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札记
2013-04-29
那年(那是“文革”第二年还是第三年?)他在缅北山区打游击,队伍打散了,革命告一段落。在掸人寨子里躲了半年,跟房东女人好上了。他在油灯下读《论持久战》,女人凑着灯光擦枪,枪栓哗啦哗啦的响,脖颈上丝丝缕缕的痒……血色浪漫的岁月一去不返,如今竟想不起那段故事怎么开始的。歌声突然就停了,接着就是嘁嘁嚓嚓的脚步声,听见丛林里……无风的夜晚擤个鼻涕也惊心动魄。那时还不知道老爸被关进“牛棚”,几个月后不明不白死了。那时他在山里转晕了。
他一直没弄明白老爸他们的学生运动是哪一年,一回说鬼子,一回说老蒋。老爸的革命历史一向是餐桌上的教子方,几盅烧酒落肚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像你这么大就给地下党印传单,
推着油墨辊子,心想一口气推到共产主义。那时一个大洋能在太白楼办两桌酒席,你说你现在能干什么!现在炒四季豆撒点辣子凑合事儿,过去厨子是用红糟干贝猛火急煸!说起游行集会,老爸总走在前头。省党部一班龟儿子说来就来,那回卡车吉普车堵了一条街……好在老爸的老爸在城里有头有脸,他前脚进了局子后脚就走人,警察局长还得好言相劝:二公子你得听我的,革命就像打麻将,牌打得小一些,才能打得久。
现在想起来真是万幸,丛林里居然捡回一条命。佧佤山区往北一路艰险,多亏遇上两个国民党老兵,当时已经走不动了。浑身发烫,又饿得不行。那上士排副说他们是当年胡康河谷战役打散的,廖长官所辖新二十二师掩护撤退的侧翼。奇怪,人家所称远征军这事儿,他怎么一无所知?廖长官原来就是廖耀湘,他想那应该是新六军,不是早在东北战场让解放军给收拾了么?电影《黑山阻击战》说的就是这个。他不便跟他们争论,国军弟兄管吃管喝,还给他治病疗伤。最后,他们送他过了分水岭,分手时上士排副嚎啕大哭。
老爸被打成刘少奇白区路线“黑典型”并不奇怪,不说别的,多次被捕的经历就交代不清。警察局长出面保释的事情说得清么?但有人说老爷子性子太硬,跟专案组顶得厉害,还抱怨伙食不好。老爷子在“牛棚”里也跟人胡侃当年太白楼的椒麻鸡、府学街的金钩抄手。如果说老爸的革命叙事离不开吃吃喝喝,那么在他这儿就是男男女女的事了。上士排副一辈子惦着衡阳突围撇下的湘妹子,他倒狠心离开了仙袂飘摇的山寨。他从不跟人说起从前那一段。现在他经常叮嘱儿子,千万别给我出去惹乱子,你要是摊上事儿我可管不了!其实儿子根本不上街,成天宅在网上。吃饭也从网上叫外卖。没事却被什么人找去喝咖啡。他很紧张,可小子硬说没事儿。人家说得挺逗,革命就像打麻将,牌打得小一些,才能打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