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强:我们要种一棵黄花梨
2013-04-29林品
林品
印象#
有一瞬间,甚至不能呼吸
我想象不出侯小强笑起来的样子。
这不只是我和他交谈两个小时过后才有的感受,甚至包括他本人,都承认自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有一次,赵薇与他吃饭,饭毕,很好奇的问他:你为什么一点笑容都没有?类似的事情还有一次,一个台湾催眠师,在帮他解压之后,提醒他:你跟我交流这么久,我没见你笑过一下下。
侯小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要大。和刘晓庆一起合影,对她调侃说,我唯一超越你的地方就是,我看起来比你成熟。
2013年3月中旬,侯小强两鬓几乎从斑白变为全白。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整个3月份,关于盛大文学旗下起点中文网的离职风波闹得满城风雨,身为盛大文学CEO的侯小强,不仅遭受到了太多的议论,也承担了与日常相比超负荷的工作。
盛大文学不仅是中国网络文学内容生产的主要源头,拥有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小说阅读网、榕树下、言情小说吧和潇湘书院等多家网站,作为一家文学产业链公司,旗下更是拥有华文天下等3家出版公司,并于最近成立了自己的编剧公司,内容辐射到了游戏、影视等多种下游形态。单说品牌影响力和网络文学市场份额,盛大文学几乎没有敌手。而起点中文网则是盛大文学最重要的资产。根据艾瑞数据,2011年盛大文学旗下网站占整个市场超过70%份额,其中起点中文网独占43.8%。
2013年4月初,盛大文学总裁、起点中文网总经理吴文辉正式从盛大离职,并带走了跟随他创业至今的一干人等。从2004年10月盛大全资收购起点中文网开始,回顾来看,这8年半的时间,也正是网络文学产业从不被人看好的草根生意到被主流社会逐渐认可所用的时间。于是有人开玩笑说,“8年抗战打完,接下来真的要打3年内战了?”
消息对外公布后,多数评论认为,以侯小强为代表的盛大投资方,同以吴文辉为代表的起点创始团队之间的矛盾,是由利益分配不均所导致,作为沟通双方的主要桥梁,侯小强的管理不力,被认为是这场萧墙之变的重要因素。
“作为CEO,尽管我不需要向别人承认,但我还是很有挫败感的,因为他们毕竟是我的下级。当然,这个事对我的影响也没那么大,我实际上是个特别固执的人,过去怎么做,现在仍然这么做。他们批评我无非就两点,第一,我不管他们,不深入基层。实际上这正好是我的理念,有时候不管就是管理。如果我什么事都替你去决定,插手你的过程和结果,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第二,他们又攻击我管得太多,觉得我把这个收走了,那个收走了,让他们空心化。那我该管的地方当然要管。”说到这,一度处在火山口上的侯小强仍然义愤填膺,比较耐人寻味的是他的微博签名也从“帝国巍峨”改为“有一瞬间,甚至不能呼吸。”
“在这个过程中,你有一些反思吗?”我问。
“反思当然会有,但是我不会改变,不会一味的职责自己,不能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那我负重太多了,我不需要给自己负重那么累,别人的错我也要去归咎到自己。这个世界上发生很多事,有时候因为你,有时候因为他,有时候因为天命,天命不可违,我按照自己的逻辑去做,问心无愧。”其实人生也是一场江湖,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侯小强相信这个世界最核心的真相就是付出即得到。
吴文辉离职以后,侯小强利用最短的时间迅速补齐了岗位所需人员;与100多位顶级作家进行一对一的交流,并召开作家大会稳定军心;完善产业链格局,成立编剧公司;应用大数据,嫁接和分析起点的商业模式。
侯小强常常在公众场合和公共平台里发表职场的言论和看法,经历过这一场维时两个月的“职场考验”过后,不知他又能与人分享什么样的特殊体会?
这一年,也正好是侯小强加入盛大的第5年。5年前,在盛大文学的成立典礼上,陈天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5年前的唐骏只是一个人,5年后的侯小强,在他身后矗立的是一个完整而专业的团队;5年前的唐骏是客人,我是主人,而5年后的侯小强是主人,而我可能和很多人一样是嘉宾。”
从侯小强的办公室望出去,5月的上海,阴雨连绵,位于浦东区中南部的张江高新技术园,生活可能不算方便,但地方大人少,幽静。2008年,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彼时的张江还只是一个不毛之地,望着周遭的荒凉景象,他有过一个念头的犹疑:我是不是来错了?
这是自任职盛大文学CEO以来,侯小强唯一有过的一次悔意。在此之前,他是新浪的副总编辑,曹国伟曾评价他:某种程度上他救了新浪。工作生活都在北京,年轻有为,有很多欣赏他的人,曾经有一家医药公司,开出一年一千万的年薪,3%的股份邀请他加入。
但在侯小强的心中,如果能将一个几千万的公司变成几亿乃至几十亿的公司,这个成就感会更大。2008年上半年,陈天桥到北京开“两会”,住在西直门,他指着西直门立交桥对侯小强说,“如果未来的文学能够像这立交桥一样四通八达,那该多好?”这跟侯小强想象的未来高度一致。
4个月后,侯小强加盟盛大。这是一个不容易的决定,从熟悉的领域到全新领域,从北京到上海,从一个很强势的老板到另一个更强势的老板。(我问盛大的工作人员要一些侯小强的资料,对方很神秘的告诉我:侯总的采访其实不多,因为吧,在桥哥手下干活儿不能太高调。)
时至今日,公允而言,侯小强带领这家公司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多方预期。“如果用几句话总结,第一,没有后悔过;第二,感觉到压力很大;第三,希望很大。”喜欢总结、迷恋规则的侯小强身上始终有一种危机感,有一种紧迫感,似乎什么事情不做,就来不及了。
这种不易放松的情绪可追溯到侯小强的幼年。父母工作忙碌,把他锁在家里,与外界的接触很少,从小排遣孤独的方式就是看书。以至于最初几年进入校园的时候,不是很合群,“唯一跟我玩的就是一个小侏儒,90厘米,但是我必须要用各种东西买通他。”
人一旦被孤立,后果可能有两种,一,反对社会;二,更加拥抱社会。侯小强庆幸自己是第二种,“当我有力量以后,绝不孤立你。”所以,在微博上,他积极的为公益救助事件鼓与吹;生活中,养着几条猫几只狗;与人相处,不太会使用拒绝。
孤独是一剂良药,因为智慧就来于此。虽然在采访的过程中,侯小强跟我分享了很多关于他与朋友之间互动的情景、段子,我也相信,另外一面的他一定幽默、风趣。但我仍然觉得,那只是他生命里很小的一部分。这个每天坚持六点起床,起床以后念经打坐,对时间观念要求严格,痛恨迟到;每晚要看一张恐怖片入睡,至今为止,已看过一千多张恐怖碟片;每天做梦,梦的主题一直是追杀与被追杀,逃亡与被逃亡(他永远是被追杀被逃亡的那一个)、回到故乡;这样一个人,解读他,要从他的孤独和独处开始。
对话#
美剧可以,韩剧可以,我们也可以
林:盛大集团成立编剧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
侯:其实最早我们是卖影视公司版权,刚开始卖的时候挺难的。不是价格的原因,是大家不认可网络小说,觉得它不是一个特别主流的东西,比较低端。我身边做影视剧的朋友从来没看过网络小说,我的好朋友新丽传媒的董事长曹华益:捐你几个钱,买你几个版权吧。刚开始真的是这样。
林: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到网络文学的价值?
侯:就是两三年前。那时候已经有了示范效应,再加上别人发现《人民日报》连续七八天也在登相关新闻,《时代周刊》上也有介绍,大家觉得这个东西还是不错。到第三个阶段,就是我去了一趟台湾,大概两年多以前,和一个电视台的台长见了一面,他们做过《命中注定我爱你》一些台湾最畅销的偶像剧。他们的模式就是培养编剧,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他们的模式感兴趣,我经常去偷师学艺。
林:偷了些什么师?
侯:他们有很具体的机制,但是落实到大陆还是要去变化,要去革新。比如说他们是一边做一边就拍。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我们本身就是上游,本身就有一大批作家了。
林:从台湾回到北京之后,多长时间决定要成立这样的公司?
侯:我就和董事长陈天桥反复的沟通,我们俩每天不断的争,到最后我们有一个统一。陈天桥也是一个特别能学习的人,他也去外面不断的了解,所以我跟陈天强在重大的问题上几乎没有分歧。
林:涉及到资金的问题呢?
侯:资金他就支持我了。尽管别人也说他事无巨细,但是对待我上,他还是相当放权。
林: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布局?
侯:刚刚开始。我经常举一个例子,培养编剧不是去培育肯德基的肉鸡,5到17天就可以做出来让人吃了。我们也不是种一棵野草,今天种了过10天就长出芽来。我们要做的是种一棵黄花梨,没有5年、10年、100年的经营怎么能成长为一棵黄花梨呢?正因为它未来的价值大,所以才需要去呵护、培养,何必急着去把它催肥呢?
林:怎么实施?
侯:我们基本上就做两件事。第一,签一百个编剧,然后去培养他们,给他们培训的机会。不需要学费,我要做他的经纪,签了约之后甚至可以开工资,未来分成。第二,我们会把很多小说变成大纲、剧本,变成半成品,然后去拍卖项目。
林:对签约编剧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侯:第一,肯定他得有这个意愿,第二,要在某一方面有特长。比如有叙事的能力、在剧本写作技巧上的能力、有研究类型化文学特长等等,有可能是全才,有可能是专长,但不管怎么样,未来这100个人可能有50个人被淘汰,剩下的50个人分成10个小组,每个小组里面配四个人,这里面有会讲故事的,也会写边角料的,也会把它可视化的等等,四五个人组成一个工作小组,未来也会有十个工作室。
林:这100个人会择优从原创的作家群里面挑吗?
侯:对,绝大多数是从作家里面选,一部分是从大学的新闻系。所以需要我们向美剧、韩剧学习,我们的课程大纲都是从美剧、韩剧里面借鉴。我们这次宣布的编剧导师其实有老外。
林:你觉得你们一定能培养出来?
侯:当然可以培养了。美剧证明了,韩剧证明了,台剧证明了,为什么我们不能?没有什么不一样。别人签成熟的编剧,我们签草根的编剧。
林:你负责什么?
侯:我负责描绘蓝图,负责定目标,负责找人,负责在一些重要的项目自己去带,但是我肯定不会全能的,我找最合适的人来做。我经常跟我们团队各个子公司的负责人说一句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躲的远远的。
林:你怎么获取到业内的信息?
侯:得去研究,去找人。不只是看书,你要跟别人交谈。比如中国比较大的影视公司的老板都跟我特别熟,很多还是很好的朋友,你要去跟人沟通,甚至列席人家公司的会议。有时候别人公司开会我都要去听的。
林: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侯:好朋友。然后我就去听,听完了以后我去研究消化,我去做模型。做完模型以后还要找人帮助他去定目标,并不是我真像一个甩手掌柜一样,编剧这个事做不做?怎么做?我自己起码得知道。
林:对你来说,现在实施这个项目最大的难度是什么?
侯:因为这是别人没做过的事,没有一个成熟完整的经验让你去拷贝,摸着石头过河。但毕竟还是内容为王,不能光是凭关系,比如《红高粱》,山东卫视的台长、副台长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就说我就交给你吧。这种买卖只能是一次。
林:大数据理念可以应用到编剧公司吗?
侯:当然可以。美国的剧本写作有规范的,什么时候该虐心,什么时候收尾,什么时候有性,什么时候有暴力,什么时候有阴谋,它有规范。现在亚马逊、阿里巴巴、谷歌都在讲大数据。大数据就是利用多年来积累的这些数据去研究、分析、改造你的经营模式、商业模式,现在大数据已经成为大互联网公司的标配了。某种意义上阿里巴巴不是一个互联网公司,它是一个大数据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