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晴天
2013-04-29叶无双
叶无双
偶遇
张公庙诞,人声鼎沸,香火缭绕。
梁耀博持香站在大殿前的祭坛旁,低头移开了差点儿被旁人泥濘的鞋踩中的右脚,刚想庆幸,忽然觉得胳膊上有些发烫。扭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正虔诚地在他旁边的祭坛上香,口中念念有词,全然不觉她另一只手里点燃的香碰到了梁耀博的胳膊。
梁耀博连忙把胳膊移开,正要发火,一位大婶挤进俩人中间上香。女子虔诚地上完香后走进大殿,浑然不觉梁耀博对自己的不满。梁耀博顿觉发火也无趣,只好自认倒霉。还好,只是衣服上有几个洞,权当灰色的休闲服贴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图案吧。
半个小时后,梁耀博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挤着完成了上香参拜等仪式,走出庙门。来到外面,他看见刚才的“肇事”女子对着解签的老伯咆哮:“说我桃花木朽?老伯,不懂就回家,别装神弄鬼啦!”说罢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一去不回头。解签的老伯十分不悦,见有人经过,连忙轻摇羽扇做淡定状,宛如诸葛再世。
新娘
半个月后,梁耀博应邀参加大学室友吕波的婚礼。一向斯文木讷、稍带呆板的吕波居然是全宿舍最早结婚的人,着实令人有点意外。不管怎样,确实值得道贺。
婚礼十分奢华,这当然与吕波殷实的家境分不开。礼花闪耀中,梁耀博见到了新娘子,有点吃惊。她被吕波的亲友簇拥着,明眸皓齿,盈盈笑意,眼里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玩世不恭的味道。
新娘子繁杂的头饰修饰得有点儿过头,有点儿不太像她,但是这并不影响梁耀博大脑里的快速“百度搜索”。新娘子正是梁耀博半个月前在张公庙外见到的那位与解签老伯争执的女子。
她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韵味。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容易令人心动的女子。接下来梁耀博获知,新娘子叫岑芩。
觥筹交错。
曲终人散后,梁耀博和几个昔日同窗趁兴致去了酒吧,凌晨一点才脚步飘摇地回到住所。他在自己家的门前看到一个烂醉的女子。女子穿着黄色短袖雪纺衣,一条膝盖破烂的牛仔裤,瘫倒在他的铁门上。见到梁耀博,她醉醺醺地站起来,缠着他的脖子,口齿不清地说:“开门。”
梁耀博努力睁开迷离的眼睛,差点儿晕倒。女子竟然是吕波的新娘子岑芩。
“小姐,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洞房吗?”
“废话少说,开门。”说着岑芩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
梁耀博顾不了太多,一手扶着她,一手掏出钥匙费劲地开了门。一进门,两人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发生什么事了?我叫吕波接你回去。”说着梁耀博掏出了手机。
岑芩夺过他的手机从窗口甩了出去。一个深吻。那一刻,梁耀博如触电。
梁耀博非常郁闷。刚参加完哥们儿的婚礼,接下来和哥们儿的新娘子纠缠在一起。这是怎么了?
窗帘
第二天梁耀博醒来时,头痛欲裂。他拍着脑袋走出客厅,闻见厨房里有小米粥的味道。岑芩穿着吊带碎花短裙,正有声有色地煎着荷包蛋和香肠。锅里的小米粥发出浓香。梁耀博有些蒙了,眼前的一切似乎告诉他昨夜的场景并非虚幻。见梁耀博走出来,岑芩看了他一眼,微笑,顺手向他的手里塞了一杯热牛奶。
梁耀博说:“跟我回吕波家。”
岑芩关了电磁炉,双手绕过梁耀博的脖子,温柔地说:“窗帘的颜色我不喜欢,我想换一换。”
梁耀博将热牛奶放在桌上,取下她的双手,说:“跟我走。”岑芩重新把手绕过梁耀博的脖子,吻上他,温柔如水。
没有谁能抵挡得住。
梁耀博去上班后,岑芩把梁耀博的家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收拾了一遍。新买来挂上的窗帘有黄色的碎花,是岑芩的最爱。
岑芩坐在飘窗上晃着双腿喝咖啡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位梳着职业发髻穿着行政正装的女子提着几袋食品走进来,万分吃惊地看着窗台上的岑芩。她的目光立刻变得凌厉。
岑芩“先下手为强”开口问她:“你是谁?”听到这样的问话,那女子有点儿出乎意料,立即满含戒备地反问她:“你是谁?”岑芩依旧坐在窗台上晃脚,说:“要你管!”女子显然被岑芩的态度惹怒了,她力求保持平稳的语气:“我是梁耀博的未婚妻。”岑芩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指甲,说:“我是梁耀博昨晚一整夜的妻。”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最后,岑芩挨了顾慕的一记耳光。岑芩毫不示弱,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反还她两记更加凌厉的耳光。顾慕夺门而出,岑芩有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青蛙与肥狗熊
岑芩与梁耀博开始了二人的同居生活,没有吕波,没有顾慕。
梁耀博会做一手拿手的小菜,会给她放许多奇怪的但是十分顺耳的音乐,会在每个周末带着岑芩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转转,带给她一天比一天多的快乐。
梁耀博对她十分温柔,说她脸色不好,应该补充维生素。每晚临睡前,梁耀博给她递一杯温开水,看着她把一颗白色的药片吞服下。
转眼,七个月过去了。
9月16日,岑芩的生日。这天,岑芩似乎特别精神。那晚她精心梳理一番,做了精致的心形牛扒,烧了香香的小米粥,与下班后的梁耀博开心地吃着情侣晚餐。梁耀博送给她一个毛毛肥狗熊,说:“以后就抱着这个睡觉,你那掉皮的青蛙给我,咱们换一个。”岑芩开心地接过肥狗熊,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然后,她走进厨房,端了两碗小米粥出来,对梁耀博说:“我很喜欢小米粥的味道,像妈妈的味道。”
梁耀博不说话。
岑芩低头缓缓地吃着小米粥,不出声。她想起十四岁那年的这一天,如往常一样下晚自习回到家,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播甲A联赛,厨房里飘出熟悉的小米粥的味道。
岑芩拿着汤匙搅拌着小米粥的手有些颤抖。她想起,在门口看到爸爸倒在沙发上了无声息,妈妈躺在厨房的地上浑身是血,空气里充满血腥的味道。
梁耀博隔着饭桌伸出手,紧握着她颤抖和冰冷的双手,示意她放松。
岑芩再也按捺不住。她扔下碗,冲过去抱着梁耀博,如当年她抱着毛青蛙慢慢瘫倒在地的感觉,余下甲A球场的声音与小米粥的浓香,放在天外。
梁耀博轻轻地安抚着岑芩。那一刻,他的安慰不能减低她的悲伤,却能忘我。
梦
岑芩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色彩斑斓。妈妈向她递过来一根雪糕,爸爸把她抱起亲亲,小学的同桌抢了她的橡皮,蝴蝶飞,黄叶满地,班长上台演讲大家拼命鼓掌,体育委员拉着她的手在操场上拼命地跑,栀子花好白,那是春天吗,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向她微笑……
岑芩醒了。
身边温柔的小护士探了探她的额头,问:“饿了吗?”又说:“你睡了好多天了。”
岑芩在圣玛丽博爱医院的精神康复科病房里醒过来。小护士告诉她,她的主治医生给她结束了整个治疗后,没有待她苏醒过来便离职了。岑芩答:“哦。”随口问:“是哪位医生啊,代我说声谢谢吧。”小护士答:“是梁耀博医生。”
午后,岑芩披着病服在小花园溜达了一圈,看着走廊上医护栏里还没有来得及取下的梁耀博医生的照片,站了好久。照片里的梁医生剑眉俊朗,笑得甚是好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那么真實。可是,她努力想记起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梁耀博是一位心理医生。所谓的吕波,所谓的婚礼,所谓的顾慕,所谓一次次的欢爱,均是岑芩思觉失调的幻想。
张公庙诞,梁耀博站在导师身边,第一次看见岑芩,导师退休前转给他的一个幻有思觉失调的特殊病人。岑芩是一个特殊的病人,她偏执,愤慨,悲伤,歇斯底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几天后,岑芩烂醉,抱着一个掉皮的破旧毛青蛙倒在导师家附近,梁耀博带她进屋,到导师办公室取回她的病历介绍,开始了对她漫长的特殊治疗。
1997年9月16日晚21时30分,F市新风路西街二巷九座602房发生一桩命案。毒瘾发作的吸毒分子梁某爬进该民宅欲实施盗窃,被女事主发现。随后,梁某残忍地杀害了男女事主后破门逃走。22时,事主的女儿放学回家,发现命案现场,惊吓晕倒,后在邻居的帮助下报警。一个月后,梁某被警方抓获。
梁耀博对岑芩心存愧疚。瘾君子梁某,是梁耀博的哥哥。
沃尔玛
一年后。
2013年的春天,闹哄哄的沃尔玛超市。一个带着平和微笑的男子推着一手推车东西慢慢地走,岑芩穿着黄色碎花短裙,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挽着男子的手臂低头寻找着某个牌子的洗衣液,两人微笑着低头小声说着话。岑芩抬起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拿着几袋方便面从她的身边走过。岑芩看着他,他也看着岑芩,两人恍若隔世,却是素不相识,擦肩而过。岑芩转过头,和身边的男子继续看货架上的商品。
沃尔玛的广播伴着音乐,正有声有色地介绍着打折的商品。
时光有如开天辟地、地老天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