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哭

李志铭

傍晚，那个穿着时髦的女人瘫坐在藤椅上。昏黄的灯光下，她那白皙的毫无表情的脸活像一尊雕塑，手里的烟不时地吸入，然后轻轻吐出，看着烟雾一点点在空中飘散。这是我以前的一个邻居，也是我女儿幼时小伙伴的母亲。也许，在她眼里，我还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她说：“女儿已经失踪两天了，我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打了无数次电话，已经大半天了，依然没有她的任何信息，她还是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孩子，要是被人骗去了怎么办？你知道，我是一个母亲，你知道，我想女儿时的那种感觉，你知道，想她却没有任何消息，那是一种心碎的感觉、绝望的感觉啊……”

这个10多年前从政府部门下海的女人看似强悍，此刻，却是那么无助。

深夜，经过数个小时的努力，我终于联系上了那女孩。此刻，她正在一家小网吧里，在答应为她守密的承诺下，她来到了我家。但是拒绝与她的母亲相见。

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饭的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看着她，真有点心疼。这是一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高高的个子，倔犟而任性，刘海儿下清秀的面孔表现得异常冷漠，一件宽大的运动式学生服搭拉着空空的橘黄色书包，一般人与她交流是有些困难的。在与我一起的半个小时里，她的眼光是一直是直线的，在她眼里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屑一顾，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即使这样，她已经高看于我，很给面子了。

次日上午，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经过一晚的休息，她白净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早餐后，我泡了一杯她喜欢喝的奶茶，递给她时，她用异样的眼光直望着我，那样的眼神有些迷惑，说不清楚含着什么内容。一会儿，她又把头低沉了下去，此时，只见她面孔有些涨，眼圈通红。看得出她的内心世界正经历着剧烈的起伏。

“怎么啦？”

她抬起头，视线却始终盯住杯子说——

叔叔，我不哭……以前总听别人说，说一个人是铁石心肠，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什么是铁石心肠呢？在哪儿见到的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所谓的最慈爱的母亲。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以至于当它来临的时候让我非常惊惶。我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人，在我刚出生时就被盖上了绿帽子，说我哭得响，长大一定不听话，从此，这不听话就成了我的代名词了。我好也不听话，坏也不听话，真怪啊！随着年龄的增大，我见识到了生活的无情和人类的无义。就在我6岁的时候，对，就是在我尚未懂事的年龄，他们离异了，扔下我不管，各奔东西。两人的不和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离婚更是在我幼小的心灵划上了一条永不愈合的伤口，使我从小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很快，一年不到，我爸找了一个后妈，很漂亮，可她的内心没有那么完美。两年后，在对我不好的基础上，一个妹妹降生了，占据了爸爸和后妈内心更大的位置。而对我，则视而不见。那时我11岁，也已经开始懂事了，我十分感谢妈妈没有这样对我，我也一直这样胆战心惊地生活着，担心着黑暗的一天的到来。

两年后，我最最不愿看见的事发生了。妈妈再婚。一年后又来了个小弟弟。渐渐地，我发现妈妈的心分成了两份，不，是三份，先是对我没有以前那么喜欢，再是本属于我的的东西也要分一半，我恨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完了，该来的都来了，什么也都发生了，好了，我用不着担心了。我也已经不在乎什么了，大家都找遍理由来排斥我，难道我真是个多余的人？得了吧，好在我也没有生理缺陷长得也不丑，不然，可能被赶出家门了。看！我的生活里就有这么两个铁石心肠的人，而且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倍地伤害我，我想我的男孩性格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被训练出来的，我都不得不表现出外柔内刚，没办法啊，这就是我的生活啊！妈妈以前温暖的怀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只能安慰自己做个好梦吧。

有人说，家是人们汲取温暖和能量的地方，然而家也会伤人……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这么好，我这个妈妈这么无情，偏心，重男轻女？为什么他没有生出来的生活这么美好？怀念啊！

叔叔，你说，这个世界分几等人？1. 生活美满和家欢乐；2. 父母离异不再婚；3. 父母离异一方再婚；4. 父母离异两方再婚；5. 父母离异两方再婚+一方生小孩；6. 父母离异两方再婚+两方生小孩；7. 父母离异两方再婚+两方生小孩+一方偏心；8. 父母离异两方再婚+两方生小孩+两方偏心。很不幸，我是属于第八等啊，要知道，我多羡慕第一等啊！哪怕第二等也好。

不过，我最羡慕的还是第一等。有可能这个要求很高，但是我作为第八等真的很不甘心。眼看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都有一个完整的和睦的家，而我却没有。我又觉得比别人低了一等。又者，偏心、偏爱更令我寒心。别怪我不听话，别怪我不开心，我又不想的，可是，父母们这样不体谅我，我怎么能快乐呢？别告诉我弟弟妹妹小需要照顾，别让我老是让着他们，其实正在被渴望关爱的是我啊！

可是，一睁眼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事实上，这样美好的生活我只享受了四年，确切地说是一年。现在可好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也一分为二了，包括关爱。我真羡慕那些捡垃圾的一家三口，虽然贫穷，但是全家欢乐。这是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啊！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取，当然，不包括生命。越来越多的意识告诉我，阿姨比妈妈在心理上更关心我，很难使人信服。但是，妈妈总以为给我买很多东西就是对我好，给我买东西吃就是对我好。其实，我真的无所谓，我只要妈妈的心里有我这个女儿。

你知道，自从妈妈有了儿子后，对我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以前她的心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可现在，一切都围着她的儿子转。一出去就带回他的一大堆东西。老是王子长王子长短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男孩子吗？那天，我稍微碰了一下“小王子”，啊，可不得了。把我关了起来。平时呢，对我也是不管不问，成绩如何，考到好也好考到不好也好，从不鼓励，也不给奖励。可对“小王子”呢，恨不得在冬天把钱当柴烧给他取暖呢。现在，妈妈不要我，爸爸也不管我，我也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我只希望自己快快地、快快地长大，离开这伤心而又偏心的地方，我也不想回去了，反正他们也不要我……

望着这个饱受着委屈与疼痛的孩子，一股怜悯油然而生。虽然她还是一个初中生，但是思维清晰，表达能力极强，充满智慧。如果她能正视现实生活，端正自己的心态，能从家庭迷茫困惑的泥潭中走出来，完成生命交锋的体验历程；如果她自己努力上进，用心学习，那么将来她一定是个于社会有用的人才。

几年后，这个女孩来到一所国际高中，成了年级里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有一天，她的母亲给我发来了一段用心敲打出的文字：

中考前最后一个休息天的最后两个小时就在回味过去中流逝了……没错，中考，如今二十岁的我竟然要回去中考，听起来是那么可笑，但是看着以前的日志，我坚定这条路选择的是那么正确，那么光明。就像在黑暗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点，顺着它，我找到了一条通向纯白世界的路。这个空间的第一篇日志是那一年的发如雪，脑子里回荡着那熟悉的曲调，我的思绪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我不羁的十五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还不能在我脸上划下一条皱纹；说短也不短，把我跟同龄人划分出两个级别的落差。现在的我在拼着老命完成五年前的我未完成的使命，心里泛起的惆怅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果五年前的我能像现在一样明白自己的处境，早点看透那层围绕心智的黑雾，那我这五年的人生，就不会那么惨淡无光，就会跟同龄人一样，迸发出青春的蓬勃了。如果能早点，再早一点明白呢……

孩子，不哭！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张单程车票，只有勇敢向前，才会有一路更美的风景。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