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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婆

2013-04-29张叉

青年作家 2013年5期
关键词:姑婆蒋家姊妹

曾祖有五儿一女,但只有五兄弟中排行老三的我爷爷张崇礼和排行老五的幺爷张崇西两位先祖在我头脑中還有印象。幺爷迎娶了苏家沟顾家千金顾芳德女士为妻,她就是我们兄弟姊妹后来亲切称做“幺婆”的人。一九八一年,幺婆患喉疾去世,那时我還在县城上中学。她在重病中说,很想吃冰糕,我应诺从县城给她买一支装在瓶瓶头带回来。学校与老家之间要翻越两座大山,路途遥远,平时我都住校,难得回家一次。我還没来得及把冰糕买回来,她就去世了。

幺爷、大伯与祖父分门立户,同在冯家湾一套院子里。走出院落,右边第一家是幺爷,第二家是大伯,第三家是祖父,因此,幺婆家同我们家中间只隔了大伯一家。我父母是做缝纫工作的,一年到头顾客多,不仅白天十分繁忙,而且晚上還经常熬夜,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照看子女,她就帮忙照看我们兄弟姊妹。她照顾我的情形在我朦朦胧胧的记忆中至今還保存着一些片段。

冯家湾在两座山的半腰,两山之间有一条小溪,一年四季,泉水叮咚,溪水长流,慢慢注入梓江,好像从未断过。溪中有鱼虾螃蟹泥鳅之属,吸引了众多的孩童;一天到晚,我都徜徉在溪水之间,或逮鱼,或捕虾,或抓螃蟹,或捉泥鳅,或光着身子洗澡,有时竟至于忘记了季节时辰。听母亲说,我小时候一天到晚都在水里泡着。有一年,天入深秋,凉意早起,我還留恋于溪水之间。一天,幺婆把我从小溪中强行揪回家的时候,我一丝不挂,头发湿透,满身鸡皮疙瘩,脸色铁青,手里還攥着螃蟹。

冯家湾的下面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谷地中一条小河蜿蜒而过,这就是梓江。站在家门口举头远望,梓江清晰可见。到了丰水季节,夜深人静,江水从石堡滩冲刷而过,“哗哗”之声格外响亮,通宵不绝于耳。江水到达蒋家集中居住区的地方,受山体阻挡,河道向南急转而去,家乡人称之为“蒋家倒角”。倒角处河床下切,积水甚多。小时候,从河岸山坡上朝下张望,但见江面宽阔,深不可测,叫人陡然而生畏惧。

大概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跟着幺婆,白天在她家吃饭,晚上在她家睡觉。幺婆有个妹妹,嫁到两河区堠溪公社许家坝许家为妻,我们兄弟姊妹称她“许幺姑婆”。一天,幺婆去许家坝探望妹妹,随便把我给带上了。那时候,国困民穷,交通不便,走亲访友一般无车可坐,只能依靠步行解决问题。从冯家湾到许家坝有两条路,一是沿梓江江岸而下,虽然道路平坦,但是回旋往复,因而要远出几里的路途;二是从蒋家倒角翻越小垭子,虽然道路崎岖,但是超越近路,因而可缩短路程。幺婆带着我去许家坝,选取的是第二条路。我们先从冯家湾下坡,经过平坦的余家坝到蒋家倒角,翻越陡峭的小垭子之后顺沟而出,出沟后行一段平路,然后改乘渡船跨越梓江,上了岸继续前行,前后大约两个小时便到许家坝了。这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大部分是我自己走下来的。但是,遇到坡陡难行,幺婆就背着我爬上去;遇到沟渠,她就抱着我过去;遇到积水坑,她就攥着我的手一提,我趁势一跳就跃过去了。在幺婆告诉我许幺姑婆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时候,我虽然感到劳累,但是毕竟目的地快到了,心中产生了一种释放感。

還未到许幺姑婆家就先听到两声狗的狂叫,一只黄狗应声蹿出,凶狠异常,我赶紧抓住幺婆的衣袖。接着,又听到一声吆喝,黄狗停止奔扑,从竹丛中走出一位妇女,其五官、肤色、身高、体胖跟幺婆十分相似,看起来像姊妹一样。她就是许幺姑婆。直到今天,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都還记得她大致的模样。她见我们来了,热情地招呼,并把我们请进家门。她的家位于梓江冲积而成的大坝上,青瓦、土墙平房,翠竹簇拥。那年头,也许是普遍贫穷饥饿的缘故,家乡人有个规矩,无论客人什么时候来了,主人首先让座,寒暄几向后就要去烧茶。所谓“烧茶”,其实就是指进灶屋生火,给客人做一些小吃充饥。一般是白糖荷包蛋或臊子面条,这在当时算是好东西了。许幺姑婆给我们烧茶的时候,不知道是柴禾不够干燥還是烟囱有所堵塞,屋子里烟雾缭绕,竹丛中也是炊烟弥漫,略微显得有些呛人。不过,烟雾中却夹带着蜡肉、蒜苗、葱花、花椒、生姜的香味,让人浮想联翩,十分诱人。主人忙碌一阵子后,我和幺婆面前各摆上了一碗腊肉臊子面条。不知道是我肚子确实饿了,還是主人厨艺过硬,或者是我肚子既饥饿且主人厨艺不赖,那天的面条我吃得很香。至于我们在许家坝做了几天的客,那接下来的客是怎样做的,做完客之后我们又是如何回到冯家湾来的,这些我已统统记不得了。

幺婆有抽烟的习惯,忙完一天,常常坐在桌子旁,就着微弱的煤油灯光,—边慢慢享受水烟,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笑闲聊。她头包青丝帕子,双唇下凹,满脸皱纹,目光慈祥,乐观爽朗。她用来抽烟的是一个长方体铜制物,上方伸出一短一长两个弧形的铜管,短的那根的末端安放烟丝,长的那根的末端衔于嘴中。她用来点烟的是一根比箸子略粗的草纸捻子,对着嘴唇,“噗”地一吹,捻子便窜出火苗。在捻子拿近安好烟丝的铜管一端时,火苗发生偏转,烟丝“哧哧”作响,长方体铜制物中也随之有节律地发出“噗噗”的水声,清晰可辨。

一天,公社在宽大的礼堂里召开大会,一排一排的长椅坐满了参会的人员。礼堂里一些参会人员不断地抽烟,一时间,满堂乌烟瘴气,烟锅巴在地上随处可见。大人开会的时候,我这个小娃娃鬼使神差地混了进去,从这个长椅下钻到另一个长椅下,一个一个地捡拾横七竖八扔在地上的烟锅巴。那时的香烟跟现在不一样,是没有烟嘴的。我把捡拾到的烟锅巴拿回家,一个一个地剥开,将烟丝抖落到瓷碗当中,竟然积了半碗。我把这半碗烟丝送给了幺婆,幺婆乐呵呵地收下了。第二天,她专门到公社食店给我买了个肉包子,我想那应该算是对我的奖赏了。那些年,肉包子是稀罕之物,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

往事如烟。一晃眼,幺婆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一年了。杜子美云:“存者目偷生,死者长已矣。”幺婆就安息在离我父亲的墓不到五十米远的山上,我们兄弟姊妹每次祭拜父亲,都要到她墓前除杂草,烧香蜡,化冥钱,放鞭炮,以此寄托哀思。如此三十一年,从未间断。

[作者简介]张叉,男,一九六五年生,四川盐亭人;四川师范大学教授,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硕士点建设专家委员会主任、英语语言文学专业英美文学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英语语言文学专业欧美文化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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