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疡的纠缠

再耕

退休之前，我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毛病，虽不是钢筋铁骨，也曾被同事们誉为“国防身体”，不知道最近的医院在何处，不懂得如何挂号如何就医，因此不曾体会到公费医疗的好处，错失了实行“医保”后不可失而复得的“公医”待遇。

岁月不饶人。年龄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做加法，而健康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做减法。60岁以后，疾病仿佛是因为我过去对它的冷漠，选择了一个失去岗位庇护的孤老头作为报复打击的对象。原本一片空白的体检表结论一栏里。连续几年填写上了望而生厌的名字：高血压、冠心病、支气管扩张、双肾囊肿、痛风、骨质增生、老光加白内障、口腔溃疡等十余种。其中尤以排名末位的口腔溃疡令人头疼！小小溃疡，虽不至于夺人生命，但却严重地影响了人的好心情。

溃疡最先出现时，还比较客气，大约十天半月光顾一次，渐渐，频率愈来愈密，随时到访，反复发作。经常是腮边还未痊愈，舌尖又现白点。说话时，口齿不清；咀嚼时，如咀嚼自己的血肉。其疼痛难忍的程度，只有患者自知。

好像要专门与我作对，愈是需要用口之时，愈是担心它的捣乱，它便愈是此时到来。

如果不信，略举两例，便可佐证。

由于编志工作，我被原单位返聘。众所周知，众手成志，是编写志书的重要原则和基本方法。区县篇，是本部书稿新的一篇且是分量很重的一篇，下到相关区县面对面的交流与磋商，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于是由远及近地安排了行程，第一站是渝东南的民族自治县。轰轰隆隆的火车上突感口腔内有种异样的感觉，卫生间外的大玻璃镜片映照出我的上腭出现了一片潮红，这可不是什么霞光一般的吉兆，凭经验，紧接着的就是无法抗拒的使人烦心的浅黄色溃疡病灶。

事先安排好的座谈会是不能延期的，更是不能取消的。一切只能按部就班进行。该我发言了，我抖擞精神，大声宣讲，先原则后方法，先凡例后篇章，先虚后实，先易后难，循循善诱，话语滔滔。尽管小心翼翼，害怕冒犯了上腭的痛点，但舌尖仍不时歪打正着，疼得冷汗直冒，脸色煞白。一开始，我看见与会者聚精会神，笔尖在笔记本刷刷游走，稍感放心；此时，会场有人举手发问，我才察觉自己由于疼痛难忍，已经吐词含混，严重地影响了意思的表达，只好向诸位连连致歉，并找来一块黑板，改语言为文字，聊以应对。该死的溃疡！

还有一次是初中同学聚会。分别了几十年的少年伙伴重逢，一见面就是围绕在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餐桌旁边。首先是举杯相庆，然后是畅叙友情。我患痛风已多年不能饮酒，赶紧声明，获得了众位兄弟姐妹谅解，同意以水代酒，心中感激不尽。痛风还不能吃海鲜不能吃内脏甚至不能吃豆类，又少了不少舌尖乐趣。然而更令人晦气的是，可怕的溃疡，早不来迟不来，这几天正在我的口腔里大聚会大联欢，上边未消，下边又现，右边未走，左边已来。上下左右争先恐后，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口腔里舌尖上，白中泛黄的斑点错落有致星落棋布，不说也痛说话更痛，不吃也疼吞咽更疼。

热热闹闹的欢聚，热热闹闹的举杯，热热闹闹的劝菜，热热闹闹的交谈，热热闹闹的玩笑……连不请自来的溃疡，也在口腔里自娱自乐地热热闹闹。在这热热闹闹的场合中，在这热热闹闹的氛围里，唯独热闹不起来的只有我，疼痛难忍，寂寞难耐。该死的溃疡！

为了对付溃疡，我做过许多努力。到医院门诊，医生说病因是免疫力低下，让服用维生素，结果未见丝毫效应。经朋友推荐，又口含从国外输入的口腔清洁液，妄图自源头予以堵截，仍然是白费工夫；溃疡反而来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张牙舞爪。又有热心的文友从北京打来长话，说长期口服蜂胶，可见成效。故尔在每天早上刷牙之后，与降压药同时入口的又加入了寄予厚望的黑乎乎的蜂胶。也许是心诚则灵，蜂胶竟真的有了一定疗效。较长时间未发溃疡了，让人喜出望外，借宣扬蜂胶的功能，得意之时，竟然有了向人炫耀的心情。也许是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张扬不应浮躁，过了不久，乐极生悲，溃疡又卷土重来。真是咎由自取，自讨苦吃哟。再次来到医院，医生说口腔溃疡这种病，既是生理的疾病也是心理的疾病。工作上不宜过于紧张，心态上不宜过于焦躁，对事应该有条不紊，对人应该宽容平和。顺时而上，顺势而为，调整好方方面面的关系，增强内在外在的免疫能力，创造出一个良好的生存空间，也许就不会再有磕磕碰碰的尴尬，不会再有反反复复的疼痛。

纠缠得人无穷无尽烦恼的溃疡，竟然要摆脱它还蕰涵着人生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