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友”记

陈克

在浙江临海市涌泉镇，应三友的名字几乎可以说无人不晓。假如要找他，又不识路，随便问问路人，他们都会乐意地为你指明方向。

应三友是远近闻名的能人，盘带衫加工产业带头人，我比他痴长5岁，喊他三友。这次找他，不为业务，单纯访友。走到镇里，“爱老楼”旁大树茂密，老人们在下面乘凉、闲聊。我想，三友参与捐建这个爱老空间的时候，头脑中期望出现的大概正是这样的场景。

盘带衫大师泥工出身

和以前一样，隔着老远，三友便迎出来。他的话依然不多，只知道咧开嘴嘿嘿笑。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我们很快开始聊关于网衫的事情。

三友说的“网衫”，工艺名叫“盘带衫”，是把布裁成2.5cm宽的斜条，然后用缝纫机踏成筒状，再把毛边翻进筒里，烫平成宽约0.6cm的带子，然后用这种带子盘成事先设计好的图案。接下来，要在图案的带子周围再用丝线连续绕满双“8”字形网，最后把盘绕好的“花片”缝合成套衫、背心、裙子、围巾等成品。

三友本是泥工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盘带衫就像一块试金石，把三友的才能都释放了出来。我至今记得和他的第一次交道。

当年我还在台州绣衣厂研究所当所长，所里一位员工研发出一种叫“箕边”的工艺，很快接到订单。客户给了几千条真丝乔其纱长巾，要求四周机绣“箕边洞”。这个工艺只在粗棉布E做过，在真丝乔其纱上做，研究所当时也只是研制出一条样品。

找不到人做，研究所很被动。这时，常在附近绣衣厂找活儿敞的一个叫“应三友”的把单子接了下来。他胆子大，手里没有金刚钻也照揽瓷器活。只是，一天以后，他上手做出的十条样品，全部报废。

真丝乔其很薄，缝纫机的牙轮很尖，上了圆绷，不绷紧不好绣，拉紧了就会拉扎面料。看着满是孔洞的样品，三友有点发憷，但是并没有畏首畏尾。他尝试徒手上机绣，不上圆绷，取消缝纫机上的牙轮。绣花操作人刚开始很抗拒，说不好做，材料要绉在一起。三友就建议改用右手拉前，左手拉后，硬凭手拉紧丝料，代替圆绷，边绣边前移，代替牙轮。

顺利完成这笔单子，我对三友刮目相看。接这种技术活儿，要胆大心细，三友正是这样的人。一条样品不等于可以成批生产，这个坎是三友帮助完成的，从此以后，我们成了很好的合作伙伴。

心怀感恩的手艺人

从回忆中走出，我重新打量三友的作坊，他的作坊仍在老的乡公所旧屋，和以前相比，布局、陈设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把陈旧的雕梁画栋油漆了一下。这是属于三友的怀古天地。他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端坐在凳子上，手里不停忙着他的活儿。蒲扇随意放在地上，工作间隙扇两下。

三友人很直，话很少，你要什么他就拿什么出来给你看，几乎一言不发。这时，来了一个电话。三友拿起手机，没接，而是顺手转给了一旁的人，喊对方来接。

这个“莫言”老头，却聪明得让人惊讶。从1986-2008年，他的盘带衫生意都很好，多的年头一年要做3～6万件，做出口或者代工。由于盘带衫工艺从踏条、翻筒、盘带、撬网到拼片全都是发给附近乡村加工，完全靠妇女手工操作，因此给周边农妇带来颇丰收入。乡里乡亲之间一传十、十传百，方圆15里的“小包”都向涌泉这边跑，三友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三友能急客户所急，凡是他接的单，只要货期急，他都能通宵达旦为你赶货，所以出口公司和大厂都愿意放单给三友加工。外国客户多了，要求也各不相同，有的要做缎网衫、有的要做布网衫、有的要做仿真丝网衫、有的要做薄的乔其纱网衫、有的要做厚的羊毛针织网衫。只要有加工单，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完成。

一次，客户拿着绸的盘衫样品要改做羊毛针织盘带衫，由于开始量少，针织厂不愿加工羊毛筒带。他就买锭子机自己织0.6cm的圆筒带，硬是把任务出色完成。在完善盘带工艺过程中，三友还解决了很多技术难关，这些做法，既省成本又实用，都是向一线操作人员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结果。

三友总把村民的支持记在心里，他的乐善好施在当地颇有名气。来时见到的“爱老楼”，是他上世纪80年代参与捐建的。他还出资修复涌泉通往南门书院的山间小路，现在已经成了一条2米宽、2公里长的平坦小道。他捐资修的佛堂很多，自己家的堂前也供奉着一座铜塑观世音菩萨，长年敬仰香火不断。

走时，我说想拍张照片。虽然已是多年的好友，三友依然换上他以为好的衣服。一本正经地拍，还没开拍，就咧着嘴笑了。

生意像潮水一样时涨时退，前几年外贸不景气，车间空荡着。这次见三友，车间里则堆满了待发的货。这是一批用于内销的印花夏衣，三友人缘好，几乎是一呼百应，相信盘带衫转暖的时刻已经随着春天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