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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困境与理想的挣扎

2013-04-29张艳梅

当代小说 2013年6期
关键词:施耐德小说

张艳梅 等

生存的困境与理想的挣扎

张艳梅

近来,陆续读了不少中短篇小说,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很多,大体上仍旧是乡村和城市两大题材,多表现某种漫漶的生活状态,对于历史与时代的思考,缺少更独特的视角和深入的路径,很多问题往往被简化了,或是抽象为概念化。小说中对于乡村的书写,抑或城市的把握,多有隔膜之感。写作者面对社会生活的丰富,人生倒影的驳杂,世界镜像的变形,仍旧缺少足够的耐心,甚至偶尔流露出意识形态的潜台词,让我们颇感失望。当然,也有一些作者保持着艺术和生活的敏锐,带给我们新鲜活泼的文字,不仅细腻呈现了人生的隐忧及伦理的困扰,还写出了时代的恶及人性的弱点。

理想的挣扎

鲁敏《隐居图》,《大家》2013年第2期。

鲁敏是一位很有潜力的作家,2012年的长篇《六人晚餐》和短篇《谢伯茂之死》都有相当不错的反响。《隐居图》讲述的故事并不特别,鲁敏处理得很好,尤其是对男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解读剖析,称得上千折百回,尤有深意。舒宁和孟楼是一对大学恋人,毕业后,二人分手,自此道路迥异。舒宁顺应时代,一路奋斗,做到集团老总。孟楼逆时代大潮而行,放弃专业进了市话剧团,话剧团解散后,离婚,回家乡县城文化馆,再婚,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初恋重逢,多少有些尴尬。鲁敏把人到中年处境悬殊的昔日恋人,各自辗转反侧的心事,表现得淋漓尽致。解说,敬酒,表演,对话,家宴,公园,客房,犹如蒙太奇,一幕一幕交错叠加,舒宁和孟楼,两种人生观,价值观,两种人生道路,究竟谁更忠于自我,究竟谁一直戴着面具表演?人生就是名利场,世外桃源都是假象,演戏的追求真我,追求自我实现的人,活在僵硬的面具之下。光秃秃的艺术之树,如何对抗赤裸裸的金钱。总有一些人与时代与大众价值观高度默契,而另一些人则走在时代边上,与主流世界背道而驰,而那看起来足以自安的生活,里面是漫长的灰败情绪。既悲惨又傲慢的孟楼,光彩夺目疲于奔波的舒宁,哪一种生活,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

乔洪涛《父亲大人》,《当代小说》2013年第7期。

这是一个向父辈忏悔的故事。新文学传统中,我们读到的更多是审父和弑父之作。这个父,除了血缘上的父亲以外,往往还意味着文化之父性,政治之父权。五四新文学藉启蒙反抗父权,子君喊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左翼文学藉革命颠覆父权,蒋光慈笔下,李杰不仅背叛家庭,而且烧死母亲和妹妹以确认自己的革命者身份;延安文学藉政权取代父权,小二黑和小芹在区长支持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新时期以来,对父权和男权的解构在先锋作家那里表现为审父弑父的冲动,当然余华既写了出走者,也有替父报仇者。新世纪以来,我们看到了更多向父辈忏悔的故事。从文化意义上,这一代人具备了超越自我的历史理性。乔洪涛的《父亲大人》中,父亲一生不事稼穑,坚持写作,母亲颇多怨言,甚至烧毁父亲的手稿。母亲去世后,父亲欲娶刁蛮寡妇,被儿女们断绝亲情逐出家门。多年后,父亲把一部长篇小说《捕鱼者》寄给“我”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的一生,并且怀着愧悔回乡,父亲临终前,讲述了全部身世,父亲去世后,《捕鱼者》成为畅销书。小说写的是父亲的命运史,侧重点在于亲情伦理困境,从父亲临终前寄出手稿写起,以互文性叙事,展开父亲隐忍屈辱不被人理解的一生,前史为家族史,至父亲去世构成一个圆形结构。

杨遥《从滹沱河畔出发》,《长城》2013年第2期。

这是一篇第一人称的成长记录。稍显松散拉杂。不过字里行间的感受是真切的。既有现实的思考,也有人生道路的探索。1999年,滹沱河河水还没有被铁矿污染。“我”和汪峰、李强强大学毕业回乡工作。在滹沱河两岸三个小村子里当老师。汪峰大学毕业后很快结婚,李强强准备考研,连考了3年。“我”在乡下那个青翠的小学校,过着盲目而抑郁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放弃考研之念,开始文学创作。小说讲述了李强强为了和在太原工作的玲玲在一起,刻苦用功坚持考研,汪峰为哥哥盖房结婚辛苦劳作满身尘土,而“我”满心苦闷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小说有意呈现了城市和乡村的差距,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一些细节,包括捉鱼,野炊,放风筝,喝酒,还有树上的塑料袋遮住了月光,父亲生病,母亲枯瘦,父亲在“我”的手稿上留下了漆黑的指印,等等,都给人以情感的冲击。后来,强强考上研究生,汪峰不断盖房直到住进城里,“我”也终于发表了一篇小说。似乎一切的困扰都消失无踪,生活如流水,惟有青春一去不回头。

活着的困境

宗利华《颈动脉》,《北京文学》2013年第3期。

还是香树街的故事,有滋有味,回味深长。安然丈夫出轨,九死一生离了婚,因为丈夫是法官,情人是律师,安然一败涂地,甚至没能保住孩子抚养权,独居,35岁。认识了同事小茹的朋友方亮,做的是地下钱庄的生意。方亮爱上安然,两个人算是情人了,后来方亮负债累累,携款出逃,整个小城一片混乱。方亮妻子马小艺,同事小茹都来哭求安然交出方亮,债主们找上她,网上风传这段婚外情。小说的重点是方亮的故事。前史是幼年丧母,母亲病危时,父亲放弃治疗,他四处跪求亲友伸出援手,未果。长大后,钱成了他的宗教。马小艺陪酒出身,感情不如金钱实在。小茹为了自己利益,出卖了最好的闺蜜。方亮在安然这里得到了金钱以外的生命支撑。可惜,扭曲的金钱和欲望,让他最终无法回头,在海边别墅选择割断颈动脉自杀。邱红尘这个人物算是宗利华笔下的经典,这个遗体美容师,看穿感情,看淡生死。她为安然做的一切,都在不言中。方亮习惯称星期一为星期八,其实想象中的异度时空并不存在。

姬中宪《三人舞》,《上海文学》2013年第4期。

一对男女恋人无端争吵,吵架,出走,寻找,道歉,和好,几乎成了生活的固定模式。虽然两个人内心或许都感到有些无聊,却又无力摆脱这种状态,也或许正是因为生活很无聊,才会不断地重复同样的情节。地铁站人来人往,撒哈拉茶馆里的一幕幕场景,似曾相识,身在其中,恍兮惚兮,似乎活着就是一个又一个错觉,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错位。周围的人都是很尽职的演员,又都是生活的旁观者,主人公内心溢出的情绪,就像汤汁洒满地面,黏腻而又不堪。地铁上的冰蓝色风衣女子,究竟是女友,还是网友,是相爱多年的恋人,还是一夜情的艳遇,其实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本来就是记忆的倒错和叠加。就像泥像遇到模具,照片遇到底片,回声听到呼喊。小说不仅写出了那种平淡琐碎,烂粥一样无奈的生活状态,而且于生活表象之后,有着严肃的思考。两个人的关系,一个人的困境,人生中所有必须面对的问题,都像打球,拖延的时间越长,球跑得越远,你要跑动的距离也越远。坐在跷跷板上两个人吵架,此起彼伏的矛盾,也是生活常态。两个人中间,总有第三个人,可能是男主人公的梦中情人,也可能是女主人公的初恋男友。所有看似两个人的世界,其实都是三人舞。小说布局巧妙,欲擒故纵,看似拉杂的日常叙事,充满了世俗人生哲学。没有宏大的企图,都市生活的小情节,小情绪,小情感,给阅读一些意外的小惊喜。

杨逍《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山东文学》2013年第4期。

相似的小说,还有杨逍的《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感觉这些小说中的人物都属于无事生非型。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周末的经历。“我”单身,合租,简陋,嘈杂,公共卫生间。有些周末,准备了零食想看个电影,结果睡得迷迷糊糊,没了兴致。有些周末,想寻找刺激去冒险,学游泳,看着朋友们在水中扑腾,联想起投水者,立刻兴味索然。又一个周末到来,外面市声喧哗,心中烦闷燥热,去厕所,与一对身份暧昧的男女发生冲突,女人指责他偷窥,众人围观,“我”心不在焉,并未辩解,招来众怒,场面失控,好在女房东出面解围。然后那个挨打的男人拿着酒菜来赔罪,无所事事的两个人喝了半醉。“我”去看演出,和人挑衅,回来后,又招惹邻居美女,被人一顿暴打。一个周末很悲摧地过去了。小说写出了一种生活状态,无聊,茫然,充满失重感。现代人面对生活的无力和焦虑,转化成隐约的破坏欲,莫名其妙地与世界为敌。即使被污名,也不愿意费力为自己辩解。小说的底色是活色生香的市井生活,弥漫在深处的是一种灰茫的精神境遇。

刘荣书《受难》,《当代小说》2013年第5期。

活着,是一种快乐,还是一种折磨?是一种责任,还是一种负罪?小说开篇引用舍伍德·安德森的话:“最伟大的冒险不是死亡,而是活着。”祖母生于1913年,眼睁睁看着亲人晚辈一个个离去,祖父当过生产队长,性情暴躁,后被冰雹砸死。父亲是个木匠,死于1976年大地震。四姑嫁到了山里,后来探亲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跌进深沟死亡,叔叔常年酗酒,一次酒醉从桥上跌进河里淹死。三妹聪明能干,做事负责,不幸年纪轻轻死于车祸。母亲死于胃癌,大哥死于肝癌。亲人陆续离去,那个算命的所言愈发像是真相,亲人的寿命匀给了命硬的祖母。祖母活着成了一种耻辱,一桩劣迹。小说沿着生死,一路写来,很像家族编年史。倒不见得有多么深的用意,却把活着的无奈,和那些死亡的不甘,写出了流动的诗意。活着的恒常与死亡的偶然,令人心生疑虑,而刘荣书的文字,正如那个布满交叉小径的花园,无论沿着哪一个方向分花拂柳,都能看到豁然开朗的风景。

底层的艰难

汤成难《我的舅舅刘长安》,《当代小说》2013年第7期。

小说前半段主要讲述外公的故事,外公的小平房,各种古怪的禁忌,疾病,劳动,采摘,种种回忆和讲述,看到的是人物的外形轮廓。年老体衰,外公决定离开女儿们去找自己惟一的儿子。“我”和父亲送外公去西安舅舅家,路上回忆舅舅种种往事。舅妈去世后,留下小贝小宝两个孩子,由外婆照顾,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不准舅舅再婚,赶跑了每一个和舅舅交往的女人。后来舅舅从建筑公司下岗,和一个缝衣服的女子同居,租住在一处低矮狭小的房子里。接外公的班,在建筑公司工作半生的舅舅,和建筑没什么关系了,这个美轮美奂的城市,不是他建设的,也不属于他,他一元钱一元钱讲价,一点一滴算计,整个人处于非常困顿的状态。孩子恨他,他没有办法和他们沟通,无法取得他们的谅解。小说选择了类似张爱玲艳异跌落的写法,现实中的舅舅,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舅舅,截然不同。而“我”对于舅舅带领游览西安的无限向往多年梦想,与西安留给“我”无奈无聊的灰暗印象,同样让人忍不住长叹。“我”和父亲,试图改善舅舅的处境,也没有任何效果,小说把现实生活的无奈表现得入木三分。

李心丽《悬着的愿望》,《山西文学》2013年第3期。

刘翠华住在破旧窑洞里,乡镇政府下了危房搬迁最后通牒,被迫搬家,先是租住在村民家中,后来因为交不上房租,被赶出来,住进废弃的学校。小说主要围绕地基问题展开,村里不批,刘翠华就盖不了房,儿子也娶不上媳妇。围绕盖房问题,突显的是村镇干部眼里只有政绩,并无民生疾苦。还有一条线索就是村民选举。刘翠华多次去找,原来的村支书不管,换了新支书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安居才能乐业,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成了悬着的愿望,选谁当村支书,原本刘翠华很当回事,后来发现,谁上台都一样,心就冷了,小说还写了贿选的细节,以及张根旺老婆银香送剩面条,刘翠华出去扔老鼠,面条洒了一地,家里养的狗,黄猫,等等,这些细节 ,让我们对乡村生活有了更真实的体验,同时,看门狗,老鼠,黄猫,应该都是有象征意义的。

俞胜《谢兰香真能再去北京吗?》,《北京文学》2013年第3期。

谢兰香和丈夫在北京打工,丈夫干的是装修房子的活,她自己给人做保姆。儿子赵艺很懂事,在北京读完小学只能回乡下读中学。可是没有父母在身边,赵艺不用心学习,还和同学打架。谢兰香只好回到儿子身边,赚钱再怎么也没有孩子重要。或者说拼命打工就是为了孩子。回去后谢兰香进了喷雾器厂,司机是中学同学,对兰香很好,其实心中有所图。最终,兰香还是摆脱了魏朝阳的怀抱,打电话给丈夫,却听出丈夫在歌厅中,谢兰香内心瞬间无比绝望。一对底层夫妇的奋斗,对自己很苛刻,对孩子充满期望。盼着有一天成为城里人。底层打工的艰辛通过一把青菜一顿晚餐就可以见出;轰动生活的热切期望,都在给老师的红包里面。至于辞工后被人在网上议论指责,对于谢兰香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作者留给我们的思考,却是意味深长的,或许我们就是网上无聊的看客,又或者多少人也曾经义愤填膺地批评过这些穷人就该受穷呢?谢兰香的处境,于无声处,令人心酸。

寒郁《你如此美丽》,《长城》2013年第2期。

小说写两个家庭,姑姑家和主人公自己的家。以姐姐的人生经历、还有姑姑的命运和母亲的生活为主线。姐姐巧祯是姑姑和当年的恋人所生,姑父不喜欢她,经常打骂,“我”特别依恋姐姐,甚至长大后去学习武术,只为了能够保护姐姐。“我”的父亲沉默仁厚,母亲粗疏爽利,父亲喜欢学校和孩子,不顾家,母亲操持一家生计颇为辛苦,难免多有怨言。一家人对姐姐都好,既为着亲情,也是同情姑姑的不幸处境。姑姑最终自杀,姐姐被坏人糟蹋,母女两代人经历了最残忍的命运磨难。后来“我”出来读书工作,姐姐也嫁人了。生活算是走上正轨。三个女性的道路和生活,有很深的感情在里面。

逝去的时光

余一鸣《夏瓜瓤红秋瓜瓤白》,《中国作家》2013年第3期。

余一鸣是近年来表现非常出色的作家,几乎每一篇小说都有很好的反响。王彬彬评价说,“对现实的深切观察,是这些作品吸引我的一方面的原因。”确乎如此,余一鸣长于现实观察,不故作高深,也不随意诙谐,文字里透着写作的诚恳。这篇小说讲的是和抗日有关的故事。和尚力大无穷,13岁时,能把船背上岸,能背很多的柴。可惜生在吃不饱的年月。民国28年,和尚20岁,娶媳妇当天,鬼子来了,当着他的面,奸杀了新娘子,还杀了他爹。有多少力气能对抗子弹?和尚恨鬼子也恨自己。小时候的伙伴少爷鼓动他参加大刀会打鬼子,一次袭击失败,死伤很多村民,和尚和少爷逃脱,最终老爷为保全少爷,出卖了和尚。小说延续着余一鸣小说的风格,厚朴而又肃穆。既有对历史的凝视,也有对国民性的反思。

王棵《节日般的夏夜》,《文学港》2013年第2期。

小说选择了童年视角,一个名叫布谷的小男孩,在夏夜到水塘洗澡游泳,由此展开一波三折的故事。小说有两条线,也算是个对比,总体色调是温暖冲淡的。一个是成人世界。为了增加收入,很多村民种麻,村子周围的水塘都用来泡麻,水塘变得浑浊发臭。惟有精养塘干净清澈,是夏夜里孩子们的乐园。后来性格孤僻的王克槐把自家的麻泡在精养塘里,这最后的净水也面临劫难。而村民们不过是议论一番,没有人愿意招惹麻烦出面阻止。一个是孩子的世界。夏夜里,孩子们仿佛鱼群在水塘里快乐嬉戏。大孩子先发现了塘里的麻,一捆一捆捞出来。布谷是个内向羞涩感情丰富的孩子,他的哭泣并没有换来大人的支持。于是他全身涂满泥巴扮成鬼,吓跑了王克槐一家,从此不敢在精养塘泡麻。水塘重又变成人间净土童年乐园。王棵用不少笔墨写乡间的自然景物,清新灵动,如诗如画。大人们闲谈聊天,捉弄孩子,孩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这一幅田园牧歌图,令人梦回童年,心驰神往。

小说中的“生而路陌,人情冷暖”

王 莹

人生在世,即便孤单慎独,也总会处于某种人际关系当中,尤其是当下,社会的迅速发展使得人与人的交往更趋多样化、复杂化。在纷繁多变的人际交往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流、沟通、了解和帮持更显得尤为重要。而事实却往往印证了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种人际关系能够隐藏寂寞。所有人际关系都如此薄弱脆弱。即使你在人群中,你也是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对你自己来说,你也是个陌生人。且看浮世绘:

东西《蹲下时看到了什么》,《花城》2013年第2期。

你是怎么上厕所的?自家惬意的马桶上,公共卫生间密闭的小方格里,后山躲着野鸡的林子中,或者内急憋到要爆炸的不分场合?且看张五叔的老习惯:早蹲,自家猪圈上,无遮无挡,美其名曰享受自然。可好景不长,张五叔的早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正惬意地蹲着来了个赶班的张鲜花,借钱的刘白条,吵架的王冬夫妇。为了捍卫自己早蹲的权利,张五叔想尽各种办法,在猪圈上遮席子,到后山的茶林解决,改到晚上人少的时候蹲……习惯使然,都不奏效。幸好驼队挤塌了自己的墙才得以以此为借口封了门前的路,可事情却因此白热化,弄得村民几乎无路可走:赌徒刘白条在自己家门前设障,过者收费。王冬夫妇也将自己门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壮着胆子从鲜花家门口走,却又冒着被狗咬的危险。直到有一天不知谁毒死了三条恶狗,鲜花当面对质才使得众人的严阵得以撤除。可鲜花家的恶狗没了,人们却还是习惯走张五家门口那条路,一切又回到了最初,五叔早蹲还是不得畅快。五叔得出释然结论,习惯的力量不容忽视。而小说所要表达的却不止于此。张鲜花家的恶狗使得众人不敢招惹,王冬家的市政工程令人望而却步,刘白条的投机倒把和五叔借着拖延修墙以期改道,无一不映射着整个社会。这使得小说具有了看似闹剧之外的社会现实意义,迫人深思。此外小说文笔清新,字里行间趣味盎然,在轻松的打趣调侃中讲述着张五叔早蹲的故事,一干人等形象鲜明,使此间似有乡村气息扑鼻而来,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愁五叔心内之愁,选乡民所选之路,足见东西功力深厚。

乔洪涛《哥哥去哪里了》,《山东文学》2013年第4期。

同样是沟通的问题,乔洪涛笔下的哥哥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哥哥从小被家人寄寓着最大的希望,尤其是父亲。父亲一天到晚宣传哥哥将来必然是个博士后,可哥哥考上县高中之后却因恋爱问题成绩直线下降,最后竟因失恋而得了“花痴”的毛病,这精神病使得他疯疯癫癫,见到个女人必想猥亵一番,丢尽了父亲的脸,也招来了长期听父亲炫耀的乡邻的嘲讽、白眼甚至毒打。为了不让哥哥猥亵乡邻的事情再度发生,父亲将他关到狗屋里,锁上大链子,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就去殴打整日嚎叫不已的哥哥。姐姐因为哥哥的偷窃不再愿意回家,我因哥哥的半夜嚎叫被安排到了奶奶家中,母亲整日落泪,父亲也不愿再去学校教书。一个好好的家就被哥哥的疯症给打乱了秩序。过年时我与母亲去姥姥家待到初六,父亲答应给哥哥做饭。而过完年回来后的结果却似乎可以预见:哥哥不见了,原本关着哥哥的狗屋也被打扫得空空荡荡。一切仿佛都归于了正常。只是父亲喜欢上了打理后院的菜地,母亲从未踏进菜地一步,姐姐嫁了人不怎么回来,而我的成绩却越来越好最后考了个国外的博士后圆了父亲的心愿。可我还是不知道哥哥究竟去了哪里,是如父亲所说被送到了城里的孤儿院,还是在寒冬中冻死被父亲埋在了后院?我也不忍心再问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小说读来不无夸张却字字血泪:父母望子成龙,哥哥恩爱生痴,乡邻冷暖自知。我无心学业却最终考上博士后无疑是对造化弄人的最残酷诠释。从小说中我们似乎亲眼目睹了某些封闭落后的乡村中希冀以读书改变命运的乡民们的现实生活。他们中不乏愚昧冷漠和孤注一掷者,而贫穷和无知更使得他们无力对抗天灾人祸。一句“没见哪个疯子可以治好。父母也就没带着哥哥治病”足够我们痛定思痛。

哲贵《施耐德的一日三餐》,《收获》2013年第2期。

小說写施耐德一日之内早中晚发生的事情,在此三餐之间于细节之上将施耐德这个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跃然纸上。施耐德生活规律且讲究,早起晨跑之后是早饭,菜市买菜,回家之后喂妈妈吃饭,上班,午饭,午睡,给妈妈洗脚、按摩,晚饭喝一大杯麦片,睡觉。一天之内并无多少大事发生,而作者精到的叙述却使得我们对施耐德的性格有了较全面的了解:他是孝子,对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妈妈极为孝顺,百般温柔。算是个好丈夫,对于续弦也没多大苛刻。是严父,两个儿子都送到国外读书,并督促他们自力更生。是生意上的成功人士,他所经营的机械厂收益颇丰。但这些都不是小说的重点。哲贵独具匠心,在小说的开头便抛出了施耐德一日三餐之外的另一条线索,即妻子谢丽尔一天之内支支吾吾想要质问丈夫为何侮辱了她的女儿。开场谢丽尔和女儿的互动使人顿生犹疑,在读小说的过程中便带着这个疑问一直想要找到答案。而作者却偏偏避而不谈,紧接着带领读者进入了施耐德规律而平淡的一天生活之中,似乎在写日常却又以谢丽尔的若隐若现吊足了众人胃口,直到小说最后临睡之前使谢丽尔和施耐德正面交锋,叙述张弛有力,构思精巧,足显作者之匠心独运。作者擅长从细节上塑造人物:施耐德的钱从来不存进银行而是锁在自家的保险箱里,别墅监控系统的严密,对儿子女儿的严厉等不仅体现了施耐德的谨小慎微也体现了他的抠,体现了其对钱财的紧握程度。小说中最引人疑窦的便是施耐德的红宝石大金戒指。这个物件似乎和财不外露的施耐德不搭,而这种不合适便是异常之处。小说最后也给出了答案:原来施耐德是用扔假宝石戒指来吓走借钱的人,连自己的继女也不例外。“侮辱女儿”的罪名原来由此而来,真相大白。至于施耐德是出于真心还是强迫症习惯使然,就和小说的主旨一样,更加耐人寻味了。

晓苏《酒疯子》,《收获》2013年第2期。

《酒疯子》同样是见微知著,真真假假。小说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从我遇到好酒的袁作义骑着村长黄仁的摩托车开始,同样使人带着疑问在小说的叙述中求解,大大增加了阅读的趣味和动力。酒疯子生日如蒙大赦从媳妇娃子处得了二十元钱来我店中买酒,又说村长死了才得了他的摩托车。半瓶下肚之后更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说村长被收监,一会儿又说村长病入膏肓,多喝了几口后更是做起了追求村长女儿的美梦,细数他将如何一步步把村长女儿追到手并“在外住一夜”。小说中大段的叙述都是我的猜测和酒疯子的满嘴胡言,我和媳妇娃子将信将疑,而村长究竟怎么了堪称小说第一大疑问。小说的最后我骑着村长的摩托车送袁作义回家,没成想有了结果,正巧碰到袁作义口中病了死了被抓了的村长春风满面地从袁家出来,后边跟着袁作义那精明的媳妇娃子。原来袁作义是让媳妇娃子给支开的,情况似乎不言自明。读到此处,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酒疯子不是因酒而疯。初读本篇时,对于袁作义大段的酒后疯话不堪重负,略过多处,及至结尾方知其重要,故返回重读,才发现袁作义胡话中的针针见血。可谓妙独。

段久颖《嚼口》,《北方文学》2013年第3期。

嚼口,一个陌生的名词,但换成“相声”就熟悉多了。革命党在城里打炮的时候吓得躲到卧榻之下的荣府少爷八哥着迷一般想要学习的便是这行当。家里说了算的老太爷荣宝和六叔自是不同意,说那是丢满人脸面的。但八哥在这事上倒是胆大得没了边,整天呆在天桥上说嚼口的师傅佟索那里不肯离开,时日长了自然耳濡目染,本事见长。故事一开始以荣府中的佣人饭点的时候遍寻少爷而不见开始,道出了这遗清少爷的胆薄特质。又言及荣府的背景,老太爷荣宝本是颐和园里掌事的,民国的炮打得他掉了差事,现今在家里一天三个饱地啃着老底,八哥呢,又甚不争气,不肯做正经差事每日混迹天桥听嚼口凑热闹: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荣老太爷和六叔参与谋反吃了枪子,受了荣家恩惠的佟索夫妇因包庇八哥惨遭砍头,八哥的媳妇即佟索的女儿得知父母被杀消息之后失足身亡最后只剩下八哥和儿子巧儿。故事的开头像是《红楼梦》,收尾却又像是《活着》了。小说的叙述以冷色为基调,内中不乏大段的叙述言及清朝遗民,嚼口,八哥和韵儿的爱情,六叔对荣老爷的大恩以及荣家对佟索的大恩。作者似乎想要表达一种冷世中知恩图报的温情,但这种温情在瞬息万变各种势力粉墨登场的乱世中却显得苍白无力。小说最后,以卖红薯为生的八哥想要教适龄的儿子学嚼口,以期他一技傍身得以谋生,在特殊的时间点——1949年10月1日——似乎预示着新生活新希望的到来,却也有那么几分让人想到时代更替人世轮回所带来的无限怅惘,尤其是那首尾呼应的炮声。

张爽《西关大街的动物们》,《北方文学》2013年第3期。

西关大街上有各种动物,有真的,也有钢铁的,人便生活在其中。小说以一句“羊当然见过马”起头,乍读之下仿佛童话,而深读之后便觉是人世之寓言。羊和蝈蝈是生意伙伴,共同经营着一个服装店。说是共同经营,却基本是蝈蝈说了算,羊不过是当初被骗去父亲的死亡赔偿金做了本钱。二人也不善经营,大多时间是在店门口的槐树下看女人,并评判,以此打发人生的百无聊赖。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都带有象征意味,羊最怕别人说自己幼稚,爱装成熟却总显得有些半吊子,对于蝈蝈和痞子的许多话题都是一知半解,在蝈蝈的“引导”下,跌跌撞撞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路,不少迷茫也不乏警醒。小说开头写羊对于马的评论和小说最后羊在苦苦睡梦中梦见的纯白大马及其追逐便体现了羊内心的世界。而蝈蝈更像是一位中年精明世故俗人,他骗走羊爹的赔偿金做生意,对于好友诗人更兼嫉恨嘲讽虚与委蛇,对大洋马女友和小母马姑娘真爱假恨也不过是人生的空虚消遣,最爱与痞子一起谈论女人。诗人高谈阔论,满腔热忱,高高瘦瘦,清清白白,却不招人喜欢,多半是理想的化身。理想可谓人生之明灯,可须知理想过于脱离现实之时,亦会化为一根尖针刺痛人脆弱的内心,羊与蝈蝈讨厌诗人却又盼着诗人的高谈阔论即是如此。羊与蝈蝈更喜欢的痞子,与诗人截然不同,他高声大嗓,粗里粗气,话题多半是他所遇到的女人如何天真无知如何痴傻放荡,喝酒谈笑之间仿佛有着一股烟火豪侠更兼俗气。更像是现实中几乎脱离了理想性质的人。痞子与人在饭馆里那段场面精彩的缠斗,更是通过对心理的精到刻画将人性披露无遗。于此立意,不无讽刺。西关大街便是人生的试验场,场上跑着各种动物。小说叙述浅白立意却深刻,最后羊生意失败下乡兜售衣服时所做之梦所追逐之白马,何尝不是在提醒各位看官在忙碌繁芜的人生道路上、于错综交织的人海关系中躬身自省。

贾颖《手纸》,《鸭绿江》2013年第3期。

题目关乎手纸,却围绕着手机展开,围绕着手机展开,讲的却又是一个难以沟通惹来的麻烦,说是麻烦却又更加深刻,有关教育却何尝不是在讲人生。付大壮八岁的时候被气球爆炸的声音震得失了聪,靠着看嘴型的助听器“听声”,说话的能力也退化了,总是一字一句发声也不囫囵,与人交流存在极大障碍。好在他喜欢上用手机发短信,以满足他与人沟通的欲望。可好景不长,长时间高频率又不知所云的短信渐渐成为大家的负担,连爸妈也很少回复或千篇一律了。幸好,大壮还有其他的来短信者,他认认真真地回复着给他发短信的每一个人,办证书的,骗汇钱的,做肉体买卖的……想象着那些人收到他回信之后的表情和反应成为他生活的一大乐趣,他关于手机的小小世界似乎渐渐开始成形。为了从姥儿那里得到使用手机的权利,大壮每日清晨就早起到来客多超市排队,赶着前十的名额买瓶矿泉水便可得一包纸巾。大壮不多久便攒了各种纸巾,可这本来是赚得使用手机的机会却将他推向了另一种境地:手机在超市中丢了。报案无果,向爸爸要求新手机不成,借姥儿钱又不成功,大壮顿觉自己通往外界的道路又被炸坏了。于是他计划自我救赎,从超市中“拿来”许多手机,他并不觉得是偷,因为他拿了别人的手机从来都是保持原样,似乎是超市里的储藏柜,暂时代为保管。别人手机里的世界是丰富多彩的,大壮觉得自己听到了许多他的同学听不到的声音,渐渐地他已经想不起爸爸妈妈说话的声音了,沉浸在别人手机里的大小事件构筑起来的属于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他完全没有沟通和理解的障碍,自由极了,满足极了——以致上瘾,为了新鲜的讯息而不断拿走别人的手机,乐此不疲。超市里安监控了——结果可想而知。大壮偷手机事发,他自己倒是冷静,只是觉得生活又要回到和世界脱节的时候了。来的正是当初接受他丢手机报案的那个警察,带着卷音,大壮看不出他的口型,更看不出他的心思,不懂为何他拿走自己从别人那拿来的手机还要抢走自己辛苦排队获赠的手纸。大壮急了,想要奪回真正属于自己的手纸,却被众人拦住。众人,都是谁呢?妈妈也在上次掀开床单看手纸之后就没有出现在大壮和手机、手纸的故事中了。姥儿也只是在知道事实之后落泪,阻拦。可谁说事实就是真相了?怎么没有人在这一年的过程中问一下大壮心里的想法呢?尼采说得真切,我们处在陌生人当中,连自己也是自己的陌生人。不知连手纸都失去后的大壮,会怎样?这一年,大壮上初二。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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