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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金斯国际机场

2013-04-29刘爱玲

当代小说 2013年6期
关键词:于田母女杰克

刘爱玲

杰克突然摔了手里的餐具,那只叉子在盘子里跳了一下,在发出一声巨响后掉到了地上。听到响声的于田母女吓得一哆嗦,抬头去看时,那个肥大的背影挤出门去。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于田母女已经不上桌吃饭,她们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像只受惊的小老鼠屏声静息,尽管窗外是俄亥俄州灿烂的阳光,但她们却没有心情也没有勇气走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晒一晒太阳。

于田和女儿于雁子都还没有拿到绿卡,她们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才半年多的时间,而她们的绿卡要在两年后取得,而且期间不能有任何差错。

杰克的背影苍老肥硕,像只企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这并不妨碍他把一句气壮山河的秽语练成了口头禅。于田已经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起对着她咆哮,一遍遍叫“Fuck”的,他暴怒的样子与半年前视频里那个笑容可掬体贴入微的形象判若两人。

于田跟杰克是在华清池旅游时认识的。那一段时间李仪龙闹得厉害,天天来缠她,要女儿要房子,要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于田很清楚,他只是钱花完了,来要钱的时候顺带要求她复婚。他缠她,有时候是在小区里她们家的楼下,有时是她上班的那家企业,于田是窗口收费的,李仪龙满身酒气地往那里一站,于田就没法工作了。虽然每次领导都派了别的员工来替她,可是李仪龙有的是时间。那一段时间,于田最怕接到母亲电话,那必定是李仪龙又喝了酒去了她娘家,一起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李仪龙最知道于田怕的是什么!他说我怕什么,惹急了老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于田知道他说到做到。

天生要强好面子的于田让李仪龙把那点她极力维护的面子在十五年的时光里撕扯得干干净净,但于田不能容忍他再毁了女儿,而他竟然有好几次跑到学校去堵正上初中的雁子!于田的心里恼透了。

五一长假的时候她选择了出来走走,然而站在华清池清凌凌的水边,被池边的嫩柳拂着头发,她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感觉,仿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她背上的一块疮疤,也一起来到了这里。

正当她暗自神伤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的照相机镜头对准了她,回头看时,正是杰克。她礼貌地点了下头,笑了笑,想从湖边走开。杰克也向她的同一方向走,他开了口,说,你刚才的样子很美呢!华清池的景色是一个适宜有点古老气息的女人的……她没想到他的中文说得很好,只是,他把古典美人说成了古老气息的女人。杰克的声音小小的,给人一种温婉的文质彬彬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被他的话带着,一边往前走一边跟他聊天。在那天分手的时候,杰克要了她的联系方式。从华清池回去后,她都把这件事忘了,一天却收到一个奇怪的号码打来的电话,那号码的前边是“+19”,是杰克。

杰克说迟早让你们滚回中国去!杰克的心思昭然若揭,而这恰恰是于田母女的软肋。当初卖了国内的房子,从那个半死不活的企业辞职,把所有的家当打了二十个纸箱海运,带着自己十六岁的女儿于雁子飞越太平洋到美国的时候,于田是孤注一掷的。她没想到要回去。就是为了怕自己动摇,她才卖了房子辞了职,断了自己的后路。

走的时候,她与七十岁的母亲紧紧拥抱,母女俩都是泪流满面,很有点生离死别的样子。事实上,母亲多病,且年已古稀,而于田此一去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那个大洋彼岸六十四岁的男人杰克,于田和母亲都知之甚少,是否能在短期内回来探亲,在于田还是个未知数。但她安慰母亲:放心吧,杰克对我挺好的,一直也没反对我带雁子。

母亲跟弟弟一起生活,弟弟的厂子也是朝不保夕,因此在把母亲托付给弟弟的时候,弟弟很有些不情不愿。白云是个小地方,离机场还有一段中巴路程,母亲和弟弟都没送她们到机场。母亲在家门口和于田及外孙女于雁子道别。走出那條小巷子的时候,于田回头,看到熟悉的小院门前那个苍老而蹒跚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人生最痛是别离,于田知道一向感性的母亲是无法面对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虽然她刚才还在说:去吧!跟雁子在外边混出个人样来!

混出个人样!这是母亲的嘱托,于田跟雁子就带着这样的信念上了飞机。给她勇气与力量的是杰克那张皱纹纵横笑态可掬的脸。现在才几天?那张笑脸就不见了,现在他动不动就对着她母女叫“Fuck!”叫她滚回中国去!

杰克跟于田已经是他的第四次婚姻,当初于田跟杰克的时候的确有逃的意思,但显然对未来的生活估计不足,包括杰克的承受力。他得给前妻生活费,得付房贷、车贷……他有一大堆来自生活的压力,而他已经六十四岁。有时候于田也会替杰克想,不计较他的暴躁,以为一切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可是六十四岁的杰克没有耐心也没有实力去等待,他的暴躁与日俱增,有的只是想尽快摆脱。

十二月的俄亥俄州是个干燥的季节,院子后边的那块草坪几天不推就一派枯黄。割草机坏了,给杰克说过好几次让他重买一个,他答应着却老没买回来。而这台老掉牙的割草机据于田估计杰克用了可能不止十年了,推几步就得停下来清理卡在里面的草屑。吃完饭,于田跟雁子来到了园子里,于田拾起了割草机,接上电源后开始工作。可是割草机像一只老态龙钟的铁疙瘩一样不听使唤。于田只好用腹部顶着它向前,像顶着一头卧在犁沟里的牛。雁子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捡拾园子里飘落的枯叶。

妈,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于田擦了一把流到眼睛里的汗说。

一片枯叶的背面布满了细小的斑点,雁子说,妈,你看。于田停了手里的动作,接过那枚叶片翻看,最后确定是蝴蝶产的卵。雁子的心思被勾动了,在国内的时候雁子就喜欢蝴蝶,于田每年都要带她到田野上走一遭,雁子那个兴奋!把自己也跑成了一只蝴蝶。

雁子翻着那叶片,说,那我们岂不杀死了很多小蝴蝶?于田忙着手里,过了一会儿说,是卵。有机会妈带你去Lake Erie湖吧,湖边气候湿润,会有很多蝴蝶的。

Lake Erie湖就在俄亥俄,克里夫兰市的东北方向。来之前于田已经把这个州的角角落落都在地图上摸遍了,所以,那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于田这么跟雁子说着,心里却在想,那是哪一天呢?

一时间有点沉默,雁子的思绪还停在Lake Erie湖,当她正弯腰捡拾一片树叶时,却听到了母亲的一声尖叫。扭过头的雁子看到母亲满脸的血迹,她惊呼一声奔过去扶倒在地上的于田。她的胸前迅速染上了母亲的血,同时看到了倒在一边的破垃圾桶。那垃圾桶足有一人高,已经锈蚀得厉害,估计是于田把推下的草屑想放进去时发生了意外。

雁子想给于田包扎一下,却发现无从下手,那个伤痕从发际延伸到眉毛,血淋淋地翻着白肉。

在美国没车寸步难行,而于田和雁子都不会开车,来了大半年了,老杰克也没有让于田学车的意思。医院还在几十公里以外,雁子进杰克的卧室去找他,推开门一声惊叫又退了出来,想必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在很多细节上杰克不太注意,这总让于田母女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儿杰克走了出来,看到于田的伤,就骂她是猪,什么都干不了。雁子说送妈妈去医院吧,杰克咆哮着说,怎么送?你们不知道自己没有医疗保险吗!的确,没有医保在美国看病是一件为难的事,可是他不能眼看着于田痛苦吧?雁子气得也喊起来。于田流了很多血,虚弱地劝雁子别说了,让她休息一会儿,没什么大问题的。

听了于田的话,杰克想重新回到他卧室去。雁子看一眼母亲,那个可怕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出来,她一下子过去堵住了杰克的去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必须送她去医院!

后来杰克去车库打着了车,在送于田去看医生的路上,杰克一直在骂“Fuck”!雁子则抱着母亲一言不发。

于田的伤花费了杰克一整天的时间,这让老杰克的心情很不爽快,他摔摔打打不知道想对什么撒气。其实他最气的是于田,看她哪儿都不顺眼,不知道自己怎么当初就觉得她有古典美呢?还穷追猛打让她做了老婆!更不可思议的是,还脑子发热她一来就跟她领了结婚证!如果不是怕于田告他家暴,真说不准他在暴怒时会不会对于田下手。在随后的几天,家里的家务都是雁子帮着在做。在国内的时候雁子像大部分孩子一样,没怎么做过饭,况且到了美国,杰克喜欢的是西餐,雁子就更做不好,这让杰克的脾气越来越大。

在美国看医生不是像国内那样排队等候,而是视病人病情的急缓来做决定,抗生素也不是随便给开的,于田那个伤口又在脸上,医生就不给缝针,说是那样会留下疤痕。所以那天于田等得头发发白才等到医生来为自己处理,却也只是清理了一下伤口,让她注意卫生,回家自己养着。但毕竟有那么长一条口子,又流了那么多血,于田的脑袋就整天疼着,听到杰克又喊“Fuck”,就挣扎着起来,看到雁子沉默的身影,于田的心很急。

来美国之前雁子是要上高一的,原想着来美国之后有杰克,雁子的学校能很快找到。开始的时候杰克也答应得很好,也出去找,但后来就像耳旁风,根本不放在心上。不光这样,还给她们母女一间语言学校都不找,一门心思想让她们返回中国去。更有甚者,是于田母女来了例假,想要一些卫生用品,他也不开车载她们到超市去,每周六采购回来,问他时却说忘记了。于田就自己走路去,毕竟几十公里的路程,每次回来都累得要死。

周六一大早,杰克照例开了车出去会朋友。杰克现在出去很少带于田母女,加上语言不通,周围的邻居不熟悉,杰克一走,于田母女就像住到了孤岛上。干完了家务,两个人惟一学习语言的途径就是看电视。于田是大专毕业,学过英语,毕业后出来不用,早忘得差不多了。能记住的,却是会写不会读,因为她这个年纪那时候的英语老师大多发音不规范,说出来,老外也像听外语,彼此不知道说什么。来美国之前,雁子是上初二的,英语还不错。现在于田靠得就是女儿在国内那点“不错”,加上来美之前的语言速成班。杰克不在,两个人正好看电视学语言,连蒙带猜的。

杰克回来的时候,于田跟女儿正电视看得起劲。听见车子滑进车库的声音,于田起身去给杰克开门。杰克喝了酒,一身的酒味,看到开门的于田就扑了上来。于田想他是喝多了,想扶他回房间,但老杰克的手指向明确,他一边吻她一边就去扯她的衣服,于田拒绝着,杰克不依不饶,拥着她往沙发上走,手已经伸进了于田的裙子。雁子还在那里看电视,于田一把推开他,杰克就恼了。

杰克总是这样,在一些细节上不太注意。早上起来上厕所,门也不关好,有几次雁子迷迷糊糊推开门才发现杰克正蹲在马桶上看报纸,一声惊叫跑出来,杰克还怪她不敲门,说中国人都是些不懂礼数的动物。像这次,杰克觉得没什么,于田却觉得他像个猪,特别是当了女儿的面。虽然雁子看到那个情景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

于田跟杰克已经有一阵子没在一起了,也许是喝了酒,他的表现很强烈。于田拒绝了他让他恼羞成怒,他一把拽掉了脖子上的领带,摔摔打打一串英语出来,又急又快。于田似懂非懂,但里边的几个脏词她是听懂了的。她的火气也上来了。

于田是一个特别能豁出去的人,跟李仪龙的时候,李仪龙怎么横都没能让她说过软话。事实上,如果她不豁出去也不会就凭跟杰克的一面之缘就来了美国。于田气急了,在杰克又一次拿话刺激她的时候,她想反驳他,却没有顺畅的语言。乒乒乓乓之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了一堆,客厅都要挤爆了,那一刻于田觉得她没有有效的反击会把自己憋死的。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手拿起一只放在茶几上的空塑料矿泉水瓶摔了过去。那只空瓶子在杰克厚实的胸前跳跃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要在以往,于田是不敢这么做的,因为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打了箱子来美国,就断了自己的后路,她对杰克的把戏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要激怒她,然后找个机会,以家暴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把她母女赶回中国去。于田不能想象当初自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乡,现在再灰头土脸的回去是一种什么样子,别人会怎么看?李仪龙会怎么看?但多少日子以来的压抑就在刚才那一刻爆发了,以至于瓶子扔出后她自己愣在了那里。

杰克也愣了一下,他迅速捡起瓶子,然后冲过去拿起了电话。

杰克在报警。

听到杰克在报警,雁子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她走过去牵着妈妈的手,想给她一个安慰,可是于田分明感到了怀里那个小小身体的颤抖,一瞬间眼淚从她们母女的脸颊上滚滚而落。在这个周日的晚上,外面是俄亥俄州漆黑的夜晚,于田母女无端地感到了寒冷,像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上,不知道哪里才有她们可以抓住依赖的稻草。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在他们家门前停住,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摁响了他们的门铃。杰克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打开了门。

两个高大的白人警察站在门外,一个问:谁刚报警?

杰克很激动,他的语速很快,于田只捕捉到了几个词组。她很委屈,她向那两个已经踱进门来的警察看去,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其中一个在手上的本子上认真地记着什么。后来她听到他们之中的一个问,她用什么袭击你的?杰克举起了他一直如获至宝般拿在手里的空矿泉水瓶,说,就是这个!两个警察噗嗤一声笑了,又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声,抹去脸上的笑容,问杰克:你确定她是用这只空水瓶袭击你的吗?杰克不耐烦地说是的!打在了哪里?杰克指了指自己的胸脯。杰克的胸脯壮实得像一头熊,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下,嘴边闪过一丝笑意。这一切都被那个记录者给记了下来。然后他们转过脸来对着于田母女,说说吧,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怕的了,再说,怕有什么用呢?于田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述说她们来美的前前后后。她表达不了的地方,就由雁子补上。可是她还没说完呢,那两个警察就说,跟我们去趟警察局吧!又对杰克说:你也去!杰克很开心,他答应着,脸上堆满了笑意。

于田的心沉了一下,去就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警局想得很周到,找了个翻译来,没有了语言的障碍,于田的叙述顺畅多了。

那天的最后结果是杰克作为家暴的施暴对象被警局给关了起来,而于田母女却作为受虐者被送进了家庭暴力协防中心。

事情与杰克预期的结果南辕北辙,因为他将面临几个月的牢狱生活,而于田母女却并不如他希望的那样就被遣返回国。相反,她们因为杰克的家暴事件,获得了申请防家暴U类签证的资格。也就是说,她们将凭借自己的努力申请到绿卡。

协防中心的负责人卡洛琳太太是个白人,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她身材高大,说话却慢声细语,她看了于田母女的资料后,找她们谈了一次话。在谈话中,她眼圈红了好几次,最后她拉着雁子的手说,这孩子不上学怎么能行呢?这件事情我来办!

在协防中心于田母女有了一间自己的房子,于田的心情好了很多,雁子压抑多时的脸上也有了难得的笑容。安顿下来之后,她去了趟美国使馆,递交自己的U类签证申请。以前杰克担保的那一套全部作废。当她在申请上郑重地签上于田两个字时,没来由地,眼里热了一下。于田想,今后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她们母女就要靠自己的力量闯天下了。她又想起了临走时母亲说过的那句话:混出个人样来!在国内的时候因周围都是中国人,倒没觉得什么,站在俄亥俄州的土地上,中国人三个字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她又记起了杰克在过去几个月里常常骂她的那句话:中国猪。

混出个人样来!这句话在她心里激荡起了别样的意味,她倒要让杰克看看,到底谁才是猪!

雁子接到了泰坦高中的入学通知,是卡洛琳太太帮忙联系的。但泰坦高中距离协防中心大约有二十公里,如果让雁子走着上学去显然是不合实际的。卡洛琳太太连连说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也不怪她没想到,在美国开车出门很普遍,离了车是寸步难行,况且离协防中心最近的也就是这家中学了。卡洛琳太太灵机一动,说,买个自行车吧?自行车行不行?于田连连说行!行!于是卡洛琳发动协防中心的员工捐款,一辆自行车要不了几个钱,没几天问题就解决了。拿着那些钱,卡洛琳说,走,我们去买自行车去!于田说这钱我会还的,卡洛琳说,不用还,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但于田说,我一定要还!雁子也说,我们会还的,相信我们!卡洛琳看了一眼母女,顿了一下,说,好!接着发动了汽车。

这天的收获很大,不光雁子有了交通工具,剩下的钱还在旧货市场给于田也买了一辆。

有了自行车,于雁子的上学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头几天,因为不放心雁子一个人骑着车子到学校去,于田就跟着。一大早她们母女从协防中心出发,一个跟着一个,你骑一段前面她骑一段前面,走在空旷的马路上。偶尔有一辆车从身边一呼而过,根本看不到行人,道路空寂得让人害怕。那种漂于大海的恐惧又来了,于田与雁子互相壮胆,为了制造些动静出来,她们大声唱歌,把那些能想到的歌曲都唱遍了。这样的两辆自行车时而并肩时而分开,一路就骑到学校去了。放学的时候再这么骑回来。去了两天,于田就觉得这样不行,她不能让自己的时间在雁子上课时白白的浪费掉。况且自己的语言还很不好,来美后一直让杰克给她找语言学校的,杰克一直不给她找。那时候自己因没拿到绿卡,也不敢随便出来,现在到了协防中心,何不趁这机会加强一下自己的语言?

有了这想法,就回来跟中心的人说了,这样,就在雁子上学的泰坦中学附近找到了一家语言培训学校,雁子上课的时候于田去语言学校听课,放了学两个人一起回到中心来。然而好景不长,协防中心的救助期到了。原来,按规定家暴协防中心提供的紧急救助一般只有四十五天,四十五天之后,被救助者将转入次救助中心。听到这个消息的于田不亚于当头一棒,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又将面临一次挑战。

周六的日子,卡洛琳太太会带这个中心的志愿者去附近的教堂或孤儿院做义工,于田和雁子都参加了周六的活动。这一周是去孤儿院照顾那些孤儿,于田推了小爱丽丝的车子带她到院子里去晒太阳,爱丽丝一岁多了,她还记得前两周来照顾她的这个黑头发的阿姨,见了于田脸上就溢出一脸甜蜜的笑来。于田推了她的婴儿车,让她待在一群同伴中间,她在一边看着,却不像上几次那样跟爱丽丝做游戏。小爱丽丝不愿意了,她伸着手要到一个小朋友那里去,于田没反应,她的思想抛锚了,直到卡洛琳太太过来抱起了小爱丽丝。

这晚上吃过晚饭后,卡洛琳来到了于田的房间,她说,于,你今天有什么心事吗,能不能跟我说?

晚上十点五十,雁子拿起一本书往外走,于田說,等等,我也去。顺手拿了床上的毯子向外走,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在外面待久了会冷,特别是夜深人静以后。第一次发现雁子在外面看书就是听到了她轻轻的跺脚声。

上次在卡洛琳太太的帮助下,于田跟雁子被介绍到另一家救助中心。雁子依然是泰坦中学的学生,这得归功于卡洛琳太太的工作。现在她上学只不过与以前上学的方向不同而已。

现在雁子与母亲以及她们的自行车在中心很有名了,大家看到她们母女一个驮着一个驶进大门,碰到的人总会向她们竖起大拇指,那微笑与竖起的手指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力量。

雁子来美之后一直没找到学校,加之语言不通,现在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学习,是得比别的同学用功才行。最主要的还是语言这一关,但救助中心各个房间的灯在晚上十一点钟之后是要统一熄灭的,这样雁子想多看会儿书就不行。观察了几天,发现外面走廊里的灯在晚上不会关掉,只是暗了些,然而现在是她的特别时期,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雁子每晚拿了书到那里学习,于田不放心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就也拿了自己的语言学校的书陪雁子一起。有时遇到拿不准的发音还能向女儿请教。一般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们都会待到十二点半过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寝室。黑暗中拉了被子,于田把雁子冻得冰冰凉的手指暖在自己腋下,说,雁子,妈现在可就指你了。雁子已经瞌睡了,她说嗯。于田说,我们都要好好的……你知道妈带着你出来就没打算着再回去……说得多了,雁子过来搂了于田的脖子说,妈,别说了,我都知道,睡吧,嗯?这么说着已经掉入了梦乡。于田却睁着眼,感觉刚才那鸡爪子似的小凉指头已经很快地热起来了,到底是小孩子呢!于田就也睡了。

雁子的语言学得快,一段时间后和人交流已没大的问题,不知道她以什么方法还在校外的中国餐馆找到份工打,每天下午两小时。于田担心着她的学业,不让她去。雁子说我都快十八了,再说这是在美国,也不是国内,您不能老拿国内那一套来教育我!在这件事情上,于田母女闹了来美后的第一次别扭,第二天,于田去学校等雁子的时候,同学说她已经走了。于田想起那个中国餐馆,去找,雁子果然在后厨,一大堆盘子,雁子洗得有模有样。这个以前在国内餐餐饭都要母亲端上桌子,一碗简单的面条都不会自己下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于田的眼眶就在那一刻热了一下,看来,雁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孩子大了,不应该再用自己的观点去强迫她吧?

这一天,于田在餐馆附近的街上慢慢走,等待雁子下班。来美之后她还真没仔细看过这个以后她要生活的城市,以前跟杰克出来,是赔着小心,一大半的心思都在看了杰克脸上的晴雨。现在她得以深入这个叫克里夫兰的城市的边缘地带,感受它的细部。就在那慢慢的走动中,往事聚成了一疙瘩,在她的心间缠绕,又慢慢舒展开来。于田有了个想法,是雁子提醒了她,自己也应该尽快通过语言关,然后找个工作,帮雁子。

克利夫兰百分之八十五是白人,还有一些印地安人、非裔美国人和德国人,在泰坦中学,华人学生没几个。那些美国本土的学生牛着呢,根本不把有限的几个华人学生放在眼里。也是,能在美国中学读书的华人学生,大部分家里的条件比较好,不是高官就是做生意的,从小养成了养尊处优的性格,但金钱不等于能力。雁子的情况特殊,她没有朋友,每天和妈妈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能看出她心里却是下了决心的。一个人的骄傲如果表现在脸上,那不叫骄傲,那叫浅薄,雁子看着那些鼻孔冲天的面孔不卑不亢,心里却想出水才看两腿泥呢!这是外婆常说的一句老话。现在的雁子有自己的想法了,就像别人也雁子雁子地叫她,与叫燕子的发音是一样的,可是,“燕”怎么能与雁比呢?在国内雁子的成绩好,在同学中是受尊敬的那一种,在泰坦中学,情形倒了个个儿。然而,第一学期考试完大家就不敢小瞧这个有着黑头发黄皮肤的小女生了。

美国的中学教育特别灵活,才入学的时候,于田怎么也想不通女儿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几年级!因为根据她的学业水平,她这门课可能在十年级,而另一门却在十二年级……雁子的课程跨了好几个年级,她就在这些年级之间来回穿梭。开始的一段时间于田小心翼翼,现在,当她看到女儿的成绩时,心里着实松了口气。雁子在中国餐馆打工,说服于田的另一个理由就是你得让我换口气,打工也是休息不是?于田慢慢体会到雁子的心情,虽然,她现在还是说不清雁子在上几年级。

周末于田母女依然要去孤儿院收容所做义工,那些孩子已经认识她们了,一见她们的到来就高兴得咯咯直笑。雁子推着爱丽丝的婴儿车在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中间,她跟他们说话全用英语,看得出她在时时注意锻炼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只有这一天,于田母女可以见到卡洛琳太太,现在她们之间已经超越了帮助与被帮助的情况,诸如雁子的学习,于田的语言。于田从心里感激这个高大的女白人,如果不是她真诚的帮助,她想不来自己到协防中心以后的日子是怎样的,雁子是否能回到课堂?卡洛琳说,如果于田从语言培训学校毕业,她可以利用协防中心的关系,给于田找一份简单的工作,于田连说谢谢!

在于田母女换第五个协防中心住的时候,她们拿到了美国永久居住绿卡。两周前她与雁子去了州府哥伦布打手印,这是绿卡审发前的最后一个手续。那天雁子与于田都请了假,彼时,雁子是威尔逊城市中学的学生,而于田是一家大学里护理专业的进修生,她们都是一边打工一边学习的。于田母女再次走进了克里夫兰霍普金斯国际机场,她们将由这里乘飞机前往哥伦布。与两年前上一次来美不同,这一次她们是昂着头走进来的,因为她们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来。尽管,她们暂时还住在家助中心里。

时间往前推一周,于田见到了雁子的指导老师史密斯小姐,她告诉于田,雁子的SAT考试数学和化学部分都达到800分,其他学科也有不错的表现。与许多中国学生不同,雁子在学校里并不是一个书呆子,她的学习方式很灵活,还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公益活动……史密斯小姐的赞许让于田当时就很失态,没来由地泪水就冲了出来。看到史密斯小姐发愣,于田连连道歉:对不起!

在霍普金斯机场,于田又有了那种感觉,但她一直忍着,至哥伦布,打完手印,又飞回来,回到救助中心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于田都想不起自己要说些什么。她把脸转向坐在床边的雁子,平常吱吱喳喳没完的女儿也一直安静着,她仔细看她的脸,发现安静的雁子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忽然就想起这孩子小时候来了。刚有她的时候,那么小的一点点,抱在怀里回家,李仪龙叫了出租车,把她俩围得像个大粽子,其实那时候已经二月了,完全不必要那样。第一个月,晚上给雁子换尿布,李仪龙比自己还惊醒,他总是对着这个小人看不够。有时候厂里加班,他上了个连班回来,非说女儿又变了,说女儿是他的百变公主。他是那么爱她,休班的时候抱着雁子唱“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发新芽” ……女儿就是他生命的新芽,带给他无限的新奇。

可是他后来下岗了,待在家里,染上了酒瘾,一天不喝就烦得慌。那样的日子一天一天,看着于田筋疲力尽地下班,听她说,单位又怎么怎么,总之,于田的日子也不好过。

其实李仪龙是努力过的,他又出去跑摩的,一次次被警察逮住,罚款……是什么时候他变了的呢?变得那破罐子破摔?其实于田不怕他下岗,不怕他挣不来钱,只要他们一家好好的,可是这愿望是那么奢侈。雁子开始害怕这个爸爸,看见他像看见魔鬼。李仪龙是要面子的,当这面子被无情的生活撕碎之后,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十三年的夫妻生活,李仪龙恰恰忽略了一点,于田也是要面子的,他却在撕碎自己的同时也撕碎了她。她开始躲,却怎么也躲不开他的伤害。于是,在遇到杰克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决定了。

怎么那么傻?那时候?一直以为,杰克那厚实的肩膀就是她坚实的依靠。独独没想过,靠不住呢?独独没想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指住的,最后能指住的只有自己。

也曾反思自己,是否像那些涉外婚姻中的女人一样,一到美国,就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想到更多地得到财富。或者,只看重的是对方那一个美国身份?回答是否定的。如果是这样,她完全没有必要把全部的家当运来海外,没必要让自己背水一战。她是来和杰克过日子的,可是这日子就过不成!他的温软细语在耳鬓厮磨后的日子里一点点消散殆尽。

好在,雁子的翅膀在强大起来。

于田每天早上去大学里听课,下午在校门口的烧烤店打工,这天,在接待顾客的间隙,电视里一条新闻击中了她,当时她正领着一对夫妇到他们的位置上去,却看到了大厅里电视屏幕上的那一片废墟;中国四川汶川发生特大地震,人员伤亡严重,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已飞抵灾区指挥救援。

于田的老家在陕南,那里离灾区很近,于田的心思一下子就慌了。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给家里打了越洋电话,电话好一阵子都没人接,于田的心里就更急了。再拨,再拨。终于听到母亲的声音,于田的心放下来。听母亲说,陕南也有一些灾区,主要集中在张下,都是些危房,或者老房子。现在时不时的还有震感,大家都不敢在屋子里,刚才是回家拿东西。听母亲说青木川完了,老房子损毁得厉害,又说晚上大家睡在广场上。母亲的话很碎很唠叨,于田好长时间没电话回去了,母亲还不知道她已经从杰克那里出来,每次问起,于田都说好,于田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的,她不想让七十多的母亲再为她操心,这次也一样。母亲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国探亲,她说快了,绿卡下来就能回去了。接着又叮嘱了母亲注意身体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电话就挂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厅里的大屏幕一直是于田关注的对象,时不时地就想往那里瞅一眼。看到那个背妻子尸体回家的老公,看那个敬礼娃娃,看那些废墟里色彩明艳的书包,于田的泪就流下来。雁子参加了学校的募捐活动,为此她写了一个募捐辞,回来给于田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记着这悲痛;我不知道如何表达,但我记着这感动。一根手指的伤,牵动着祖国的心脏。废墟上我只看到,绿色的希望在成长、壮大、坚强!虽然我们地处遥远,但爱的传递无疆界。天灾无情,人间有爱,来,各种肤色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牵手,祝福,聆听那太阳升起,爱成海洋!”

雁子带头把她在校外打工的钱放进了捐款箱,于田也捐了自己的那一份,那些钱由学校汇总,交给了克里夫兰的华人机构,最后由他们与别的善款一起,寄回国内。

地震,消散的生命,让每个人不能不在这一段时间里想到自己,想到人生,以及有关的一切。三年来于田第一次刻骨地想念家乡,想念母亲,并产生了一种恐惧。母亲已经七十多了,多病,能等到她回去看她吗?

那辆车是怎么过来的呢?于田没有听到鸣笛,一点点声息也没听到。仿佛一阵风轻柔地刮过,于田就摔倒了,连同她的自行车。摔倒的时候也没看到车的影子,看到的只是俄亥俄碧蓝的天空。于田太累了,地震、废墟,她每天的情绪都在母亲与废墟上徘徊,她想早一点安定下来,以便能早些回去看母亲。所以几个月来她都在学校与餐馆之间来回奔波,因此当她摔倒的时候,很想就这样睡一觉,但立刻意识到这可不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她要挣扎着起来,就在她的挣扎里,意识模糊了。后来她看到了她的自行车,那些时候她坐在轮椅上,距离那个下班后的晚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自行车扔在救助中心的院子里,上面锈迹斑斑,后轱辘扭曲。也亏得是后轱辘,于田倒在外侧,保住了一条命。至于那辆风一样掠过她的卡车,她到现在也没见到,它只存在于人们的叙述中,存在于她的想象里。

于田粉碎性骨折,身上钉进去十五个钢钉,躺在床上,她最担心的是雁子的学业,很多时间她都要撵雁子走开去学习。可是雁子走了,她又怎么办呢?

于田想不出好办法,雁子休学了,并在照顾她的间隙出去打工。于田的恢复如此缓慢,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像一堆豆腐渣,乱了就再也长不回去了。睡在救助中心的床上,每天从窗户里望出去,是俄亥俄灿烂或者不那么灿烂的阳光,升起、落下。雁子回来了,给她洗漱,喂饭,她努力吃,装出满脸的笑容,其实那时候她的内心灰到了极点。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到雁子充满孩子气的脸,那脸上细细的绒毛,她就告诫自己要坚强起来,因为,她是雁子的支柱。她还那么小,如果自己坚持不住了,留下雁子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国度又该如何生活呢?

雁子说,妈,你今天好多了,看,你的胳膊都能动一点了!于田说是。可是背过雁子,她知道那只胳膊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抬不起来。她的头也只能转三十度角。泪水总是不争气地爬满脸颊,但她告诫自己,在雁子回来的一刻,一定要擦拭干净,一定要是一副笑脸。还好,那些泪水不知道是雁子粗心还是怎么着,竟然从未被她发现过。

雁子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只有晚上能看一会儿书。那时候,她有事也尽量不叫雁子。叶子绿了又黄,花儿开了又谢。曾在春天的时候说过要带雁子去一趟Lake Erie看蝴蝶的,在国内的时候每年都要带雁子出去,到田野中去。雁子喜欢蝴蝶,说那像一个个的梦,好绚烂。雁子的第一个生物标本就是一只蝴蝶,虽然并不漂亮,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黄蝴蝶。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只能是空想了。雁子说,没关系的妈妈,我们明年再去一样的。然而于田知道,明年雁子的时间就很紧张了,因为她想报考几个大学。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雁子再次坐到了教室里,于田也勉强回到了学校,那时候,她拄着拐杖,来回都要雁子照顾。

有一天雁子回来说,我们老师要给我写推荐信。于田问推荐什么?雁子笑了,说,上大学啊!老师说他会向几个学校推荐我,接着说了几个校名。于田知道那些学校的分量,说,那可都是些顶级的学校,你可别辜负了老师的一片心。雁子说,哪能呢?

又一个春天来了,于田在中心的草坪上慢步,她终于可以扔掉拐杖。草地葱笼起来,到处是盛开的蒲公英花,这些花朵海一样铺出去,就让大鼻子的美国人伤透了脑筋。因为,蒲公英是一种顽强的植物,如果不收拾,种子成熟的季节蒲棒随风飘荡,落在多么贫瘠的土地上都会生根发芽,开出黄灿灿的花来。如果让它们大面积地落在草坪上,那么这一片草坪就毁了。所以有草坪的住户以及高尔夫球场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植物,每年都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来铲除。在很多私人家里,星期天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除掉草坪上的蒲公英,于是那些搁置了有一段时间的除草机、喷雾器被运用起来了。那的确是一件劳神又费力的差事,因为头天那么努力的除掉它,又是割又是喷的,第二天早上一开门,又黄灿灿一片,很有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味。

然而在于田看来,却是一派春意盎然。在那徐徐吹来的春风里,于田一边漫步一边看她的专业书籍,过两天学校就要进行毕业考试了。

最先传来消息的却是雁子,于田没想到她的雁子能被四所大学同时录取。麻省理工、哈佛、杜克,当然还有克里夫兰。于田被这些尖端学府的名头砸晕了,继而,整个救助中心都热闹起来。而这个中心正是于田母女住过的第七个救助组织。而两个月后,于田也将在高级护理专业培训毕业,这将意味着她们结束被救助的生活,开始融入社会,她们可以找工作,于田可以进入医院,她们也可以租房子,可以拥有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两年后。

于田与雁子走进了洛根国际机场,恍惚中她们是第三次走进了人流如织的霍普金斯国际机场。广播里不时传来航班起飞和降落的播音。于田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但雁子还是护着她。雁子牵着她的手,用身体为她挡住往来的人流,以免被人撞到她。此时,雁子已是麻省理工大学的二年级学生,于田就职于波士顿一家医院做高级护工。来美五年了,两年前因为雁子选择了波士顿的麻省理工,她们母女搬来这里。这个假期她们将由洛根机场出境,第一次回国探亲。对于国际机场于田有着深刻的记忆,她清楚地记得她们第一次走进霍普金斯的情景,那时候她的内心是忐忑的,即使在看到满头白发的老杰克的时候。第二次是去哥伦布打手印,那时她与雁子像一叶浮萍,任何一缕风都能把她们吹向未知的世界。而这一次,她的内心是那么踏实,想到这里,她转头看雁子,在过去的五年里已不知不觉长成了一个沉静的大姑娘。与其说她曾做过雁子的精神支柱,不如说是雁子给了她一份站立的勇气。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她与雁子还将无数次走进某个国际机场,而那步伐必将是坚定的。

广播在通知登机了,于田忽然又想起了蝴蝶,Lake Erier的蝴蝶,她还没带雁子去看过。直到飞机起飞,那些蝴蝶一直在于田的眼前萦绕。

于田再次把目光投向雁子,雁子正在翻看一本收音机上提供的画册。窗外,飞机正在飞越美洲大陆,于田看着那些一掠而过的城市、田畴、山庄……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下个假期我们去Lake Erie吧!雁子回她疑问的目光。

看蝴蝶。于田最后说。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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