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的哥特风情与荒原语境
2013-04-29金杯
摘要 对于《呼啸山庄》这样一部主题宏大、内涵丰富的作品,解读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本文结合小说作者艾米莉·勃朗特的生平、性格、经历,透视哥特文学的发生、发展及本质;结合荒原语境的意象分析,深入解读小说主题,揭示冷漠外表和残酷环境之下,人们对于自由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不懈追求。
关键词:《呼啸山庄》 哥特 荒原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呼啸山庄》这部小说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不仅是一部一般意义上的描写爱情的小说,它还塑造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希斯克利夫:既邪恶,又有激情;既有爱,又有恨,并且他的每一种感情都非常极端。他这种岩石般坚韧又极具破坏性的感情,比起一般的爱情要丰富得多,具备更多的维度。如果不具备高超的艺术表现技巧,是无法创作具有如此复杂背景的故事的。这与作者艾米莉·勃朗特高超的艺术手段,和她对哥特风情以及荒原语境的高超控制力是分不开的。
一 艾米莉·勃朗特生平及概论
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代表性作家,艾米莉·勃朗特(1818-1898)一生只写过一部小说《呼啸山庄》,但正是这部小说奠定了她在英国文学史上的地位。这部作品割裂于同时代明朗而富有教诲性的叙事风格,以诗性的笔触和浪漫主义情怀,以作者自己的居住地索顿为背景,运用丰富的想象力描摹出一幅具有强烈哥特风格的小说画卷。但小说面世之后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反而被认为晦涩难懂,在艾米莉·勃朗特的有生之年,她并没有收到与自己的文学成就相提并论的赞誉。直至多年之后,尤其是女性主义的出现,艾米莉·勃朗特才与其姐妹夏洛蒂·勃朗特、安妮·勃朗特,以及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等同时代的女性作家被后人推到女性主义文学代表性人物的高位。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呼啸山庄》是一部具有超前意识和写作风格的文学作品。《呼啸山庄》之所以能够达到跨越时代、国界,以及受到多个读者群的欣赏和追捧,这与艾米莉·勃朗特创作手法上的多意象塑造、对人物的内心描摹、对精神内核的深度挖掘是分不开的。丰富而深邃的意象意蕴引发出人类永恒不变地对于爱和美共同的精神体验,使小说充满着野性而感人肺腑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艾米莉·勃朗特生于一个贫寒的牧师之家,由于父亲的工作关系而在幼年时经历迁徙。在艾米莉十一岁的时候,母亲玛丽亚患癌症去世。童年的艾米莉与其姐妹和兄弟帕特里克·布伦威尔·勃朗特创造了幻想国度,这些幼年时的幻想是她早期的文学实验,并在她成年后演绎成为其作品的主线及主要特征。勃朗特幼年就读于寄宿学校,虽然寄宿学校生活条件恶劣,但从那时起,艾米莉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写作天赋。青年时代的艾米莉先后在不同地方工作和学习,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最终回到哈沃斯的家,拥抱荒原和寂静。艾米莉生性内向孤傲,喜欢一个人在荒原上散步。正是这样的成长经历,使她渴望自由、爱情和平等,对于压迫和禁锢的叛逆,使她的作品突出同时代女性创作的同质范畴,充满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二 哥特风格缘起及发展脉络
哥特最初出现的时候,是用来描述对中世纪的某种建筑风格的。它发展成为一个文学类型,则始于18世纪英语文学流派。哥特小说的鼻祖霍勒斯·渥波尔(Horace Walpole,也译作贺瑞斯·华尔波尔),代表著作是《奥托兰多城堡》。显著的哥特小说元素众多,包括有恐怖、神秘、超自然、诅咒等。
哥特文学描写中充满了冒险、悬疑,当然也有爱情,探讨的则依然是文学永恒不变的母题。到19世纪末期,哥特式小说开始渐渐脱离通俗小说范畴,进入正统文学范畴。这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以及作品无疑是1897年布拉姆·斯托克《德拉库拉》的诞生。哥特这种风格除了存在于文学之中,它的领域其实相当广泛,包括电影、音乐,甚至互联网等新的载体。尽管时代更迭,新的哥特形式和内容层出不穷,布拉姆·斯托克依然是个中翘楚,他刻画的德古拉伯爵入木三分,文学形象经久不息,是当之无愧的不老神话。哥特式作品始于中世纪,穿越时空,及至今日魅力不减。
哥特小说的外壳是血腥、暴力、恐怖的,但在这样的外壳之下,其实是包含着对于真善美的呼唤的。内心的感伤、对于自然的热爱、对于爱情的热望,希望摆脱假恶丑,希望脱离人性的捆绑,渴望自由等等,这些强大的内心呼唤,种种纠结与无奈,都是在哥特小说外壳之下的核心价值,所以才能每每获得读者的共鸣。
在英国,哥特小说从1840年开始式微。这其中原因众多,如作者饱和、作品数量泛滥、描写手法雷同、暴力表现过度等。但哥特小说对于维多利亚时代文学样式、表现手法等方面的多样性,对于既有文学印象的质疑和突破,是产生了深远影响的。以它为文学范式而孕育的从爱伦·坡到狄更斯等文学大家更是世界文学花园中的奇葩,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种与众不同的文学和哲学思考。应该说,哥特小说由产生、发展、式微,这一整个过程中,其文学魅力和文学价值是无可争辩的,其特殊的吸引力、广泛的影响力是客观存在的。
三 《呼啸山庄》的哥特风情
艾米莉·勃朗特继承并发展了哥特文学的特色,用心描写,使得《呼啸山庄》充满了哥特风情,这在她对于暴风雨的描写以及庄园的描摹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狂风暴雨”是哥特文学必备的要素之一,也是《呼啸山庄》全书贯穿始终的意境和氛围。艾米莉·勃朗特赋予暴风雨生命,暗合了主人公的命运。暴风雨在《呼啸山庄》的情节之中是无处不在的。当希斯克利夫选择离开呼啸山庄时,凯瑟琳在狂风暴雨中嚎啕大哭,此时天地无言,唯有狂风大作。自然界的狂风暴雨在此有着丰富的意象性,解读方法颇多,既可解读为凯瑟琳的内心压抑,也可解读为希斯克利夫离去的摧毁性,标识着故事的节点、人物的情感转折。而当希斯克利夫将要失去凯瑟琳时,天气骤变:“南风转成了东北风,先是降雨,接着是冰雹、然后是鹅毛大雪……樱草花啊,番红花啊,都被大雪盖在下面,百灵鸟哑然无声了,幼树的嫩叶被风雪打得发黑了。”这天气扼杀生机,扼杀一切,希斯克利夫的爱已枯竭。暴风雨象征着黑暗,象征着深渊,象征着生之残酷与无情。
在另一方面,虽然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都被赋予丰富的内涵和象征,但呼啸山庄显然是更具哥特意象,是得到作者更精心构思的建筑形象。在小说中,呼啸山庄是阴森的古老建筑,而画眉田庄则是优美的田园风景,其鲜明的对比,其截然不同,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呼啸山庄仿佛主人公希斯克利夫,暴躁、粗犷、飘忽不定、自我找寻,但同时不虚伪、不势利,有着独特的真实魅力。画眉田庄作为与呼啸山庄形成鲜明对比的形象,其外延是文明的、宁静的、脆弱的,其内涵则大大不然,这只有细读作品才能领会。与希斯克利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顿一家,温暖,富有,温文尔雅,却无可避免的脆弱、胆怯和势利。在希斯克利夫面前,林顿显得苍白无力。呼啸山庄与画眉田庄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属性:呼啸山庄的哥特属性决定了它暴烈外表之下对于自由的呼唤,画眉田庄恰恰相反,其文静脆弱反而未必是那么文明的。这也可以说是艾米莉·勃朗特对于哥特文学以及所有哥特意象的一次正名:在阴森外表之下,哥特颠覆了所谓的文明外形,但内心并未放弃对于真善美的追求。
四 《呼啸山庄》的荒原语境和原野象征
艾米莉·勃朗特生于荒原,长于荒原,对于荒原有着深刻的眷恋和独特的感情。她对荒原的感受,情感的荒原性,命运的荒原性,都经由其文字的经营而刻画在作品之中,营造了一种既真实又荒诞、独具风味的的奇异哥特氛围。应该说,荒原也是哥特文学不可或缺的一种要素。
而在《呼啸山庄》之中,主人公的生命属于荒原,追求无拘无束,向往自由自在。他们的性格,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命运,所有的跌宕起伏,无不和荒原一般,充满激情与野性。凯瑟琳无论在临死前,还是在死去之后,她的精神都是与荒原、旷野密不可分的。
艾米莉·勃朗特为了体现其书写的荒原风情,总是不忘着重笔墨地去描写天气和自然环境:黑夜,天空,群山,旋风,大雪……这一切莫不具有极强的荒原感。而这一切当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映射人内心的荒芜感。也就是说,主人公在崎岖坎坷的命运之中,内心也是同样的荒芜,貌似体面的生活之中,人人内心冷若冰霜,他们的内心早已冻结,彼此之间更多的是恨,而不是爱。艾米莉虽然并非是以荒原为象征、以故事为外壳、以哥特为手法来表现的第一人,但其作品对于内心痛苦的深度刻画,直指读者灵魂深处,令读者感同身受,不得不倾倒于其艺术创作的力量之下。
荒原是反安逸舒适而动的,应和的是与生俱来的生命躁动,渴望张扬与自由的心灵。《呼啸山庄》中的意象使用别具特色,指涉鲜明,兼有大量的隐喻和转喻,甚至使用了并置、对比等诗歌常用的技巧,表现了作者勃朗特高超的艺术水准,勾画出时代特点和人的精神面貌。自《呼啸山庄》发表以来,最初它所得到的地位与它真正的艺术成就是不相匹配的,它的价值经由多年才真正被读者和评论界所发现。尽管勃朗特为了表现小说主题所描写的荒原以及其中所使用的象征主义手法,在西方文学中普遍使用(如艾略特的诗歌《荒原》),在现在看来也不是新鲜的事物,但这部小说在内容上的晦涩模糊(可以将其和同时代的其他作品相比,特别是当时的爱情小说,大都走甜美路线,缺乏《呼啸山庄》的深度),它的价值被发现是经由时代的发展和时间的发酵,才真正得以实现的。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其荒原语境、原野象征是经得起反复品味和开放式解读的,这也正是伽达默尔的阐释学意义的精髓。
荒原的关键词往往是凄凉、凛冽、暴风雪、漩涡、沼泽深洼、危险,再熟悉的人也会迷路。早年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曾经在原野上奔跑、嬉戏,无拘无束,自由翱翔。原野成了他们的避难所,貌似残酷的荒原令他们流连忘返。而一旦走出原野,一切反倒令人窒息。《呼啸山庄》完全是艾米莉·勃朗特心中的世界以及人生的缩影。在约克郡荒原之上,在狂风暴雨之下,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虽情投意合但不能结合,这是对现实世界的深刻讽刺,无论外表如何田园牧歌,其本质的荒原性是不可更改和无可争议的。希斯克利夫的报复,凯瑟琳的无力,死亡,仇恨,这一切造成希斯克利夫阴郁、苍茫的荒原性格,即便身处白昼,也只仿佛徘徊在约克郡黑夜的荒原之上。
五 结语
现代社会是充满了哥特性和荒原性的:虽然科学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但对科学、理性的神话般迷恋已随着西方社会的系列悲惨事件而宣告破产。所有人都仿佛迷路的孩子,身处意象性的荒原,只有旺盛的生命力、坚强不屈的信仰,才能感受到荒原古堡之中的纯洁空气,才能感受到喜悦和自由。《呼啸山庄》表达了勃朗特情之所系,一生难以割舍的表达意象,外表残酷,但事实上完全是小说主人公、也是勃朗特本人的精神家园,灵魂归所。《呼啸山庄》是浪漫悲剧,其恐怖色彩,其复仇故事的讲述,描摹出不伪善的、同资本主义社会相矛盾的形象。希斯克利夫是异己,具有破坏性,但他才是勃朗特心目中有所追求的形象。勃朗特对于现实世界的颠覆渴望,都埋藏在她对《呼啸山庄》的刻画之中,电影画外音般的旁白、哥特式的颠覆、层层铺垫而又高潮迭起的情节、荒原的多重指涉、情感与理智的角力,这些都是勃朗特笔下的象征、失落、找寻,从而抵达真实自我,回归人的尊严。
参考文献:
[1] 黄巍:《自由与枷锁——试论〈呼啸山庄〉中的矛盾主题》,《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
[2] 李玲:《哥特文学与爱伦·坡》,《学术界》,2006年第1期。
[3] 马坤:《自我的认同与回归——再读〈呼啸山庄〉》,《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3期。
[4] 蒲若茜:《〈呼啸山庄〉与哥特传统》,《外国文学评论》,2002年第1期。
作者简介:金杯,女,1978—,浙江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上海对外贸易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