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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2013-04-29李星桦

阳光 2013年6期
关键词:大勇放映员放电影

“去,还是不去?”

大勇窝在沙发里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茶几上的烟缸里,烟蒂堆积得像座小山包,透过袅袅轻烟,他的面部时而隐匿,时而突现。大勇是P市广播电视局的一名小车司机,每天送领导上下班、开会、应酬,按部就班已经五年了,可现在从上到下面临改革,不仅大杀公款吃喝风、公車私用风,而且还要精简机构,虽说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情,可落在大勇个人头上,却是一个关乎他切身利益的大问题。

大勇面临转岗,局里正在全力实施广播电视“村村通”民生工程,动员部分人员转行当电影放映员。这批电影放映员是要到最基层的乡镇、村组去放映电影的。从农村到城市,俗称“跳农门”,这是几十年来大多数农村青年的梦想和追求,可是从城市“跳”到农村,反其道而行之,却是现代年轻人面临的新课题。

去农村,别说旁人,就是老婆华珍,也会用她的葵花宝剑一剑封喉的,最起码,她会朝我翻白眼儿。可大勇喜欢放映员这活儿,好像是遗传基因在作祟,那感觉就像他老婆华珍从小喜欢看书,所以就梦想当一名图书管理员,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最终自己在市区开了一家书店,不仅看书方便,还可以挣钱养家,多惬意啊!

其实,大勇喜欢电影放映员跟他的父亲俊安有着直接关系。对!大勇想到这儿,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去请教老爸。老爸可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资深电影放映员呢。

大勇的老爸俊安正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摇头晃脑听着收录机里放着的京剧,旁边是一张小石桌,桌上放着一杯清茶,一碟花生米,那方方正正的匣子就是有些年头的收录机了。老爸退休后的日子过得悠闲着呢!老妈红梅在院子里正给花草浇水 ,如果不说她的年龄谁也不相信这红光满面的妇人已经有七十岁了。

大勇的脚一迈进院门老妈就迎上前:“大勇来了,吃了没有啊?”老妈搬来一张藤椅,大勇一屁股就坐下去了:“爸,你也知道,现在国家正在改革,我们局里也在机构改革,局里司机太多,正在招电影放映员,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给大家放电影挺好的啊,你那么爱看电影,天天免费看,不错嘛!”老爸毫不犹豫地说。

“爸,你要搞清楚,这个放映员不是在市区放电影,是要到农村去放电影哦!”

老妈开了口:“农村放电影咋了?你爸那时多牛啊,我们一大帮年轻人都追着他的电影看,他放到哪儿我们就追到哪儿。大勇啊,你知道吗?电影就是你爸妈的大媒人呢!”

大勇怎么能不知道?放电影的老爸俊安和村长千金红梅的姻缘佳话在上坝乡是广为流传的,至于细节嘛,他哪有大作家莫言的本事,还没投胎就预知了他家的祖宗八代!那些事儿,只有老爸老妈才说得清楚。

那个年代,俊安的任务就是绕过山洼洼、爬过山梁梁转着圈子轮流为乡亲们放电影。路不好走,还要驮着放映机和柴油发电机,只要翻过山头望见村子,他就会放开嗓子大声呼喊:噢噢,我来喽!立即有一帮年轻人跑上前去接应,临近村口,夹道欢迎的场面比领导来乡村视察还热烈,那才叫人开心受用啊!乡亲们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了,他们的淳朴热情常常让俊安感动,恨不得天天给他们放电影。

俊安最喜欢去上坝乡放电影,因为那里有美丽纯洁的姑娘红梅在等他。红梅是村长的女儿,是村里唯一上过初中的姑娘,一双明亮聪慧的大眼睛常常扑闪得俊安晕晕乎乎的。每次放完电影后,他都寄宿在村长家,和红梅的泥瓦小闺房仅一墙之隔。那时红梅除了和大伙儿一样种庄稼,还要兼做村里的幼儿园教师,常常带着一帮小娃儿在棉花地里捉虫,在麦地里捡拾遗落的麦穗。一边引导孩子们唱儿歌:

豌豆花、胡豆花、农民伯伯种庄稼,

种粮食干啥子嘛?

为大家呗。

红梅歌唱得好,和孩子们童真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在大山之间回荡着,俊安每次走到垭口时,就能分辨出红梅独具魅力的歌声来:“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红梅嘴里边唱着,眼睛却瞥向村口,心早就犯嘀咕了:他怎么还不出现呢?那魁伟的身材、白净的面庞、传神的眼睛,尤其是他那文雅的笑容,早把红梅的魂弄颠倒了,在红梅的心里,早把俊安圈定为白马王子了!

“放电影的来啰!放电影的来啰!”有个唱歌的小女娃叫了起来。

其实,红梅早注意到了俊安的出现,故意装着没有看见,还把她甜美的声音提高了。经小姑娘这一吆喝,孩子们一齐奔向俊安,红梅也就红着脸迎上前去。俊安不傻,早看出红梅的情意,每次电影放映完后,他总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黏着他,自己的背脊就挺得更直了。村长夫妻也不是没??看出女儿的心思,他们也喜欢上了俊安这个踏实稳重的青年,嘴上不说,心里却期待事态的发展。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两间泥瓦房内,两个年轻燥热的身体都像烙饼样地折腾,两个人思念的都是对方。只差拆了那堵墙了。红梅终于忍不住了,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绕到了俊安住的小屋窗下,轻轻地哼起刚放过的电影《小花》里的主题歌: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歌儿唱得软软的,满含淡淡的怨和幽幽的情。

俊安那个心啊,激动得要蹦出来了,他忙下床站在室内窗下,深情地唱起了《天仙配》里的选段: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屋外的红梅接了下句。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红梅问“俊安哥,你被子冷吗?”

“你耕田来我织布……”“不冷,有你织的毛衣盖在上面,暖和哩。”

“我挑水来你浇园……”“俊安哥,外面的月亮好圆啊!”

一口一个俊安哥,叫得俊安心里痒痒酥酥的:“是吗?那我也出去看看。”于是俊安也悄没声地走出小屋。人间四月正是个山花烂漫的季节,让俊安和红梅也浪漫起来,于是乎,在这静谧的小山村里,被包裹了一个冬天的爱情种子悄悄萌芽了……

往事像一坛老酒,在俊安和红梅心里历久弥香。

俊安觉得自己这一生虽然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满怀一腔赤诚,翻过那么多沟沟坎坎,跋山涉水放映了那么多部老电影,他感到很自豪:《地道战》《地雷战》《刘三姐》等老电影,乡亲们百看不厌,能给那么多人们送去视觉享受,是值得骄傲的。能和大伙儿随着电影情节一起共鸣,一起愤怒,一起流泪,一起欢天喜地,是多么难得的经历啊!一个人,无论做了多大的事情,倘使身边没有相应相和的欢呼,那喜悦又该是多么的凄惶,那笑容又該是何等的孤寂啊!尤其是能够和红梅同甘共苦长厮守,俊安觉得这一生值了!

大勇从爸妈的鼓励中得到了勇气和信心,现在就看老婆华珍的了。说来也巧,大勇和华珍初次相识也是在电影院,只不过是在市区的电影院。那天看的是《泰坦克尼号》,看到高潮时,大勇旁边的女孩一个劲儿地擦眼泪,最后竟然肩膀一耸一耸地“哇”地哭出了声,引得前后左右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他俩。大勇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姑娘后背以示安慰。等一前一后出了影院,姑娘回过头来朝大勇嫣然一笑,然后就消失了,大勇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没有想到在周末,大勇竟然在市区的某书店遇见了那位姑娘,书店竟然是姑娘自己开的。俩人一照面都愣了:世界真小啊!

姑娘叫华珍,从小喜欢看书,长大了就在市区开了这家书店,自己当老板。大勇虽是一名司机,从小除喜欢看电影,听故事外,也喜欢搞点儿文学,闲暇偶有豆腐块文章见诸报端,前不久还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驾照!驾照!》发表在了市里的文学杂志上呢。了解这些后,华珍不禁喜上眉梢,“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志趣相投的两颗心很快走到了一起。在城里长大的华珍会同意我去乡村当电影放映员吗?

晚上华珍哼着小曲到了家门口,习惯性地“嘭嘭嘭”敲了三下门,她有钥匙却偏要让大勇来给她开门,拿她的俏皮话说,进门就想看到你那张俊脸,大勇也总是刮刮她的翘鼻子说,我算怕你了,你的葵花宝剑厉害着呢,找借口一剑封喉!这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调,大勇天天为媳妇开门并乐此不疲。

华珍进门就开始换拖鞋系围裙准备进厨房,大勇拉着华珍的手说,老婆不急,一会儿我们楼下餐馆去吃,我有事跟你商量!华珍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老婆,你觉得现在城市和农村比起来,哪里好?”

“现在农村日子好过了呢。举个例子说吧,从农村到城市的户口好迁,从城市到农村的户口却难啦!不是吗?”华珍说。

“老婆的葵花宝剑就是厉害!”大勇说。

“对了,我以前告诉过你吧,我有两个同学到农村去当村官了呢,两个都是女同学哦!你说酷不酷?听说一个在镇广播站当播音员,一个当了副镇长了噢。”

华珍疑惑地又说:“哎,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去农村?”

于是,大勇把市广播电视局改革形势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也把自己的想法掺和进去。开始时华珍难以置信,后来又充满好奇,于是俩人商量去农村考察一下。华珍风趣地说,先去走走吧,然后用我的葵花宝剑做个了断。

阳春三月,火红的攀枝花傲放枝头,粉红的桃花竞相绽放,金灿灿的油菜花晃得人心喜气洋洋,微风吹拂着脸庞,大勇骑着摩托车,华珍脸贴着他的脊背,穿行在乡间小道上。如果用高调镜头拍摄,准会拍出一幅主题浪漫,背景明朗的好照片。虽然离市区并不是太远,城里长大的华珍,还没有机会涉足过乡村色彩淡雅清新的角角落落。

快到镇广播站了,华珍给她的播音员同学打了电话,一会儿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笑吟吟的女子,两个久违的同学紧紧搂抱在一起。李玉娇是主动申请到镇里来工作的大学生,她热情地介绍乡村的情况,洋溢着自豪和快乐。她口若悬河,说乡村需要人才,需要大学生,同时也为年轻人提供了展示才华的广阔天地。说到高兴处,她那甜美纯正的普通话,显示出独具特质的磁性,使人联想到她的声音每天都会通过广播传到乡村的千家万户的魅力。

现在国家很重视广播村村通,国家政策、养殖技术、文化生活等都会在这里传播。李玉娇带他们参观了播音设备,还看了她兼职管理的乡村图书室,那里文学书籍、养殖书籍、生活百科书籍应有尽有,使华珍大开眼界:没有想到农村的图书室跟我书店的书一样齐全啊!下次我来送一些书给你们图书室哦!再看李玉娇的穿着打扮,华珍啧啧称赞,你的气质比以前更好了,一点儿也看不出你在农村工作啊!李玉娇微笑着,看上去很满足。

辞别李玉娇,摩托车又突突地行驶在乡间道路上,这里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乡间小道了,到处是新修的平坦车道,路边是层层梯田,青青的黄瓜触手可及、诱人的草莓匍匐在地,一片片芒果种植区、桂圆种植区充满生机,一片片新修的楼房在无声的诉说着农村生活的富足。大勇在心里感叹,这跟老父亲以前待过的乡村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嘛!

这次接待他们的是中坝乡的副乡长,华珍做梦也没有想到,副乡长是一位不到三十岁,漂亮干练的女人,风韵十足,举手投足都恰到好处。

副乡长介绍了自己的乡村,讲了电视户户通的现状,现在基本实现了每户电视有四十多个频道,每月只交十元管理费,比城里的机顶盒便宜多了,这是国家的惠民政策。乡里还计划在三年内实现每月每村免费为村民放一场电影,如今谁家红白喜事、当兵、考大学、过生日,乡里都会去村民所在地放电影祝贺,而且,现在正在新建电影固定放映点,使村民看电影不再受风吹雨淋之苦。直听得华珍连连称赞,说自己太不了解农村了,农村不比城市差!临走时,女乡长还特意准备了一盒新鲜草莓送他们。

考察归来路上,华珍深有感触地说:“农村环城变好了,空气比城里好多了,当电影放映员也错不了!”

“怎么,这是你的葵花剑做出的了断?”

可是华珍撒娇了:“你知道我喜欢相守的,人生苦短啊,你去放电影,我就看不见你了,我会好想你哟,怎么办?”

“距离产生美嘛!”大勇调侃。

“不嘛!”华珍接着说,“现在从上到下不都在讲中国梦吗?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对我来说梦想很简单,我的梦想就是和所爱的人每分每秒都厮守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和爱人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永远不会消失,终将化作血肉和记忆,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大勇哈哈一笑说:“又来了,多酸啊,你呀,书看多了,说出的话也酸死人!”

大勇嘴里说着,心里美着,他明白其实华珍的小心眼里就是俩字——担心。农村有那么多诱惑,也有那么多美女,说不准自己会像父亲那样找一个农村姑娘呢!此刻华珍想的正是如此,就说那个女乡长吧,那身材、那灵气、那气质连我都欣赏,哪个男人要说不喜欢那才怪哩!

正在华珍胡思乱想时,大勇说了一句话让华珍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地。大勇说,局里为了照顾去农村当电影放映员的人,专门配一辆面包车方便运送放映设备,同时为了照顾家属,还成立了夫妻放映队,夫妻同去免受相思之苦嘛!

华珍一听乐了:“好啊,好啊,我的宝剑我作主,就这么定了,我和你一起去放电影!”

清新洁净的乡村小路上,飞出一阵经久不衰的歌声: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 (那个)一片高粱

十里(哟)荷塘十里果香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

为她富裕 为她兴旺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

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西村纺花(那个)东港撒网

北疆(哟)播种南国打场

哎咳哟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劳动

为她打扮 为她梳妆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

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老人们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

小伙儿(哟)弹琴姑娘歌唱

哎 咳哟 嗬呀儿咿儿哟

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奋斗

为她幸福 为她增光

为她幸福 为她增光

李星桦:女,汉族,1972年1月生,四川西充县人。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川煤集团攀煤公司文联秘书长、作协秘书长、《川煤文艺》主编。主要从事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的创作和编辑。有多篇作品在省市级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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