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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气的歌

2013-04-29闫红

时文博览 2013年6期
关键词:刀郎徒劳墨镜

闫红

许多年前,我和老公去他哥哥所在的江南小镇,下了渡船,改坐中巴。中巴上收钱的女人有一张短而宽的脸,塌鼻梁,厚嘴唇,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没有风也在起舞。天色已向晚,她却很诡异地戴着一副镜片上贴了标签的墨镜。

这个女人一直站在车门口,系着腰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当有人问她为何车子兜了一圈又一圈时,她凶得简直要吃人。那时我年轻气盛,还不懂得玩味粗蛮的事物,见这样一个女人,反感油然而生,却又不能怎么样,只在心里默默地鄙视着。

等到车厢内被压缩得近乎真空时,中巴车终于朝大家期望的方向驰去。车窗外是迥异的江南风光,风也起来了,从窗子吹进来,在身体与身体之间寻找缝隙。那个女人坐在靠近车门处,横宽的脸朝着窗外,忽然,她轻轻地哼起歌来,是那首一度唱烂大街的《潮湿的心》。

这首歌是我心中的一个标尺,在KTV里,凡点这首歌的女人,和会点《北国风光》的男人一样,立即被我归纳为另一类。然而,那个傍晚,那个戴着墨镜的粗蛮女人,对着车窗,用并不靠谱的嗓子哼唱这首歌时,我竟然,被她打动了。

也许,再粗鄙的女人心中,都有一颗“潮湿的心”,都有一个会为情所伤的自己,当她们哪怕以矫情的姿态呈现出这一面时,我总是心存同情与怜惜。

会想那背后的细节,这个女人,她以什么样的神情与言辞去挑逗、迎合、招惹她所爱的人,当她的爱碰了壁沉了底,她又会如何应对?

上驾校的时候,很讨厌驾校的教练,他倒不是特别凶,有时近乎温和,但一转脸就会露出特别功利的表情,他的温和,不是修养,是他随时扯过来的面具。但这也不足以生厌,最要命的是,他看上了车上的一个小姑娘,成天跟她打情骂俏不止。小姑娘私下里告诉我,他经常半夜给她发短信。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工作单位也好,她跟我说过,她想找个公务员,自然看不上那位教练,只是闲着也是闲着,随口敷衍他罢了。于是,许多时候,我坐在后座,就见前面两个人,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应该说,教练对小姑娘动了真心,那阵子,他下班就去逛商场,说是添置了两千多元的衣物,一个月的工资花出去了。但他大概也明白,那小姑娘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有些时候,他会突然情绪低沉,对学员的态度,也越发地坏。

有一天下午,他坐在车上,摆弄他才买来的车载MP3,他请店老板帮他下了一些歌,整整一下午,所有的学员,都被迫听那些歌循环播放。那都是些什么歌呢?《没有钱你会爱我吗》《做我老婆好不好》《老婆老婆我爱你》……

我曾经在公交车的车载电视上听到过,每次听到都觉得俗不可耐,可是,那天下午,我在这些歌里,听出一个底层男子的爱与野心。他徒劳的可笑的努力,可是那徒劳与可笑加在一起并不让我轻视,真实的感情有什么好轻视的呢?哪怕它是粗糙的,哪怕它含有杂质,也有它自己的一种力量。

我知道这世上有许多歌被定义为低俗,比如刀郎的歌,比如凤凰传奇的歌。刀郎我是喜欢的,《第一场雪》不用说了,流氓无产者的爱情,除了爱情一无所有,因而彻底。适合冬天,适合乌鲁木齐,适合冬天滞留在乌鲁木齐的异乡恋人。

凤凰传奇系列,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喜欢它们的通道,但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随便地轻视什么。我相信世上的种种事情,大都可以找到爱的理由,尽管,它们可能没那么“高级”,不像奢侈品广告里那么主流。它们肤浅、流气、庸俗,有时还带有一点点谄媚,但是,生活的美妙,就在于那么一种神出鬼没,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让你被曾轻视,或者起码漠视过的东西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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