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三哥
2013-04-29张俊昌
张俊昌
三哥属虎比我大八岁,小名“和尚”。听母亲讲,在三哥刚断奶的那年秋天,下着连阴雨,母亲背着他讨饭,忽然发现三哥翻起白眼,人事不省。赶紧跑到附近的一家医院进行抢救,经检查是急性脑膜炎。经医生抢救,三哥的命总算是扳了回来,可从此竟落下个结巴的毛病。老家有给孩子取个贱名好养的习俗,父亲生怕他再招灾害病,致本已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考虑再三就给他取了小名“和尚”,祈求他从此平平安安。
老辈人常讲,属虎和属狗属相相合,能处到一块儿。我恰好属狗。因为三哥说话口吃,语言表达困难,我有时爱在大人面前出风头,经常抢三哥的话茬,故意急他。当他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就……”字来,我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喊他“小和尚,小和尚”,那时三哥总是急得又跺脚又摇头,脑门上直冒汗,我却在一旁冲着他使劲地做鬼脸,气得他挥舞着拳头吓唬我。可三哥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大概因为我是老小的缘故吧。
三哥14岁那年,老家发大水,庄稼全部被淹,一家人经常忍饥挨饿。他就和同村的伙伴们到十几里外的集镇上讨饭。三哥天生皮肤白净,浓眉大眼,因为不善言语,显得有些木讷,对于讨饭来说,他不免有些腼腆,只能怯生生地靠在人家的门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屋内的主人,渴望得到对方一点儿施舍。那时候家家日子都不太宽裕,三哥常常也只讨个半饱。有一天,三哥和往常一样,手里端着碗,胆怯地靠在一家的门框上,突然从那户人家的屋里窜出一条狗,一口咬住他的裤角。三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颤颤巍巍地哭了起来。屋内的主人闻声大声喝住了那条大花狗,并拉过三哥,心疼地看了看。先帮他洗干净了那双黑瘦的小手,再让他饱饱地吃了顿大米饭。吃完饭的三哥还是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大苹果,歪着头,一声不吭地凝视着。后又渴望地看着那家主人。主人似乎有些犹豫,那个年头能吃上苹果的人太少了。也许是眼前小结巴的执著和可爱打动了善良的主人,他把那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慷慨地送给了三哥。三哥如获珍宝地接过苹果,激动得双手抱在胸前,连“谢”都忘了说一声,就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等他赶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三哥把那个大苹果迫不及待地塞到我的手里,本已睡意蒙眬的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我惊喜地接过苹果,上面还留存着三哥的体温,可能是三哥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它会飞走了。那苹果的皮红彤彤的有些透亮,光滑得如水洗一般,散发着阵阵诱人的清香。也许三哥一路上把这个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放在唇边用舌头舔了又舔;也许三哥为了这个苹果暗自流过口水。虽然他讨饭填饱了肚子,可是他更知道家里还有一个经常挨饿的小弟弟。我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啃着苹果,甘甜的汁液滋润着我那干裂的嘴唇和发涩的喉咙,一直甜到心里。那种美好的感受都快过去40年了,我却依然没有忘记。有生以来没吃过那么甜美的东西,我自私地连苹果核都嚼嚼吞进肚子里,也没舍得让三哥尝一口,看着我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他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欣慰、憨憨地笑着。
自三哥取名“和尚”以后,倒也奇怪,他从来就没再生过病,身体越来越健壮,只可惜说话还是结结巴巴。
夏秋之季,家乡花园湖里的野菱角熟了。三哥总是闷声不响,冒着蚊虫和蚂蟥的叮咬到湖里去采摘菱角,挑回家把嫩的菱角去壳成米,留着炒菜吃。而后,三哥在母亲的帮助下,把熟透的菱角倒进大铁锅里放点食用碱加上水煮熟。当袅袅的热气从那低矮的厨房里冒出来的时候,菱角的清香也随之飘散开来,吸引不少村里的父老乡亲前来尝个鲜。此时,三哥又把煮熟的菱角倒在石窝里,用粗大的木棒不停地捣来捣去,除去苦涩的外皮,而后又放在干净的水盆里清洗。很快,一大竹篮金黄的菱角就呈现在大家面前,香气诱人。三哥又会默不作声地东家一瓢、西家一瓢地送给左邻右舍品尝。乡亲们都夸三哥“老实、能干、心眼好!”母亲微笑着注视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那眼神里不仅仅有疼爱,还有一丝的心酸,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我或许能读懂母亲的心思: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生长在我们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里?也许是当时治病三哥吃药剂量过大的缘故,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变成了不爱言语的小结巴。对于这一切,母亲显然是无能为力,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结巴三哥平日里很袒护我,事事照顾我。当时我不能为三哥做什么,可对三哥心存感激,常常心里念叨着长大了要为三哥做点事。
有一天,我生病了,高烧不退,母亲安排三哥料理家务,就背着我步行四五里的山路到医院看病。看完病,母亲排队抓药去了,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忽然一阵微风吹过,一张绿色的两元钱慢悠悠地飘落在我的眼前,看看四周没人,我就偷偷地捡起来,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心里却忐忑不安地打起了鼓。不一会儿,只见一位40多岁的男子东张西望,神情有些焦灼。估计拿药的时候发现钱没了,看得出来他很着急。我呆立在一旁既害怕又慌张。内心激烈地斗争着:那时候我身上从来没装过钱,多么想拥有这两元钱。再说三哥放假回家还要到附近的沙站帮着装车,每天回家双手都磨出血泡,晚上就用温水泡泡,第二天又坚持去干活,十分辛苦。他每天只能挣到六角钱。为补贴家用,三哥就连两角钱的一副纱手套都舍不得买。两元钱,也许有了这两元钱三哥就少去沙站干几天活;也许有了这两元钱,我就可以给三哥多买几副纱手套。我的确战胜不了自私、抵不住诱惑,于是我涨红了脸,紧紧捂住自己的口袋。第二天,三哥带着我买的纱手套,手上再没有被磨出血泡了。这件往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三哥。几十年来眼前经常会浮现那位中年男子寻钱抓药的焦急面孔,我的良知我的心灵不断地被折磨着、敲打着、拷问着。
后来,三哥到小镇上了中学,每到星期六,我就盼望着他能早点回来。因为他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上一些好玩的好看的新鲜玩意,一般都是些明星贺年卡,还有京剧的精彩剧照,如穆桂英挂帅、岳飞抗金等。这些东西都会给我这个生活在偏远农村的孩子带来无穷的快乐,让我爱不释手。
有一年,端午节放假,正赶上农忙,家里拿不出钱上街买菜,母亲只好安排我们哥俩下湖捕鱼。三哥扛着自制的渔具,我则拎着竹笼大一步小一步地跟在后面。三哥双手抱着自制的捕捞工具——虾抄(用一米长的木条在底部钉上长方形的渔网并在木条的中间绑上一根可手粗的木棒,整个网具成等边三角形),我们赤着脚兴奋地在水中奔跑着,几圈下来连一条小鱼也没捞着。太阳逐渐升高,三哥呼哧呼哧喘息着,豆大的汗珠从他涨红的脸上不停地滚落下来。远处,湖中的渔船不紧不慢地从眼前驶过,收获着捕到的鱼虾,而我们却两手空空。三哥着急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冲向湖中。突然“哎哟”一声,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坏了,他的脚被划破了,鲜红的血浮出水面。我有些担心,拉着三哥就要往回走,可他却倔犟甩开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天……天还……还早哩。”自己走到岸边坐下来撕下破小褂的一角把正在流血的脚包扎好,鲜血映红了那块布条条。此时天越来越热,知了好像也在凑热闹,在远处的树梢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知了、知了”。三哥不声不响地又下湖了。这回,老天不负有心人,他一头扎进湖里,溅起高高的水花,不一会他开心地笑了,终于逮到一条大鲤鱼,足足有三斤重。母亲收工回家为我们做鲤鱼炖豆腐,可口好吃,就这样我们过了个香香的端午。饭后,母亲才知道三哥的脚被划破了,她把三哥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一根缝衣针剔除脚掌伤口中的黑泥,同时又在脚掌上挑出两根又黑又长的野菱角刺。三哥疼得“哎哟、哎哟”直咧嘴,我在一旁手心都攥出汗来。此时,我看见三哥脚面上渐渐地湿润起来,我知道那是母亲的泪水。
后来每当我回老家,看着牛羊在山坡上啃食着青草,悠闲地甩着尾巴,远处的花园湖像个初浴的少女,安静地躺在那满眼绿色的山脚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倒映在湖水中,嫩绿的水草生长得非常旺盛,上面开着白色的小花,蜻蜓看起来有些胆怯,在水草中间飞飞停停,去留不定。几只青蛙在荷叶下面害羞似的探头探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同时也夹杂着一些鱼腥味。远处几艘渔船挂着白帆,不停地敲打着铁器,很有规律地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一边快速地从湖面驶过,一边追赶着水中的鱼群。这些,似乎又让我看到三哥当年在湖中笨手笨脚捕鱼的样子,也让我想起了那个香香的端午。我不禁感慨:这一切,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呀。
我读小学的时候很贪玩。五年级放暑假的一天中午,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头树上掏鸟窝,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一块碎玻璃片深深地扎进左小腿,瞬间,小腿上的血像井喷一样喷了出来。同伴们见状,惊吓得大呼小叫,叫声惊动了全村正在午休的人,他们纷纷跑出家门,见状也是惊慌失措,议论纷纷,俊昌的动脉血管被划破了,快拿布扎紧送医院……母亲哭喊着:“赶紧救命呀!”父亲慌里慌张拿来毛巾把我的小腿勒得紧紧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毛巾。就在这时,三哥挤进人群,二话没说,背起我发疯似的朝医院方向奔跑。我家离镇上四五里路,平时三哥去镇上办事这点儿路根本不在话下,可那天他却觉得十分遥远。我趴在三哥的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三哥一刻不停地奔跑着,多争取早到医院一分钟,我就少流一分钟的血,我就能多获得一份生的希望。我感觉到他的衣服湿透了。血滴了一路,三哥像是一头决斗的公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股巨大的为弟弟求生的信念在推动着他、支撑着他和死神赛跑。三哥一口气跑完了四五里的山路,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他倒下了。医护人员立刻对三哥展开抢救。或是因为失血过多,或是见三哥昏死过去吓的,我也人事不知。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三哥也在打吊瓶。我的眼角湿润了,三哥看到我醒了,憨憨地笑着,眼角也挂着晶莹的泪花。
我上中学时,为了生活三哥只好回家务农。此时,母亲卧病在床,哥哥姐姐都成了家,三哥就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其实三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由于他不善言辞,就连偷偷地看一眼身边的女孩子,脸都会变得通红。村庄上和他年龄相仿的男青年一个个都结了婚,女同学也都嫁人了,可三哥还是孤单单的一个人。这也难怪,我们家只有三间快要倒塌的破草房,一家人整天围着一张桌子、两张床转来转去,除了几只公鸡、母鸡,还有一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父亲替人干活别人送的),一天三顿吃稀饭就咸菜,三哥又是一个结巴子,谁会看上他呢?年老体弱的父母实在无力支撑起这个家,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结巴三哥就越发变得沉默了。只有母亲无奈地躺在病床上,念叨着那句我似懂非懂的话:“太阳都会从每家门前过的,一个草棒顶着一个露水珠。”我认为母亲是老糊涂了。
母亲治病要钱,我上学住校要钱,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了。寒冷的冬天,三哥到集市上赊来一副旧皮衩,敲开冰冻,到湖中摸鱼,一蹲就是一天。空旷的湖面上无遮无挡,三哥露着胸以上的身体和头部,他蹲在水里慢慢地摸索着前行。西北风一阵阵地吹拂着空旷的湖面,两只野鸭子孤独地蜷缩在远处那蓬枯黄的芦苇下面,整个湖面安静得有些怕人。运气好的话,摸到几条像样的鲫鱼,三哥就早早收工回家吃午饭了。如果他中午不回来说明没摸到鱼,有时也会一整天空手而归。三哥的脸渐渐变得黑瘦起来,手指看上去也粗糙了许多,白一片,紫一片,红一片的,还稍稍有些水肿,像是冬天里冻伤的胡萝卜。有一次他的手冻得麻木,想解小便,但在水中又不能脱掉那副沉重的皮衩,实在憋不住,只好尿在裤子里了。开始热,慢慢地又凉又湿,那种难受的滋味可想而知,可我的结巴三哥还是坚持去摸他的鱼。从那以后,三哥下湖之前从来不敢喝水,不敢喝稀饭。我们全家都舍不得吃他摸的鱼,不管多少,父亲总会拿到集市上去卖,换几块钱,给母亲抓药,给我上学。
土地分产到户了。夏秋两季,是三哥最累最苦的日子。收完麦子要插秧,收完水稻又要种小麦。怕老天下雨影响收成,又担心延误了墒情。三哥白天收割、挑运、翻晒,夜晚赶着牯牛拉着石磙“吱吱呀呀”地打转转,中间需要抖场,翻场,还要扬场。年迈的父亲帮三哥打下手,就连生病的母亲也要坚持提着马灯在一旁帮着照亮。一场打下两千多斤的稻谷,他们至少要忙到下半夜。那段时间,我们都怕天亮,不忍叫醒酣睡的三哥,钗把扫帚扬场锨,犁田耘地,撒种施肥,样样都离不开他,三哥的双腿都是泥巴,也没来得及洗,躺下就睡着了,因为他实在太累了。三哥把打下来的稻谷晒干、扬净,挑选几袋最饱满的到十几里外的粮站缴公粮。他就像一头倔犟的牯牛,伸着头,拉着沉重的平板车,一个人吃力地前行着,孤独地行走在那高低不平的乡村土路上。缴完公粮,三哥会从集市上切二斤白皮猪肉挂在长长的车把上,晃悠着,踏着夕阳的余晖,一路上轻松地吹着口哨,欢快地回家给我们解馋。
三哥有一件水红色的翻领衫,他至少穿了三年,洗得有些发白,可还在穿。母亲劝他买件新的,他总是说这件衣服穿习惯了,既舒服又耐脏。他是个吃穿不讲究的人。
临近中考,我的学习时间变得紧张起来,饭票即将用完,我就捎口信让三哥送些米来。第二天,三哥急匆匆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驮着两袋大米送到学校。三哥依旧穿着那件泛白的红色翻领衫,神情仍有些木讷,粗糙的大手显得有些笨拙,讲话结结巴巴,十分土气。同学问他是我什么人,我生怕丢脸面,涨红脸,胡乱说道:是我家的邻居……帮忙捎米来的。显然,那天,三哥受到了漠视与冷遇,甚至可以说是侮辱。中考的那天,三哥早早就起来了,下厨帮我煮了碗面条,结结巴巴地说:“慢慢……吃……吃,不……不要紧张,一定要把……把考试的题目看清……清楚再做。”随后他就到屋外打扫卫生去了。当我把筷子往碗里一插,碰到两块硬硬的东西,捞起来一看,是两只荷包蛋。顿时我的咽喉像卡了铅块似的难受。鸡蛋是用来换油换盐的,连生病的母亲都舍不得吃,三哥却煮给我吃了,再想想三哥为我送米的那天……泪水一下就滚落到盛满面条的碗里,我哽咽着把一大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此时,三哥正挥舞着铁锹,把散落在地上的牛粪堆成了一个圆形的光溜溜的山包。空气中荡漾着新鲜牛粪和晨露中那泥土的味道。细细的灰尘在金色的阳光里飞舞着 ,三哥依然穿着那件已经泛白的红色翻领衫,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那白净脸上挂着的汗珠,在晨曦中闪耀着,那形象更显得高大。在他的身边是一头健壮的牯牛,脖子浑圆有力,正蓄势待发……我也背起书包,迎着朝阳,去实现三哥没有实现的梦想。
父亲给三哥取名“和尚”倒也灵验,他虽然没生病,可至今也没娶上老婆,“和尚”还真就变成了和尚。三哥的婚事是母亲最大的心病,而母亲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她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小镇有位“宫神仙”,多少病人被县医院判为不治之症,不消五七服汤药,就起死回生了。故而每天十里八乡排队就诊的百姓有增无减。“宫神仙”从不收徒,不知怎地就看上了我的结巴三哥,也许是他们有缘,也许是老人家想给善良的三哥找个饭碗。就这样三哥做了老中医的学徒。母亲似乎看到了希望,长长地舒了口气,不久就去世了。
高中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寄到家了,转眼就要开学。田里的庄稼需要除草、施肥、喷洒农药,我还要照顾父亲。三哥学医不在家,我那稚嫩的双肩真的顶不起来这副家庭的重担,可现实摆在眼前,上学读书显然是一种梦想。一天下午,三哥拎着小包回来了。他说:自己不适合学中医,还是回家种田好,老小你去上学吧,我供养你读到大学。我似乎明白了三哥的意思,他想舍弃自己的一生幸福来成全我。想起刚去世的母亲,看着眼前憨厚的结巴三哥,我觉得他比以前更加高大、结实。许久,我紧紧拉住他的手委屈地抽泣了起来。我不敢看三哥的眼睛,欺骗他说: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我没有考上高中,我再也不读书了。三哥似乎也读懂了我的心思,他知道,上大学是我一直的梦想,可现实却让人无奈。三哥为我、为了这个家付出的实在太多,我不能太自私了,那样他真会打一辈子光棍的。在我们哥俩依依不舍地痛哭声中,三哥又踏上了学医的道路,我则重复着三哥以前的工作——修地球。
我相信三哥会成为一名好医生。虽说他少言寡语,可三哥心灵手巧、做事专心、悟性高。这一点,我的父亲也非常认可。
父亲是个木匠。大集体的时候,手艺人不吃香,干百家活吃百家饭。父亲的木匠活虽说干得不错,可连一个整劳力的工分都挣不到,何谈养家糊口,所以,他老人家也不想把手艺传承下去。可三哥偏偏是个有心人,每次父亲做木活,他总会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看。后来,他利用农闲,从书店里买来家具书,自己按照上面图纸做,家具的款式比父亲做的新颖,看上去有模有样、美观大方。街坊四邻都夸奖三哥悟性高,手艺得到了父亲的真传,我却不以为然。后来,三哥做的大衣柜、高低柜、写字台还真派上了用场。我结婚的时候就是使用这些家具,直到前年搬新家还不忍舍弃。这些家具我现在还在用着,从来没有坏过。
时隔多年。由于三哥的刻苦努力,终于学业有成。除遇一些疑难杂症老中医亲自过问外,一般情况都是三哥出诊。三哥行医的态度认真负责、温和细致,他也得到了四乡八邻的认可和尊敬,传承了“宫神仙”的衣钵,悬壶于乡里,渐渐地也小有了名气。同街上有一名心灵手巧、小有名气的女裁缝,悄悄地注视着三哥,并向三哥敞开了爱情的心扉,她看中三哥的人品好,都快奔三的人了,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了眼前的这位“董永”。自然,不久就成了我的三嫂。三哥成家后,家里家外被三嫂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双儿女人见人夸,小家庭处处洋溢着温馨。如今三哥虽已年过半百,可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
责任编辑: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