清明,但这孤寂必得有一份人世依傍,有这份依傍就有了倾听者,有了与人世的接触,有了“入水不濡、入火难焚”的抗压性。

生于上世纪的翻译家朱生豪,性格亦极为清孤,但好在他有位相知的爱人宋清如,他借她承载了自己对人世的信与望。也因此,尽管他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虚无得可怕”,却仍勉力翻译了莎士比亚的大量作品,直至32岁因病辞世。

知己无须多,一位足矣!只一位就有了抵抗生之虚无的锚链,不至让生命轻易漂向浩渺烟波。

“活着”,这最基本也至高的信念,像一粒火种,它可能在另一个人带来的对流中日益蓬勃、巩固,也可能在缺氧的空间骤然熄灭。

一个人在自己内心的黑暗中待得太久,会成为黑暗的一部分,被黑暗消融。

尘世的磨损固然粗粝,但若是有一位可私语者,还是可以走下去的,像一双鞋那样,依傍着,踏过雨雪、泥泞,同时也丈量春阳、落霞,相濡着,体验人生荒蛮外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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