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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出路的革命路

2013-04-29庞博

散文百家·教育百家 2013年8期
关键词:弗兰克巴黎革命

庞博

英国导演萨姆门德斯于1999年凭借《美国丽人》一举成名,而2008年的另一部反映中产阶级家庭危机的影片《革命之路》再次引来热议,除了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丝莱特这对十一年前的“金童玉女”再度联手之外,这部电影表达出对生活状态的关注和对惯常标准的反思在当下社会看来同样值得深虑。

无论是《美国丽人》或是《革命之路》,导演门德斯一贯擅于描绘外表稳定富足而实质空虚无望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在《革命之路》中,门德斯利用道具,服装,灯光等细节之间色彩的矛盾或统一,配合以演员的动作表达,一道来彰显主题———在某些片段里,美术设计(人物与场景两者)协调一致与故事发展形成矛盾而揭示主题,然而在另一些片段里,人物造型和场景设计两者本身的矛盾又起到揭示中心主题的作用———而形成这种艺术效果的手段就是利用颜色。

门德斯的作品中对于生活空洞枯燥的抨击和嘲讽直指人心,《革命之路》是这一想法的延续,故在色彩布置上,该片使用的色彩明度非常接近,许多室内场景就像莫兰迪的静物油画一般柔和,优雅而富有诗意,这恰恰与摩擦不断的人物关系相冲突,由此来讽刺貌似安静祥和,品味高雅的生活其实乏味难熬,危机四伏;而明度相近的众多色彩的色相各异,则形成了灰色与灰色之间的对比,在某些片段又与人物性格心理的差异暗暗相合。这一设计手法遍布全片,跟保留年代氛围的服装和道具样式相结合,使得这部片子的视觉效果含蓄于情节之中而又微妙得耐人寻味,在外化主题,辅助表达,渲染了气氛等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所以这部影片包裹在一片平静亲和的气氛里,而且环境色多以米棕色系为主(电影中的几个主要场景都保持了米色,棕色的基调),带着淡淡的怀旧意味。导演正是利用这些高级的色彩拼织成革命路上人们生活的美丽外衣———和睦,舒适,温馨而安宁,但隐藏于这层高雅的表皮之下的生活本质却是空虚,无望,疏离和麻木。

惠勒(Wheeler)夫妇的生活就是这般“看上去很美”,确切地说,他们在拼命地维持这种令人艳羡的姿态,而事实却不尽人意:婚后七年,激情和浪漫被柴米油盐所消磨殆尽,最初的梦想也早已束之高阁,塞满生活的渐渐变成了各忙各事,话不投机,可“莫兰迪式”的柔和色彩却矫饰着夫妻之间的裂纹,让外人以为他们过得幸福而满足———初到革命路看房子时,丈夫弗兰克穿着黄棕色的休闲衬衣,妻子阿普尔则配合地穿土黄色的女款上衣;乔迁伊始,弗兰克对阿普尔许下“巴黎梦”的承诺,两人一道穿着舒适的米白色棉背心和米白色针织T恤,即使直到七年后在阿普尔戏剧表演的剧院扫兴而归,两人看上去依然默契十足,般配和谐———弗兰克着带暗方格的米色西服套装,内搭白衬衫,系酒红色窄领带,其妻阿普尔则穿着50年代的典型女宽松白衬衫,搭配长至小腿中部的同色筒裙,提着酒红色的化妆箱,两人款款而来,却貌合神离———阿普尔事业不顺,沦为家庭主妇,弗兰克对工作毫无热情,庸庸碌碌。七年之痒,缺少价值感的他们变得对对方缺乏耐心,不再体贴彼此的感受,只能靠无止境的误解和争吵获得短暂的而无效的发泄,他们对生活曾经是有所设计,有所期待的,而如今的他们没有交流,只有暴戾的“独白”和冰冷的僵局,车中静默着的两人分享郁闷,这种“给别人看”的日子无聊透顶,吞噬生命。

演出的失败,夫妻间彼此的埋怨和嘲讽是她决定“革命”的导火索,在弗兰克30岁生日的那天,阿普尔无意中翻到了旧时照片,重新唤起她对那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弗兰克的怀恋,所以当弗兰克夜半归来,阿普尔穿上了和七年前相识时款式相似的黑色礼服殷勤地迎接丈夫———像七年前那般,她再次对他心动,对他充满信心,相信他将会兑现承诺陪自己一起走往真正的生活,“感受自己想感受的”,而不再忽视灵魂的需要。

蓝色的革命

阿普尔有着“知识分子的敏感和天真”,她爱说真话,无法回避生活的乏味和平庸,以极端的方式急于改变现状,就在弗兰克30岁生日的夜里,面对贤惠美丽的妻子,不忠的弗兰克无比愧疚,以至于大雨和淋浴都洗不掉他浑身的罪恶感,带着这种不安和亏欠的心理,加上阿普尔的百般恭维,他终于勉强允诺了阿普尔移居巴黎的提议,这是阿普尔第一次穿着淡蓝色的服装出场,一件丝绸睡袍,这也是女主角在这部电影里的关键着装之一,富有光泽,质地细腻的布料明显与片中其他服装材料和环境用色格格不入,这一刻,导演告诉我们,阿普尔开始了她的“革命之路”,成为全片理想主义的化身。

这场戏里,阿普尔兴奋地向弗兰克提出移居巴黎的想法,正反打的镜头里,保守胆小的弗兰克处在粽黄的背景下,舒适封闭而坚固安全,像一个保险的壳,而与他相对的阿普尔所处的场景则完全不同:冷蓝的色调中散布着玻璃窗的阴影,窗外的夜雨使她的环境更加空灵而易碎,这种设计就是在强调两人心底的差距———弗兰克留恋米棕暖调的安全舒适不愿革命冒险,而阿普尔却恰恰相反。

所以弗兰克不假思索地拿出理由怀疑这一计划,逃避性地离开座位拿杯子喝酒,而这一动作改变了画面上他的环境———他与妻子的背景进行了调换,他进入了那个蓝色的,易碎的空间中,而着淡蓝睡衣的阿普尔和暖调环境并不融洽,随着阿普尔不断地指摘他们的生活状态的种种失败,窗棂的阴影打在弗兰克脸上道出了他内心同样的失意和无奈,终于弗兰克走上前,坐在刚刚阿普尔的位置上,面对着妻子的鼓励,他答应加入她的冒险。

由此起步,纵观全篇,电影始终用矛盾和敌对的方式来表现生活的表面和生活的本质的巨大差异———室外阳光灿烂,他们的房子光鲜亮丽,而室内却非常昏暗,阴郁,室内一直都逃不过深深浅浅的棕灰色,有着内敛的暖感但缺少活力,所以阿普尔的淡蓝色着装就特别醒目,而这道突兀而鲜明的冷色基本上贯穿了她的整个革命过程,逐渐成为革命的象征。除了她之外,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她的丈夫,都是顺从大环境色的“色彩法则”的,即使是在决定前往巴黎的那段开心日子里,弗兰克的服装颜色变得明亮,但色相依然保持在环境的棕色调子里。

蓝色从来没有出现在弗兰克身上,例如,在惠勒夫妇拜访谢普家这一重要场次,阿普尔身着时兴淡蓝色圆领连衣裙,金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谢普家门口的她美丽而梦幻,那一刻她就像是谢普遥不可及梦想本身,而弗兰克却仍旧是米黄色的衬衫;再如,在沙滩上的那场关于升职加薪的争吵,阿普尔仍旧是简单的淡蓝色衬衣,而弗兰克却彻底恢复到生活环境的颜色———棕色,果不其然,弗兰克有意向现实的诱惑妥协,认为留在革命路过舒服日子也是不错的选择,这之后接踵而来的自然又是争吵,冷暖的冲突早就预示了这一点,终于,弗兰克承认去巴黎的计划是不切实际的,而此刻起,阿普尔的巴黎梦彻底破灭。

然而,我们都知道,阿普尔的目的并不是巴黎,她只是想结束革命路的日子,所以巴黎梦的终结并非是蓝色的终结,革命尚未结束。细心的观众会注意到蓝色最后的出现是当疯子约翰来访,直截了当地指出弗兰克和阿普尔生活的真相之后,控诉了弗兰克的自私和懦弱之后,阿普尔忍无可忍地向弗兰克争吵和咆哮,最后逃至树林里独自思索生活的出路……她的蓝色衬衣上布满了大团的白色花饰,象征着她的“革命”理想上布满了白色的谎言———丈夫弗兰克自以为善意的谎言(White lie)。

从某种程度上看,白色的确就是虚无和谎言,影片中许多服装道具的设计都支持了这一点,白色的房子是虚假的家,白色的门窗是虚假的出口,白色的礼服和手套都是无果的期待和欣喜……阿普尔的革命,最终被那些白色的谎言冲击得支离破碎,一败涂地,或者根本上她的生活就是一场骗局。

在最后的早餐的那段情节里,导演先是给了几个室内的空镜,起居室明亮宽敞却稍显空荡,家具精致整洁但缺少生气,在这样一个明媚温暖舒适安逸的房间里进行的却是矫揉的,隐忍的甚至尴尬的对话,阿普尔最终穿上了过时的,臃肿的米色套装,顺服地待在这个充满阳关却让她彻底绝望的房子里。这就是她最后的决定:属于她的梦与革命,从此绝口不提。

全片以色彩为用,将主题不断外化,描摹出一幅远观平和温暖,近看枯燥乏味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图景。“你知道这不是一个女人想去巴黎的故事,它是一部关于一个女人想要她的生活回到过去的故事,她还记得那时的梦想,而最后现实却让她梦醒了”(导演语)。在笔者看来,影片最大的悲剧既不是阿普尔对庸碌的乏味的现实的抗争,也不是对理想的“美国梦”的破灭的失望,而是发现导演推给我们一系列关于生活质量的疑问却没有指出具体的出路所在,事实上,这种方式除了提供一种思考维度之外并没有别的建设性,导演敦促我们勇于改变生活,发现自我,但是那个“巴黎”从来没保证说就是理想的生活,那里的“我”就会发现真正的自我———不断地构建新的城堡,却同时在心上留下新的废墟———这才是革命的真正的绝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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