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政府的婴儿》中对殖民者人性异化的揭露

摘要 《政府的婴儿》是英国作家乔伊斯·卡里的短篇小说代表作。作品表面上笔调轻松、幽默，但反映的是凝重、严肃的思想内核。作家采用批判的笔触揭露了殖民思想毒害下的人性异化现象，塑造了一群没有理想、没有信仰、没有同情心，缺乏正义感的人物形象，从而揭露出人性扭曲的直接原因：战争和殖民政策造成了人性的退化与信仰的迷失。

关键词：人性的退化 《政府的婴儿》 乔伊斯·卡里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20世纪20至50年代是英国社会讽刺小说产生的土壤，也是现代作家对严酷的现实所作的必然反应。紧随赫胥黎、奥威尔、鲍威尔等人之后，英国作家乔伊斯·卡里以其广泛的社会体裁、幽默与讽刺的语言、生动的人物形象对英国现实社会作出了批判现实主义的描绘。

乔伊斯·卡里（Joyce Cary，1888-1957）生于英国爱尔兰，曾经在非洲尼日利亚为英国殖民当局工作，还曾经参加英国尼日利亚兵团并在对德作战中负伤。作为殖民军和殖民政府中的一员，卡里对当时的殖民政策有着深刻的反思，并将这些人生阅历化为创作的财富，创作出一系列以非洲为背景的小说。第一部长篇小说《艾莎得救了》使乔伊斯·卡里一举成名，而后发表的三部长篇小说《一个美国游客》《非洲女巫》《约翰逊先生》更奠定了卡里的批判现实主义的风格，而三部曲《她自己感到惊奇》《做一个朝圣者》《马嘴》则展示了卡里宽阔的写作思路与成熟稳健的写作风格。

《政府的婴儿》是乔伊斯·卡里反映非洲体裁的代表作，作品描写了驻扎在非洲的英国殖民军中发生的故事。出身高贵的英国姑娘史密斯小姐来到非洲传道，满怀理想要向这块荒蛮的土地播洒文明的火种。但是这位热忱、单纯、善良的姑娘，却遭到了英国无赖卡分的欺骗，以致未婚先孕。但她的悲惨遭际遇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同情，相反，人们对她采取的是漠视的态度。而她肚子里的婴儿也被无情地称之为“政府的婴儿”，即没有生父的婴儿。作品塑造的非洲驻军长官、士兵、驻军家属等，显然是一群没有理想、没有同情心、缺乏正义感的无聊人群，他们身上所表现出的人性的扭曲令人叹息而愤怒。本文将对这些人物形象的分析，揭露出人性扭曲的直接原因，那就是战争和殖民政策造成了人性的退化、信仰的迷失，产生出这一群无法理喻的群体。

一 战争对人性的戕害

战争的定义，就是一种集体和有组织地互相使用暴力的行为，是敌对双方为了达到一定的政治、经济、领土的完整性等目的而进行的武装战斗。由于触发战争的往往是政治家而非军人，因此战争亦被视为政治和外交的极端手段。战争是政治集团之间、民族（部落）之间、国家（联盟）之间的矛盾最高的斗争表现形式，是解决纠纷的一种最高、最暴力的手段。因此在那些非正义战争中，往往会造成了人类物质文明的倒退和精神世界的异化。在战争所造成的异化活动中，人类将会丧失理性和良知陷入到激烈的残害生命的活动中。同时战争所产生的殖民政策和殖民主义思想，更是对一个民族的更大的伤害，所谓殖民主义思想指的是，资本主义国家采取军事、政治和经济手段，占领、奴役和剥削弱小国家、民族和落后地区，将其变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侵略政策。在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同时期，殖民主义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大都采取赤裸裸的暴力手段，如武装占领、海外移民、海盗式的掠夺、欺诈性的贸易、血腥的奴隶买卖等。在自由资本主义时期，主要通过“自由贸易”形式，把不发达国家、民族和地区变成自己的商品市场、原料产地、投资场所，以及廉价劳动力和雇佣兵的来源地。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具有统治地位的殖民者会产生巨大的优越感，会无情地占有与掠夺殖民地的人力与物力，表现出无情与冷酷的性格特征。小说《政府的婴儿》就是从殖民者的视角来表现战争的创伤和对人性的异化，它选择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以一个姑娘的恋爱过程来表现战争中人性的迷失，以及殖民战争是使人性异化的强大外力，以及战争环境对人们的正常的生活、思维和行为的影响。

所以，《政府的婴儿》中人性的异化现象主要表现在信仰危机上，信仰危机使人精神空虚，丧失了奋斗目标，也没有人生的兴奋点。这时的人没有道德底线，行为上表现为及时行乐、自私自利和缺乏责任心。如在英军驻军的俱乐部里，人们不愿谈什么世界观，而是抱着及时行乐的态度，“想的是在火光中一闪一闪的酒瓶”和观看一个无赖如何诱拐女人，渴望的就是酒精的麻醉与醉生梦死的生活。作家巧妙地捕捉到了这一矛盾心理：俱乐部的人彼此心照不宣，没有真诚的沟通与友情，人与人之间只有敷衍。所以为了避免令人难堪的局面，大家宁愿将对“板球”的讨论挂在嘴上，说着一些无聊的话题，以避开对于真实思想的流露。

《政府的婴儿》中人性的异化还体现在人们的缺乏责任心。小说中的青年卡分就是一个缺少责任心的典型，更是一个玩弄姑娘的无赖。作者称其为“撒谎的人、酒鬼、懦夫和窃贼”，巧妙地用一些暗语说明这个青年的身份，称之为“战后的英雄”，这句话是提示读者：卡分曾经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在道德上是属于典型的“迷惘的一代”。“迷惘的一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青年的代名词，这一代青年曾怀着民主的理想奔赴欧洲战场，却目睹了人类空前的大屠杀，经历种种苦难，深受“民主”、“光荣”、“牺牲”口号的欺骗，对社会、人生大感失望。所以，“迷惘的一代”对所有崇高的字眼都弃之如敝履：“什么神圣、光荣、牺牲这些空泛的字眼儿，我一听就害臊……我可没见到什么神圣的东西，光荣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光荣，至于牺牲，那就像芝加哥的屠宰场，不同的是肉拿来埋掉罢了。”“战后英雄”卡分就是一个自暴自弃、虚伪堕落的白人青年典型，他靠在非洲殖民地打零工、诈骗来生存，他用玩世不恭的虚伪态度对待生活和爱情。在他的思维里，爱情仅仅是无聊生活的点缀，是供他取乐的消遣品，在女人身上得手后，他会跑到俱乐部去炫耀，就像炫耀战利品一样，然后就扬长而去，毫无责任心地去寻找下一个猎物。贪婪的、恃强凌弱的殖民者本性已使卡分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恶棍，“他用十五先令购买土著姑娘，然后再出租出去”给其他人当性奴，用这种丑恶的手段来养活自己，毫无对弱小女性的同情之心。然而更让人愤怒的是，在英国殖民地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英国殖民者就是社会的主宰，所以卡分的胡作非为却得不到任形式的惩罚，社会环境纵容卡分在比他更弱小的女人身上寻找刺激和心理平衡，纵容着殖民者对殖民地民众的欺凌，也助长了卡分的弱肉强食的殖民心理，于是才会发生后面的史密斯小姐的悲剧。

麻木心态是小说中的人性异化又一特征。在英军驻地里，除了可怜的外来姑娘史密斯之外，大家都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玩弄女性的恶棍，但没有人去点破这一切，这群人就是等着旁观和取乐，天天下午在俱乐部里等着听卡分讲他如何诱拐史密斯的细节。在这群无聊的人群里，有着“头发花白浓密，身材修长，仪表端庄，平日脸上总带着冷淡而挑剔的表情”的商店主管，当他看到卡分故作姿态地去勾引一个正直的姑娘时，“却仰天倒在一张椅子上，两条腿伸到半空，格格地笑个不停”；书中还有一群到处以勾引女人为乐，乐于欣赏“屁股扭了几扭”的卡分所设下的情感陷阱的白人军官和士兵。作者想要告诉读者的是，玩弄女性在英国人的驻地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也是他们聊以解闷的手段。处于这种居高临下的殖民环境里的军人们，看过了战争上的血腥场面，精神上早已没有了正常人的善良与同情心。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人们早已习惯用掠夺与非法占有的手段来对待异性，所以一个外来的纯真、善良、热情的传教士姑娘，却成为大家共同嘲笑的目标，他们纷纷围观卡分的“诱拐”表演，借此打发一个无聊的白天。所以对“卡分那些卑劣的花招，越是卑劣大家越是听得津津有味”，卡分的那些欺骗与丑恶的行径，却成了英军驻地的人们眼里的英雄行为。

人物极端的自私自利也是人物心灵异化的一种特征，当小说里的白人们遇到任何情况时，都马上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哪怕是小小的利益，也大于别人大大的痛苦。如在听到恶棍卡分丢下怀孕的姑娘跑掉后，店铺主管比尔森马上想到的是卡分从他那儿借的十英镑就要泡汤了，他竟然无视史密斯小姐所面临的巨大痛苦和困境，还拐弯抹角地暗示姑娘应当替卡分还清债务。在人生的大是大非和个人的蝇头微利面前，毫无同情心的驻地英军们都选择了个人的微利，他们把一个姑娘的幸福看得甚至不值十英镑。就连最有人性味的驻地军官萨克斯比，在叫人把柴、水、鸡等物品送给身处困境的姑娘之后，随着时间的延长，也把送去的东西变成了一张措词谨慎的便条，暗示姑娘应当离开此地，因为他已感到姑娘的存在是个累赘。至于当初史密斯小姐为之服务的教会并不打算拯救这位“迷途的羔羊”，她被认为给教区丢了人，教会也毫不留情地将她遗弃。

二 《政府的婴儿》对批判现实主义的创新与发展

西方评论家认为，乔伊斯·卡里继承了菲尔丁、狄更斯的批判现实主义精髓，其创作手法接近于笛福和吉卜林。在乔伊斯的作品里，既有菲尔丁的喜剧性散文史诗般的文学形式、幽默讽刺的手法，也有狄更斯的对现实生活的深刻理解。乔伊斯·卡里学习了狄更斯的深刻、复杂的描写人物的方式，摒弃了前辈作家在人情、人性上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温情脉脉，而采取了直面人性恶的表现手法，用犀利的笔触直陈人性之恶。例如，女主人公史密斯小姐原以为用圣洁的宗教信仰以及她的爱心可以使“名声不好的”卡分走上正途时，卡分却正在俱乐部里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表演着他们二人约会的情形：“他模仿姑娘的声音向俱乐部成员说见面情况。‘啊，卡分先生你不能把自己想得这么坏。他接着又用自己的声音说：‘史密斯小姐……玛莎……我能称你玛莎吧……你太善良了，太轻信了。”其结局只能是不仅没有挽救卡分，却使史密斯陷入卡分的感情圈套，给自己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

在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和深度上，《政府的婴儿》有着更加深入的写作倾向。如作者笔下的军队在军官的任用上存在着严重的腐败现象，军队上层竟然允许不学无术的人混进军官队伍并充任要职，长官兼军医的宾上校就是这样的蠢才。宾上校曾是军队里的庸医，他因为要把士兵的好肝切除而臭名远扬，成为当地人的笑料，但是这个庸医后来却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军队的指挥者与领导者。当宾上校刚一听说史密斯小姐的事情时，作为殖民地的长官，他不是想着要惩罚恶棍卡分，而是想着怎么能尽快地把这个包袱甩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宾上校搬出了英国政府的种种规定，来证明母亲腹中的婴儿属于“政府的婴儿”，当然要由本国的政府负责，而不应当由婴儿的父亲所在殖民地长官负责。在这一借口之下，未婚母亲和腹中的婴儿被合法地驱逐出境，即使史密斯小姐企图上吊自杀时，宾上校仍然没有改变想法和作法。至此，殖民者的冷酷无情已披露无疑。

正如《英国小说史》评论云：“乔伊斯·卡里是英国30至50年代一位较有影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继承了英国文学中幽默与讽刺的传统，以其独特的想象力和表现力塑造了一系列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并深刻地揭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英国的社会现实。”“在现代作家中，具有像卡里那样的创造性想象的人并不多见……他是一位具有广泛兴趣和同情心的作家。他独特的创作方式为他以某种深度与广度来表达自己独立的思想提供了机会”。《政府的婴儿》正是在一个全新的视野之下，再现了殖民战争和殖民政策下的众生相，同时也表现了作家对战后的英国社会现实的深刻思考。

参考文献：

[1] 《外国文艺》编辑部编：《现当代英国短篇小说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

[2] 侯维瑞：《英国小说史》，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

[3] 蒋承勇等：《英国小说发展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4] 肖群忠：《伦理与传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作者简介：陈昕，男，1980—，吉林长春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化、应用语言学，工作单位：吉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