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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

2013-04-29龙佳解黎昔柒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马克思

龙佳解 黎昔柒

[收稿日期] 2012-11-21

[基金项目] 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马克思的文化批判理论研究”(11YBA054)

[作者简介] 龙佳解(1953—),男,湖南常德人,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文化哲学研究.

[摘要] 马克思在诠释异化劳动四种表现形式的过程中运用了价值介入的研究方式。价值介入研究方式旨在将价值预设与经验材料有机结合,克服主观与客观的二元分立。马克思关于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劳动的价值预设,凸显了马克思思想的批判特质。这种批判特质不仅被法兰克福学派所继承,而且对认识当今社会也有着较为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 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价值介入;法兰克福学派;研究方式

[中图分类号] A811 [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3)05—0101—05

马克思的异化劳动概念不能解读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雇佣工人生产活动的一种事实性描述,而是借助于价值介入对这种经验事实的诠释。马克思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既不能单纯解读为是对价值预设前提的抽象演绎,也不能像通常所理解的是纯粹地对工人劳动的经验材料的抽象归纳。质言之,马克思朝着融合两者的中间道路前进,这条道路是一种克服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种认识路线二元分立的可能性探索。这种价值介入研究方式不仅为法兰克福学派所继承和彰显,而且,日益被确认为是社会科学研究的一种基本的思维方式。

一异化劳动理论蕴含的价值

介入研究方式

所谓价值介入是指人们对事实的认知过程渗透着主体价值或评价因素的影响,使得人们通过认知活动所获得的一切事实性认识,都内蕴或负载着认知主体的价值意识、价值取向。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隐含了价值介入的研究方式。

就理论研究的对象而言,马克思强调要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不要像国民经济学那样,当他想说明什么的时候,总是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种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1]由此可见,马克思明确地将当前的事实而非像国民经济学家们将“虚构的原始状态”作为研究的对象或立足点。所以我们看到马克思对“当前的经济事实”有一系列客观描述:“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2]

但是在对工人的生产劳动是异化劳动的论证时,马克思预设了作为人的类本质的劳动应该是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马克思将劳动的一般本质内涵设定为“积极”、“自由”和对自己本质力量的确证等,并将其作为考察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劳动的价值参照点。所以,“异化只能被理解为非异化状态的缺失,每一种状态都是另一种状态的参照点。”[3]异化了的劳动只能通过“非异化劳动”这一参照点得以说明,因此,“不积极”、“不自由”和“否定自己”的劳动都是异化了的劳动。

同样,在考察现实中工人的劳动仅仅沦落为一种“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时,马克思认为人的劳动是由“普遍的”、“自由的”和“能动的”等活动所表征出来的人的一种自我实现。它应该是人们所向往的,因此也是人的目的。所以,就马克思对劳动一般本质的解读而言,劳动不仅只是一种谋生手段,而且应该是满足劳动本身需要的手段,即劳动也是一种目的。因为劳动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统一体:一方面,劳动作为人的本质是人的内在需要,因而是目的;另一方面,劳动作为满足人的生存需要的一种活动,又表现为手段。[4]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3年第5期龙佳解,黎昔柒:论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

更进一步,在阐释劳动的本质时,马克思揭示了劳动的一般本质与现实劳动的对立统一关系,这种对立统一关系构成了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逻辑进路。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提出的劳动创造人的观点凸显了劳动的一般本质。

黑格尔对劳动一般本质的确证是通过主人与奴隶的辩证法来说明的。黑格尔认为奴隶“对于事物的陶冶不仅具有肯定的意义,使服役的意识通过这种过程成为事实上存在着的纯粹的自为存在,而且,对于它的前一个环节,恐惧,也有着否定的意义。”[5]这里奴隶“对于事物的陶冶”不仅克服了人对自然界的依赖意识,而且克服了作为奴隶的人对其主人的恐惧意识。因为奴隶的劳动并非是满足自身的自然欲求,而是为主人劳动,满足主人的欲求。因此,奴隶的劳动与劳动相应满足的奴隶的自然欲求相分离,劳动就具有了超越自然欲求的意义。而且,奴隶“陶冶事物”的劳动,使奴隶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得以体现,即劳动使奴隶具有了自为存在的意识。所以奴隶通过劳动克服了依赖意识和恐惧意识而获得了自由意识。

就此,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但是黑格尔却撇开了“劳动是在人的外化范围内或者作为外化的人的自为的生成”这一事实,即撇开了奴隶现实所从事的劳动是一种异化劳动的事实。因此,黑格尔虽然发掘出了奴隶的现实劳动的积极方面,却有意回避了奴隶的现实劳动的消极方面,即劳动的异化形式。而且,由于其唯心主义体系的禁锢,“黑格尔把一般说来构成哲学的本质的那个东西,即知道自身的人的外化或者思考自身的、外化的科学,看成劳动的本质”。[6]因此,马克思认为黑格尔没有看到现实劳动的消极方面,并且最终只是将劳动理解为抽象的、积极的和精神的劳动,即仅仅将关于人的理论研究活动看成是人的真正劳动。而且将劳动实践理解为他的哲学体系的绝对理念自我实现过程中的一个环节。

马克思对劳动异化状态的价值评判蕴含了“实然”与“应然”的对立统一。他认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的现实劳动状况中,工人在意识中把实现自己的生命活动根本特性或自己的类本质的劳动变成了一种维持肉体生存的劳动,沦为了一种满足动物性质直接需要的手段,这是因为工人的现实劳动作为一种异化劳动遮蔽劳动的自由自觉的特性,反而使工人产生了异化的心理。

因此马克思觉得应该去蔽,将现实劳动中所具有的“自由的”、“有意识的”等特性发掘出来,并且作为人“应然”的类本质。他指出:“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7]并且进一步在比较人的生产活动与动物生命活动的区别中论证“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是人的类特性。

但是在马克思所揭示的“应然”与“实然”两种劳动状态中,“应然”的劳动状态并不是脱离“实然”的劳动状态而独立存在的东西,也不是某种先在的东西。恰恰相反,这里由“实然”的劳动过渡到“应然”的劳动是理论研究的思维抽象,是对“实然”劳动中所隐含的积极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其实质性方面的抽象和概念化。而且这种经过概念化的“应然”劳动范畴并不缺乏理据可以让马克思作为评判处于各种社会历史形式下的现实劳动的价值尺度。因此,这里“实然”的劳动与“应然”的劳动的对立统一成为异化劳动理论研究中一种必不可少的思维方式。

二马克思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赖以成立的根据

关于异化劳动的论证,马克思不自觉或无意识地采用了价值预设的立场,这种立场是研究者的主观使然,还是社会研究有其内在的、深刻的必然性?

首先,劳动一般是一个价值中立的概念,无所谓价值评判之义。异化劳动范畴的价值评判之义主要来自于“异化”一词。“异化”一词来源于拉丁文的“alienation”和“alienare”。前者有外化、物被别人占有等含义,而后者有转让、分离、被异己力量统治、被异己力量支配等含义。[8]而且,“异化”含有在一段时间内,“什么”变化为“什么”,以致“变化后”的什么与“所预期”的什么有所不同、甚至会相互排斥、对立的过程与结果相关联之义。因此,异化本身的辞源含义就隐含了“实然”与“应然”两种因素或状态分立或对立的结构。

其次,就异化思想演进的脉络而言,在马克思之前有代表性的思想家霍布斯、卢梭、黑格尔等异化思想或理论也都蕴含了价值预设的立场并采取了价值介入的研究方式。

霍布斯将异化解读为:由于公民的“社会契约”而产生的国家使公民的权利和意志异化,使它们变为国家固有意志的工具。霍布斯的社会契约论预设了人性本恶,由此推导出人类的原初状态是“一种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战争的状况”。同时,霍布斯又预设了人都是具有理性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他自己的理性所统治。”[9]正是基于人类的这种原初状态和人类文明的存在需要秩序,因此,人们愿意将自己的权利让渡给某个被称之为“君主”的人。由此可见,霍布斯的“社会契约”论的提出,离不开人性本恶和人是理性的价值预设,是运用这些价值预设去诠释国家的出现这种历史事实的产物。

卢梭不仅在“权利转让”的意义上,而且也在“被异己力量统治、支配”的意义上使用异化一词。他认为人们通过“社会契约”而建立起来的国家,结果成了“权贵们”或“首领们”的工具。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异化思想,就其研究方式而言,继承了洛克的人与生俱来是平等的、自由的,具有某些保障其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权利的价值预设。卢梭正是运用价值预设来阐释君主专制国家现象而形成他的异化思想。

黑格尔将霍布斯、卢梭在政治哲学意义上使用的异化范畴转变为一般哲学范畴。在黑格尔那里,异化表现为三种基本形式:其一是绝对观念从自己的抽象逻辑状态转化为自然状态;其二是人类社会历史领域的客观精神对象化为社会制度和人们的社会活动的各个领域;其三是作为个体的人的精神物化为他的劳动的产品。黑格尔之所以认为精神的物化、对象化是一种异化,是因为他预设了精神在本质上是自由的。因而精神从自己的抽象逻辑状态转化为自然状态,就使得自由的精神被受外在必然性所支配的自然状态所束缚而丧失了自由。同理,精神对象化为社会制度、社会领域和劳动产品,也使得本质上自由的精神被自己的对象化活动和对象化产物所束缚。所以,黑格尔的异化理论也是以精神的本质是自由的价值预设为前提的。

由此可见,上述三位思想家用以诠释社会现象所形成的异化思想或理论,都以某种价值预设为前提,都是其所预设的价值判断介入其所诠释的社会现象的研究方式的产物。这种研究方式是历史上思想家们没有意识到而共同采用的研究模式,它被实证主义所遮蔽而被现代诠释学所揭示和证成。

就现代诠释学的立场而言,社会现象与自然现象的最根本区别在于:自然现象独立于人而客观存在。因此,对自然科学的理论或者说人们去理解自然现象,是可以有不受个人价值判断影响的客观方法,去判别其理论或理解的正确性。这就是运用“准确预测的实效性原则”来保障其理论或理解的客观性。然而,社会现象的出现离不开人,在某种意义上,社会现象可以说是人创造出来的,尽管这种创造活动离不开一些独立于人而存在的自然物质条件。因为从事社会实践的人是依据其身上负载的社会文化或价值系统对这些客观的自然物质条件进行演绎才形成社会现象的。所以在其本质上社会现象主要是由“文化意义”或“价值系统”构成。因此,要理解和把握社会现象,不能单纯采用自然科学模式的客观观察,而一定要加入研究者的演绎。由此,研究者的价值预设及其价值介入的诠释就必不可少,并且它构成了理解和把握社会现象的一个必要条件。因为理解或者把握某种社会现象是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的对话和沟通,是一个双方视阈相互作用不断演绎的双向历程。在这一历程中,既没有主客的严格划分,也没有唯一而客观的了解。唯有通过双方的“视阈融合”才可达至理解。因此,实证主义者将自然科学研究模式普遍化,用来研究社会现象,其主张所谓价值中立的社会研究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同时,现代诠释学也认为,理解或把握某种社会现象不单只是一个知识论上技术或方法的问题,而且也是一个存在论上的问题。因为了解社会现象的过程便是一个社会现象。社会现象固而由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两者的价值系统和文化意义构成。而且,社会价值系统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语言来建构和传递。语言具有共通性和互为主观性的意义,此种意义不但使得人际间的沟通成为可能,同时也构成人类的社会生活。我们用语言去描述社会世界的时候,也是在创造此社会世界。所以,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并不纯然是一种工具,仅仅用来描述一些独立而客观的社会现象,它同时也是构成社会现象的一个要素。因此,我们通常所描述的社会事实可以理解为一种“制度性的事实”,它们实质上由语言、价值系统和文化意义等构成。在社会研究中不存在像实证主义者所认为的无须使用演绎理解仅凭具有共通性和互为主观性的感觉感知和验证的“社会基本现象”。

从了解社会现象的过程也是一个社会现象的视角出发,社会研究不仅仅是在知识论上的对社会世界的了解和认知,同时也是一种道德上的实践,一种宏观层面上的道德实践,即研究者个人对群体、社会或国家的义务和言责,其中包括对各种社会流行价值观的批判。[10]因此,社会研究实质上是研究者的一种道德实践,价值介入的研究方式也就不可缺少,它反而体现了研究者个人的道德责任感和道德担当精神。由此可以证成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采用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的合理性。

三法兰克福学派对马克思价值介入

研究方式的揭示与弘扬

马克思的社会研究自觉地将其定位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但是,马克思由于受流行的实证主义的束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研究方式是反实证主义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反而认为自己是遵循了实证主义所坚持的价值中立的研究方式。

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继承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精神,并将自己的理论标识为“批判的马克思主义”。他们吸收了现代诠释学的思想,将社会批判和现代诠释学相结合,揭示出马克思批判理论中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并以此来发展自己的社会批判理论。

在阐明社会批判理论的纲领性文献中,霍克海默通过扬弃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思维方式的对立阐发出了他的社会批判理论。他指出,“当代哲学文献完全没有抓住贯穿整个哲学史,而且在今天的历史境况中似乎成为最具有决定性的东西的两种思维方式的对立: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11]而这种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绝对对立思维方式使我们看不到“在我们所说的客观的东西之中,主观的因素在起作用;而在我们所称的主观的东西之中,客观的东西也在起作用。因此,要历史地理解一种理论,我们必须把握两个方面的相互作用,即人性的与超人性的,个体的与类的、方法论的与实体论的,任何一方,作为实在,都不能离开另一方。”[12]在这里,霍克海默认为必须拒斥对主观与客观互相孤立、分离的理论理解或诠释,而强调一种两者交互作用的解读,而且他认为理论只能是具体的,不存在解决主观与客观的“一般公式”。霍克海默认为社会科学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可分为辩护性的研究和批判性的研究两种类型。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将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当作“自然的”和“永恒的”,而且企图利用“精确表述”或“数学”等价值中立的方法来研究社会,并将一切概念与范畴固定化,其结果是以自己的智力劳动来维护资本主义的现存制度。虽然从事辩护性研究的理论家们也声称自己的研究是恪守“价值中立”的,但是他们将资本主义制度视作“自然的”和“永恒的”这种观点就是一种价值预设。所以,他们的研究方式实质上并非是“价值中立的”,而是价值介入的研究方式。马克思的批判性研究将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看作一个历史过程,从而着力于暴露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弊病并且发掘其内部隐含的发展趋势,证成资本主义的“非理想性”和“非自然性”。当然,这是一种含有价值预设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同时也是一种道德的实践。

哈贝马斯接过了霍克海默社会批判理论的旗帜,并立足于社会研究的价值负载来批判实证论的价值中立观点。他属于“两面作战型”的人物:“一方面,拒绝纯思辨的先验形而上学玄学,强调经验成分对哲学研究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又否认直接的经验—分析科学能洞察人类行为的本质,认为要真正认识人,就必须充分揭示‘理解的普遍先决条件”。[13]在这里,哈贝马斯的研究方式与马克思运用价值预设阐释资本主义社会的经验事实形成异化劳动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一致性。另外,在《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中,哈贝马斯还基于韦伯和帕森斯对工具理性的分析指出了“劳动”和“交往行动”的根本区别。劳动是一种合目的的指向自然界的实践活动,一种工具理性处于支配地位的活动,它强调对手段的合理选择。而且,这类活动按技术规则进行,并且以经验知识为基础。交往行动是指以符号为媒介的主体间的相互作用。它必须遵守特定的道德规范,而这种规范规定着主体间相互的行为期待,并且必须得到相互交往的至少两个行动主体的理解与承认。[14]哈贝马斯反对将生产劳动的内在机制推广为人类一切实践活动的内在机制,认为不能用生产劳动的内在机制来理解交往行动。因为生产劳动立足于工具理性和以个人利益为归属的道德取向,这种取向与科技理性、资本主义私有制和市场经济机制对人类行为的制约不无关系;而交往行动的进行必须以平等、相互尊重、说服而不是压服等一系列价值理性为预设的立场。虽然哈贝马斯对劳动的内在机制的阐发具有片面性,我们不能苟同。同时,他对交往行动的推崇也具有将交往行动理想化的色彩。但是,哈贝马斯的交往行动理论的研究也是采用了一种用价值理性来批判抵制工具理性在当代泛滥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

四马克思价值介入研究方式的批判视阈

马克思认为理论研究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解释世界”,而且从根本上说来是为了“改变世界”。因而马克思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必然是批判性的。

就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利奥塔的视角而言,马克思关于人的劳动应该是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的价值预设,不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知识,而是属于个人的、政治的、道德的、宗教的和神话的“故事”范围的“叙事”。作为一种“叙事”,它在结构上表现为一种三元关系:叙说者、聆听者以及叙述所论及的第三者。由此,马克思上述叙事的结构可分析为:叙说者毋庸置疑是马克思本人,叙述所论及的第三者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雇佣劳动,那么其聆听者则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占人口大多数的无产阶级群体。由此可见,马克思希望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劳动改造为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的叙事契合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追求自由和解放的共识。根据后现代主义的观点,人民的共识是某种叙事具有合法性的标志。[15]这意味着马克思关于人的劳动应该是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的价值预设是否是真理,其理据不是像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需要诉诸于它能否实现来加以确证,而是只要符合它所诉诸的聆听者们——无产阶级共同的价值取向与追求即可。

就现代诠释学的视阈而言,研究者在社会研究时所持的角度不能仅仅解释为是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系统或根据某种“科学社群”的规则而建立起来的问题和假说,而其往往表现为研究者个人的“偏见”。“偏见”构成了研究者的特殊视阈。然而,“偏见”绝不是理解某种社会现象时要加以消除或者说能够加以消除的东西,而是理解得以发生的基础和前提条件。同时,“偏见”表现出研究者面对世界的开放倾向。著名现代解释学家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认为:“事实上,我们存在的历史性包含着从词义所说的偏见,为我们整个经验的能力构造了最初的方向性。偏见就是我们对世界开放的倾向性。”[16]由此可见,马克思关于人的劳动应该是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的价值预设,即使是作为他个人的一种“偏见”,这种“偏见”也表现出马克思思想向未来世界的开放性,是对其所处时代资本主义主流价值观的批判并力图摆脱其束缚的表现。

马克思的批判性的价值介入研究方式所持的价值预设不仅促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诞生,而且仍然可以成为批判当代社会现实的价值尺度和理据。马克思证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雇佣劳动是异化劳动所依据的人的劳动应该是自由自觉的活动的价值预设仍然对现今社会人文关怀的缺失有着批判意义,而且对破除现代人的自我理解也具有启迪意义。现今社会人文关怀的缺失主要表现在工具理性与“资本逻辑”的结伴同行扩展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而对人自身活动的价值关切几乎萎缩成了可有可无的缀饰。工具理性片面地将“合理性”理解为手段的有效性,追求以最低成本达至预定目的,从不思考人的活动的目的的合理性。因此它总是促使人以计算的手段去对待自己与他人,这就使人的实践活动以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为目的。而资本逻辑所衍生的货币拜物教使追逐货币而非以自身的发展成为了人的实践活动的目的。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对工人来说,维持工人的个人生存表现为他的活动的目的,而他的现实的行动只具有手段的意义;他活着只是为了谋取生活资料。因此,在私有权关系的范围内,社会的权力越大,越多样化,人就变得越利己,越没有社会性,越同自己固有的本质相异化。”[17]在现代社会中,这种人的目的价值与工具价值相互倒置的生活方式由于肆意流行而被现代人所认同,并且构成了现代人的自我理解。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所依据的人的劳动应该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并且它构成的人的类本质的价值预设可以激发现代人对这一自我理解进行反思,并重新评估这种自我理解。而这种反思和重估,它是现代人跳出工具理性和资本逻辑束缚的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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