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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陈塘

2013-04-29

西藏人文地理 2013年5期
关键词:尔巴尼玛尼泊尔

当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墨脱县全线通车以后,喜马拉雅山中就只有陈塘可以称为是纯正意义上的中国最后一座“陆路孤岛”了。它是喜马拉雅山脉中国一侧目前最原始、最纯净、最少受现代文明浸淫的一颗绿色明珠。

陈塘位于喜马拉雅山北麓、珠穆朗玛峰东侧的原始森林地带内,处于中尼边界我国一侧的最南边,与尼泊尔一衣带水,隔河相望。当地居民形容它是“绒廊博许”,意即介于尼泊尔农业区头部和西藏尾部之间。全镇总面积为254.55平方公里,边境线长12公里,有21个国界界桩,5个山口通往尼泊尔,与尼泊尔王国的基玛塘遥遥相望。2012年陈塘镇共有行政村6个,476户,人口2120人,其人口绝大部分为夏尔巴人,是中国境内夏尔巴人口数最多的乡镇。

西藏民主解放之前,陈塘归属于定日宗卡达谿卡管辖(既今日的定日县曲当乡,一说是绒夏谿卡,谿卡为以前的封建庄园),江孜工委成立后归属定结县。1965年,陈墉中尼边界发生界桩被破坏事件。1967年6月12日,依据《关于修界桩一事的紧急通知》,由定结县驻军四周的负责人和县委干部,警卫队共90人组成的修复界桩组6月20日在日屋边防部队集中,于6月29日到达陈塘,7月26日与尼方会晤,8月3日完成重新竖立771(1)界桩一座和巡视附近65、66、67、68(两座),69(两座)、70(三座)、71(2)等11颗界桩的任务,8月5日,签署纪要,8月7日撤离陈塘。

陈塘是西藏日喀则地区唯一没有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民主改革、人民公社的一个边境地。1970年,我国政府收回陈塘。1971年10月,定结县特派工作组进驻陈塘,并把陈塘列入我国管辖区,1973年成立区政府,而没有建人民公社。1984年定结县组派建乡工作队进驻陈塘区,开展建乡工作,1985年陈塘区建立乡人民政府,1989年陈塘被划入珠峰国家自然保护区,2002年撒乡设镇。

日屋口岸

从定结县出发沿萨陈公路开向陈塘,若你用心去观察右侧的山体,就会看到很多片石砌成残存的碉堡。它们高高耸立在山梁上,或单个或结队,用高傲的俯视隐藏它们如迷的身世。当远远的看到萨尔宗巨大宏伟遗址时,沿途碉堡又成浮云了。

萨尔宗为古代交通要冲,沿叶茹藏布江至今天的岗巴县昌龙向南,经曲登尼玛寺和楚坦尼玛拉山口,即可进入锡金;向西翻过尼拉山口后,有数条通道连接尼泊尔。整个遗址南北走向,规模庞大,残墙最高处有二层,高约11米,遗迹西侧和南侧为崖壁。遗迹西南侧约50米处的山顶上有一遗迹,西南向东北走向,前面为一庭院,上面有房屋遗迹,有二层高,残墙高约13米,南侧为崖壁,东面倒塌严重。

遗址半腰的红色萨尔曲林寺,在灰白色废墟的衬托下更加醒目。僧人介绍它始建于17世纪,以后寺院三次遭到破坏,其中前两次是在廓尔喀入侵西藏期间,第三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尼泊尔数次入侵西藏,史书上都没有记载在定结这一带发生过战争。僧人的话对吗?在我没有见到日屋镇的扎西惹嘎遗址之前我一直是持怀疑态度。

日屋为国家二级口岸,又称萨照,相传是从萨尔乡过来的牧民定居在此而得名。虽然在1959年西藏平息叛乱时,少数分裂分子经日屋逃往尼泊尔时顺路抢走了日屋百姓的衣物、装饰品及大量的牲畜,给百姓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但在和平时期,日屋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从事与边贸有关的生意。大大小小的商铺,把小镇变成了一个繁荣的市场。在这里,居民们用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与前来镇上的尼泊尔商人进行交易,同时许多尼泊尔的产品也从日屋镇输送到定结,转而销售到拉萨。

尼泊尔商人基本上是夏尔巴人,他们手指粗的灯笼形辣椒因为辣味足、香气浓郁而特别受欢迎;粗加工的竹艺编织品、手工打制的铜器,精美的首饰、木料都是交易的热门货。近两年,随着国力的提高,在定结开展两岸边贸交易会时,因县里会给参与的尼泊尔商人一些比如棉被等礼品,有些尼泊尔人冲着这赠品而假装商人。再看1970年的资料,来自尼泊尔的一个打火机要换我国边民砖茶十块或两双大人球鞋时,不免感概。

在公路未通到陈塘镇的藏嘎村时,日屋镇是陈塘的最重要物资补给站,很多陈塘人一生中到所过的最大“城市”就是日屋镇,它在陈塘人心目中的位置由此可见。陈塘镇虽然气候宜人,适合农作物生长,可是山势险峻,能开发成农田之地少之又少,所以,当地生产的粮食不能自给。很多中老年人都有背着木料、药材、竹篓等特产,从陈塘徒步至日屋镇交换食品的经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在日屋镇设有国营的供销社,陈塘人背来的土特产能在那里换成黄灿灿的青稞等粮食。虽然当时陈塘到日屋都是险峻不平的山路,来回最慢的要十多天,但为了粮食,为了生存,穿梭在路上的夏尔巴人还是络绎不绝。2005年徒步从陈塘到日屋时,每几公里就能看到一些小卖部供行人打尖休憩。小卖部一般用横条花纹的塑料编织布为顶,里面都有一些食品出售,还可以喝到用茶砖加盐煮成的清茶,每人一元随便喝。山路十分窄,最宽的时候也只能容二三人并行而行,当三三两两的陈塘人“顶”着从外面采购而来的物品迎面而来时,只能在一边避让。很多地方铺点青石板。板被磨光滑了,阳光一照,反着暗淡的光。

2001年,陈塘人盼望已久的萨陈公路(陈塘-萨尔)开工重建,公路修到哪里,日屋镇的一部分边贸交易也伸展到哪里。2012年时,当萨陈公路最终定格在藏嘎村时,日屋镇的商人早就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开设了商店、小卖部、招待所、藏餐馆,几乎垄断了两国边界的小商品交流。在利用公路的便利上,陈塘人又被头脑灵活、敢说敢干的日屋人超越了。

扎西惹嘎古遗址

在没有见到扎西惹嘎古遗址之前,本人是不相信萨尔宗遗址中的萨尔曲林寺被廓尔喀军队破坏过两次的。它位于那当藏布的南面,萨陈公路边上,距日屋镇约十公里。遗址现在被当地的旅游部门命名为“曲玛古战场遗址”,有明显的指示牌与停车场,并在那当藏布上修桥通到遗址。

整个遗址修建在一片大峡谷里的山坡上,随着山势盘旋起伏。遗址用石墙块石加石片砌筑而成,至今严丝合缝。石墙从曲玛山脚自西向东北方向分布,长约3公里,石墙宽2.9米,残墙最高为3.7米,石墙西端处有3座敌楼,东北约1公里处的石墙南侧有5个敌楼,敌楼面积约9平方米。整个石墙南侧挖有壕沟。与北方的明长城相比,形式十分的相似,但其垒砌方法具有典型的藏族特色,为大小片石间杂而成。

若从高空鸟瞰扎西惹嘎古遗址,它以平坝子的中心点为中心,向那当藏布的上下游各筑一道城墙,向后山也筑有城墙,直伸到山头,在这道城墙中,修有敌楼,因已倒塌,已不知当年的高度了。城墙上铺有厚草皮,让上面石面平整;如今在部分城墙上还能跑步,遥想当年初建时,其上面跑马走人应没有问题。且三道城墙也通过这种草皮而有效地联系在一起。在对面,那当河上的两个山上还能看到一些四边形雕堡的残存,其应是当年的烽火台了吧。

对于扎西惹嘎古遗址,院士李勃生在其《珠峰自然保护区的考察报告》中说这是西藏唯一的“古长城”。2010年采访日屋镇83岁的热丹老人时,虽然他的记忆力很好,却只能模糊记得在以前,曾有过军队在此驻扎,在他的记忆中,那是爷爷再爷爷之上的事了。老人说,他小的时候,这废墟远比现在壮观,只是无人看管,任其自生自灭,加之有些放羊娃在此放羊时,闲着无事,常会以破坏遗址为乐。

陈塘镇73岁的吉阿老人记得当年曾在扎西惹嘎处打过战争。尼泊尔人从斯巴瓦龙部落出发,分两路侵入我国。一路翻过赤得拉,在扎西惹嘎处进行交战,一路是翻过勃比拉,在如今已十分热门的徒步路线嘎玛沟的中间萨基塘进行交战。当时的民众没有大刀枪支,只能以石块为武器反击侵入者,所以陈塘、扎西惹嘎、日屋、萨基塘一带都被尼泊尔占领了。之后来了一个藏族的军官,送给了当时的尼泊尔国王一把有着太阳一样光焰的军刀,与国王成了朋友后,把以上的失地全收回了。

扎西惹嘎古遗址是为了抵抗尼泊尔廓尔喀人的入侵是不争的事实。而查遍史料,并没有当时在陈塘进行激战或修筑防御工事的记载。历史的真相如何呢?第三次中尼战争时,清王朝正为抵抗太平天国运动而焦头烂额,国力极度空虚的清王朝自然没有国力来修筑巨大的工事。而在第二次中尼战争时,“廓尔喀军队再次侵入聂拉木和济咙。廓军兵分两路,一路自济咙进攻宗喀;一路由从聂拉木进攻定日;另有一路绕过定日,经萨迦直趋日喀则。”

这其中的“另有一路绕过定日,经萨迦直趋日喀则”是否就是指尼泊尔的廓尔喀人从定结入侵萨迦?廓尔喀人从陈塘的萨基塘与日屋的扎西惹嘎分别进入定结县,经过日屋,洗劫萨尔乡的萨尔曲林寺后,从萨尔乡经现定结县到达萨迦,全是适合骑兵的大草原。这一路的廓尔喀军队不仅推进神速,而且是最重创西藏的军队。

第二次中尼战争结束后,清王朝颁布施行《钦定藏内善后章程》29条,其中的第15条说:西藏的吉隆、聂拉木、绒夏、喀达〈卡达,现为定日县曲当乡,解放前陈塘为其管辖〉、萨嘎、昆布等地区和廓尔喀疆土相边,又为交通要道,须在吉隆日班桥,聂拉森的潘瞻铁桥,绒夏的边界等处竖立界碑,限廓商和藏人随意越界出入。驻藏大臣出巡时必须以检查。所有尚示竖立界碑之处,亦须迅速竖立,不得因迟延而引起纠葛。虽然只是说立边界,那当时是否也有可能修筑工事呢?定结的一路廓尔喀人的入侵所造成直接损失是其他边界地区所不能比拟的。所以当时的清王朝在扎西惹嘎修筑的汉藏结合的“长城”样式的防御工事也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

扎西惹嘎古遗址是汉藏同仇敌忾,抵抗外来侵略,捍卫祖国边疆领土完整的见证。这样精神一直流传到现在。今年我在遗址边上的大草原安营扎寨,在半夜睡得正酣时,就被边防部队的官兵当敌特分子而抓起来盘查。事因很简单,当地牧民见我独自扎下帐篷而不向他们借宿,认为这可能是一个行动诡异的敌特分子而向边防报告。2005年徒步时也曾享受过这种待遇,不过当时的地点是扎西惹嘎下面的孔定玛。

站在扎西惹嘎的巨大废墟上,能感觉人类在历史上的渺小。历史的硝烟早已随风散去,只剩下一堵破墙迎风而立,当年修筑的那些人今何在?陈塘夏尔巴人在战争中,是偏安一隅还是男儿血性,也不可知了。

那当老房子

从日屋到陈塘镇境内,地势走向是从高到低,从最高海拔尼拉山口的4800多米,到最低海拔2040米,这种地形使得沿途景致独具高原特色,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冰柱和冰川,也有随气候变化而形成的冰棒,有湍流不息的江河,也有气势磅礴的瀑布,有广阔的草场,也有陡峭的山壁。

盘山公路异常险峻,道路只有一车宽,绝大多数地方都无法会车,路的一边是山体,另一边要么是深不见底的沟壑,要么就是汹涌澎拜的湍急的江水。印度洋的暖气流通过阿龙河及那曲藏布河口,在这一路上形成饱含水蒸气的微小颗粒,构成那当藏布河谷的雾气;变化多端,风与阳光都在改变着它的形状。一路上呼吸着它带来的湿润,也能感受到它的美丽。

那当意为森林中的平地,村中的陈塘镇老镇长是陈塘夏尔巴人致富的典范。当公路修到那当村时,他抓住机会,开了陈塘第一家家庭旅馆,集住宿、餐饮、小卖部为一体,是很多人口中的“陈塘首富”。从镇长位置退下来后,老镇长并未“颐养天年”,去他家几次,都因为他上山劳作而未能相见。

老镇长的父亲白玛加布今年已是84岁的耄耋老人。他住在祖传的老房子中,与老镇长的房子中间隔着形状大小不一的田地,有条用石块垒成的田埂相通。为了区分既使巴掌大田地的归属,有的田边会砌着用石块垒成的田界。老房子在白玛加布年仅一岁时修筑,据今已有83年,是为陈塘镇境内最古老的民居。它建在一块凸起的平台上,与周边的田地没有任何距离。老房子有个前院,老母鸡伴着洗衣机的噪声,带着小鸡在院子内觅食。船形的小储存室在前院边上,它用木板筑成,顶上是用竹蔑编成中间高两头低的半圆房顶。

从第一道门进入老房子,是个侧室,两条黄黑色的土狗在狂吠。土狗是正宗的陈塘猎狗,虽然脖子上栓着铁链,但看那架式,像是要挣脱束缚而迎面向你扑来。这种侧室在陈塘镇的其它村落中的老房子也能看到,其用途是关小型牲畜的,如猪羊等。侧室进入主室的门上方安放着四个牛头,其中一个是在拉萨常见的在牛脸上画图案的“工艺品”,牛头的下面挂着十多个由洛本制作包着五彩丝的护身符,仔细观察还有一个乌龟壳。大门右边的墙壁,贴满了各种图案的符咒。这些符咒用印经板〈夏尔巴语叫巴尔嘎〉刷墨汁在白纸上印制而成;它能避免恶鬼、精灵或对人有害的污秽进入房内。有些符咒因年代久远,呈暗黄色。

主室只有一间,集厨房、餐厅、卧室、客厅、储藏室、佛堂等诸多重要功能为一体的场所,它像一个木盒子,连地板也是用粗加工的木板一块一块的合起来的,在长时间的烟熏火燎,墙壁、正中承重的柱子、大梁等都成漆黑色。正对门的墙壁是一排木制柜子,上面供有十一本苯教经书、酥油灯碗、唐卡、哈达等物。在这墙头壁的正中央,挂有一排玉米,还有近几年更换的用竹子做成的“塔不让”经幡。右边墙壁上开有房内唯一的一扇窗户,这种布局让整人房子光线昏暗。在窗外,种着几棵苹果树,伸出手就能采到红艳艳的苹果。

火塘是敞开式的,它直接在地板上,用扁铁焊成四角形的支架高出地面约三十厘米。它正对着窗户,后面左侧的墙壁放着货柜,摆放着各式厨具、调料及热水瓶。在很多夏尔巴人家中,还会摆着一排排闪光亮的黄铜和铅制器皿,这些器皿都来自尼泊尔。

除了房顶上鱼鳞板换成铁质铁皮之外,房子的结构基本上与初建时没有大的改变。白玛加布在这房子里生活了83年,老房子承载了他一辈子的记忆,行动不便的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窗户旁边,看着远处青山上的云卷云舒。2011年“9·18”印度锡金邦6.8级的大地震波及陈塘时,房子与老人一起安然无恙。

老人的两个儿子(包括老镇长)都是采集野生蜂蜜的高手。野生的蜜蜂的蜂巢建在数百米高悬崖峭壁上的避风石岩处,采蜜时先在蜂巢下面点火,用烟和火驱赶使蜜蜂飞离蜂巢,然后勇敢的采蜜人就借助凌空的绳索爬上峭壁接近蜂巢,接着用木棍等简单工具迅速将蜂巢取下。拿回家中后,能得到蜂蜡与蜂蜜两种收获。把蜂蜡熔化后倒到碗中,冷却后倒出来,放在面粉上,就是碗形的蜂蜡砖了,口感如麦芽糖,甜且香味浓郁。蜂蜡很少出售,而蜂蜜则是我每次到陈塘时,尽可能会去白玛加布家购买的商品,其色泽黄褐色,粘稠度与杂质都比市场出售的蜂蜜大,口感与甜度也要来得好。

蜂蜜的采集是在春秋季节,在陈塘镇从事这种营生的只有那当村,一共有十三户人家掌握这种采蜜的技巧。在尼泊尔的中部的一些地区,这种古老的采蜜方式已经成为一种体验式的旅游表演。

陈塘生活

从那当村到藏嘎村,因泥石流与塌方经常会把公路堵塞,在陈塘多雨的情况下,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会把车子停在那当村,然后徒步到藏嘎村。公路到藏嘎村后就戛然而止。从藏嘎到陈塘为向上的水泥台阶,它直通陈塘镇政府所在地,共有1600级,盘旋而上,途中有粗糙的木板椅供人休息,共有12个。在2005时,这里只是一条便道,泥巴路面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碎石,一不小心就摔跤。

据说国家在修筑萨陈公路时,做的规划是直通陈塘镇的。由于公路要破坏占用大量的田地,出于对土地的珍惜,陈塘人强烈反对,最后大家达成协议,公路只修到藏嘎,藏嘎到陈塘沿老路修台阶路。这种以牺牲公路的便利而换取土地的例子,在中国境内并不多见。陈塘的夏尔巴人给我上了生动的环保课。

从藏嘎到陈塘,除了爬升的崩溃之外,夏尔巴人对土地的珍惜也是让人感叹的对象。因为山高坡陡,地很少,所以每一片地都无比珍贵,这里的田地没有形状,完全是顺势而成,绝没有方方正正的,弧形居多。小的,只有桌面大小;大的,也不过二、三十平方。虽然各有各的形状,但每一块田地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邪乎的是,悬崖边突然有一块巨石,平平整整上面也被整理成一块田地,看面积也就是10平方左右。怎么爬上去?远远地看,似乎这一面没有见到有供人爬上去的台阶呢。

与石阶路接壤的田地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用竹篱笆与石阶路隔离,那些篱笆可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点缺漏、歪倒。在陈塘镇内所有人畜通行的山路上,都会有这些竹篱笆,它能有效地避免牲畜与人类对农作物的破坏。当穿行在如迷宫式的陈塘镇的泥泞不堪、遍布牲畜粪便的小巷子时,因为陈塘镇的民居与田地没有任何距离,竹篱笆与民居的墙壁交叉而过,很容易产生“蒙太奇”式的魔幻感,让人产生不知是身处农田还是村镇的错觉。

陈塘至今未完全开通公路,运输全靠人背,所以背夫(妇)队伍就是夏尔巴人的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从很小的孩童到七八十岁的老妪老翁,都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在陈塘,用“全民皆背”来形容当地人的生活方式恰如其分。一路上川流不息的还有为陈塘镇运送建筑材料的人们。一块水泥砖从藏嘎背到陈塘,运费是13元,一根五米长八毫米直径的罗纹钢是10元。赚运费的有犏牛和以前陈塘没有的藏驴,人群中各种年龄段都有,很多小学生在放学后,还会下到藏嘎背上一块重约30斤的水泥砖,以补贴家用。而这些建筑材料最后都将成为陈塘镇为开发旅游而建的游客中心的一部分。

国际上,夏尔巴人以体质好、抗缺氧能力强、吃苦耐劳等特点为登山者充当向导和挑夫而闻名,可是陈塘的夏尔巴人至今没有人专业从事登山协作的工作。他们默不作声,偏安一隅,但偶尔展现的实力都会让人惊讶不已。2007年修筑墨脱公路时,指挥部在后藏地区招募民工,陈塘夏尔巴人也应召而去了。他们的表现与后藏其他县的民工不一样。后藏百姓背一袋五十斤重的水泥要两天,而陈塘人背两袋一百斤一天却能跑两趟。好景不长,陈塘夏尔巴在墨脱误食野果,造成集体中毒,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陈塘夏尔巴人负重的习俗与墨脱的门巴、珞巴族相同:用一根绳子把货物捆好,留出一个绳套。负重时,将绳套顶在额头,重物附在后背。这种背负方式,是在喜马拉雅高山深壑中崎岖难行的山路上由多少代人摸索出来的独特经验。山路险峻,攀爬悬崖,如果将重物挎在双肩,一旦失足,人货俱损。用额头顶负重物,发生危险时,方便弃货保人。这种负重方式也用于搬运幼童。幼童装在竹篓里,父母亲仅用一根背带顶着位于背后腰部的竹篓;走在后面,能看到小朋友对外界好奇漆黑的眼睛与不安分的四肢。

走在陈塘镇外围的小路上,能看到用藏汉两种文字写的一些触目惊心的铁皮招牌:“防御山洪,迅速转移安全区”这些都是蓝色的底子,红色底子的是“山洪威胁区”,它离房子咫尺之距,不知每次大雨时,这些处于“山洪威胁区”范围的人是如何的彻夜不眠、提心吊胆的。

虽然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如今很多陈塘人还是一日两餐,早上十一点与下午六点各一餐。早上的一餐基本上是土豆蛋子;下午为正餐,有菜配着米饭装在盘子中,用手抓来吃。陈塘人一年能收获二季,第一季基本为土豆,第二季为鸡爪谷、玉米等。土豆在陈塘夏尔巴人的食品结构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把土豆煮熟后,沾着辣椒酱与盐巴,是贫困人家一天的食物。在陈塘人家采访时,每家每户给你端上来的零食或主食大部分都是土豆,吃得太多,以至于看到土豆就下意识地反感。

陈塘的人是如此的依赖土豆,使人想象不出陈塘在引进土豆以前的情况会是怎样的,然而喜马拉雅山中种植土豆,却是比较近的事。陈塘的土豆有黄皮、红皮两种。据老人们回忆,黄皮土豆是在一百多年前从尼泊尔的昆布地区传入的,红皮土豆传入则只有几十年的历史。解放军进入定结县时,陈塘人桑丹与措巴姆夫妇两人听信谣言跑到了大吉岭地方,后来他们从大吉岭返回时,把红皮土豆带入了陈塘。红皮土豆淀粉含量比普通的土豆高,蛋白和维生素含量也都比一般的土豆高。

在禁猎之前,狩猎也是陈塘人获取食物的重要方式。在获取一般猎物时,除了弓箭与火枪身射杀处,用套子套猎也是重要的方法。套子打猎,即在野生动物经过的地方,设下圈套,当野生动物触及圈套时,机关弹起,以此猎得动物。在很多田地上,都能看到套斑鸠的鸟套,因为斑鸠的数量太多,往往多有收获。一个好的套子猎人,他能套得自己想要的猎物。如在一群獐子中,他能只套公獐而母獐却丝毫无伤。而与套子打猎相适应的是陈塘的猎狗。它们个头矮小,身体细长,适合在从林密布之地围拢追赶,而非藏獒那样能致猎物于死地。由于近年来国家禁猎,猎狗在陈塘快要绝迹了。体积轻巧而贵重的麝香曾经是陈塘与尼泊尔商贸交换的重要物品。

而猎取狗熊等猛兽时,则是先修筑一个窄小的石屋,上面压着重石;然后在石屋内放置狐狸肉,当猛兽受到狐狸肉诱惑而进入窄小的石室,触动机关,重石掉下,把狗熊压死。在狩猎过程中,致命的毒箭也是有效的武器之一,它的毒素来自于雪线以下的“雪山一支蒿”,俗称乌头。在陈塘,毒箭往往装在箭筒中,放在安全、孩子够不着的地方。

合伙狩猎回来的猎物一般是在猎手之间进行平均分配。若打到大野兽,则以户为单位分配给陈塘镇内所有人。猎物的头是在狩猎过程中功劳最大的猎手独享的。以前猎手都会把大野兽的头骨挂在房子内,以体现主人的勇敢与能力,头骨的数量关系到荣耀。

尼玛的跨国婚姻

陈塘镇镇政府往西约二十米,有一片不到二十平米的小空地,那是一般人心目中的陈塘镇中心。在天气好的时候,来自尼泊尔的商人会在这里摆摊出售小商品。尼泊尔的嚼烟,廓尔喀弯刀,各种铝制与不锈钢的生活小器皿,都有出售。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是五件套的铝制“烧”制白酒器皿。五个铝锅环环相套,在其中最小的铝锅中放入粮食、酒曲与水,在最大的铝锅下烧火,然后按步骤操作,最后能蒸馏出来白酒。这实乃身为酒鬼的我的最爱,可惜体积巨大,如何把它运回拉萨是一个大问题,最后只能忍痛放弃。

偶尔有尼泊尔人赶着犏牛来陈塘出售。犏牛是西藏的牦牛与尼泊尔的黄牛杂交生的牛,它保留了牦牛与黄牛的优点,比纯牦牛更易于驾驭,驮载货物或作为拖曳(如耕地)的牲畜也比较优越。旧时贩卖犏牛的利润是比较惊人的,很多尼泊尔人因此而致富。不过随着科技的发展进步,犏牛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现在进入陈塘的犏牛绝大部分提供肉源,用为宰杀。一只最雄壮的犏牛售价不到三千元,宰杀后,其肉不是按斤而是按堆来出售。屠夫把按肉质的好坏分成大小不一的“堆”,一堆一百元随便挑。

陈塘与尼泊尔隔河相望,两国之间的通婚在此并不罕见,四十出头的尼玛就是其中的一例。与尼玛相识于2005徒步嘎玛沟的时候,曾经受过他无私的帮助。今年在爬藏嘎到陈塘的台阶路时,又巧遇尼玛,在他强烈的邀请之下,我住进了他的家。尼玛家没有火塘,他把火塘移到进门的侧室,所以整个主室显得十分干净。他的尼泊尔老婆尼玛桑姆是个身体微胖、心直口快、大嗓门勤快的女人,一得空就打扫清理房子,她不会说任何一句汉语,见到我也只能微笑。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的两个孩子在房子中奔跑嬉戏,使房子充满了浓浓的幸福味道。

在陈塘夏尔巴人中,尼玛算是比较幸运的。1993年之前,陈塘镇没有“完小”,学生读到三年级后就只能辍学。1993年,定结县为陈塘夏尔巴人特别设立四年级到六年级的班级,地点在定结县小学。当时陈塘镇有21名学生到定结县就读,尼玛的年纪是十四岁。最大的学生是十七岁,这么大的小伙子读小学四年级,在现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不过这却是当年真实的写照。当年的21位学生,现在走出陈塘并成为国家公务员的有10位,他们分布在亚东、定日、拉孜、日喀则市、定结、拉萨等县城,从事的职业有交警、警察、教师、林业、广播、旅游、党政机关干部等。这些走出大山的夏尔巴人所接触的新鲜事物、观念,对当时还十分封闭的陈塘来说,是一次冲击波。他们所带来的“变革”,在很长时间内都影响推动着陈塘的社会进步。

只是尼玛不是公务员中一员,在20岁他小学刚毕业后就被林芝地区的武警部队招为内卫。三年期满复员后,在拉萨建设银行当保安,因不满月工资800,他26岁时辞职回到陈塘。修筑萨陈公路时,成了代办员,一天50元的工资。36岁的时候,他承包了陈塘镇的边防警务室的建设工程,在结算工程款时,把对方开的现金支票遗失,赚到的钱又转眼丢失。

尼玛桑姆是距陈塘徒步一日路程的尼泊尔塘木区乡人,以前在陈塘贩卖尼泊尔手工打制的金银首饰时认识尼玛。结婚后,她在尼玛家中继续贩卖首饰。她的手机开通了国际漫游,每天与家人通电话是必做的功课。两国之间的边境线及一日的徒步路程,并没有阻隔她与家人的联系。在我住在尼玛家中的几天里,她的弟弟背着两头活蹦乱跳的小猪送到了尼玛家。在我离开陈塘的时候,她的哥哥正赶着一只犏牛从尼泊尔走到陈塘。可能是行程不利,她哥哥的行程延后两天,本来想看尼泊尔人杀犏牛的愿望也为之落空。尼玛说他们卖牛肉时,分的“堆”很大,所以每次都能很快出售完毕。

在尼玛家的火塘上,挂着一些犏牛肉,那是上次宰杀犏牛时吃到现在剩余的。尼玛桑姆烧的土豆烧犏牛肉十分好吃,只是有一次看到火塘上的犏牛肉上面长满了白色的肉蛆,再仔细看土豆烧犏牛肉中,能看到被炸成黑乎乎的肉蛆后,再也不敢吃牛肉了。这些肉蛆尼玛一家已习惯了,它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食欲。

尼玛一家中只有尼玛分到田地,田地很小,只有不到100平米。所以尼玛经常戏谑说,用不到一百平米的田地养活一家人,他的压力很大。他现在除了与尼玛桑姆一起贩卖首饰与牛肉之外,就是每年五六月份上山挖虫草了。虽然陈塘的虫草质量不是太高,量也少,不过在现今虫草价格年年暴涨,上山挖虫草还是能得到可观的收入。

尼玛嗜酒比酒鬼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年的虫草收入有很大部分在朗玛厅中消费了。尼玛桑姆对此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心直口快的她有次用棒子追打尼玛,第二天尼玛又继续喝醉。尼玛桑姆同样也嗜酒,转山节“珠巴次喜”第二天,她与四个朋友在朗玛厅一共喝了二十多箱的拉萨啤酒(一箱二十四听,一听十元)。当夜我与尼玛在家看着她数次从家中取钱去买单。第二天尼玛桑姆无论尼玛如何打她踢她也醒不过来,直睡到下午六点多钟。两个小朋友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站在床铺前等她起来。

在陈塘期间,尼玛多次说要送我到那当村。可当我打包好行李时,他突然向我提出送我去那当村要收60元的劳务费。这种行为让我很惊讶。不过想想也对,背夫也是陈塘人重要的收入之一。

陈塘人反对把公路一直修到陈塘镇,除了保护田地之外,是否也有赚取背夫费的想法呢?不禁让人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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