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欢专栏
2013-04-29
何祚欢,爱聊天的老头。用嘴聊了半世,笔聊了700万字。但还是嘴占上风,许多人不晓得我还出过一摞书。其实这无所谓,咱们接着聊,聊武汉。
“巷子口经济”(中部商都11)
汉口的生意无处不在,大街小街与生意有关,连巷子也和生意联系着。
汉口的商户,无疑以摊贩为最小,但谁要能占住一个巷子口出摊,它就比一般摆排的多出了好多的优势。
摊贩有三六九等,占了巷子口的摊贩,是其中的“老大”,但他们之间也有不同的形态。
汉口人做生意讲究选“窝子”,人家生意选门面,小摊贩当然要选巷子口了。理想的巷子,是两家大买卖的外墙夹出的巷子。这样的铺丁房子又大又深,一条巷子被它们占了一半,巷子里的人家不就少了吗。在这种巷子口摆摊,需要照应到、考虑到的街坊就少,自由度就大。弄好了晚上收摊时可以把桌椅板凳留在巷子口,少费许多搬搬运运的力气。有的干脆借两家铺面的外墙搭楼上顶,白天在巷子口做买卖,夜晚上楼就寝,不用单找了。
汉正街三官巷口上那家人,摆摊子做的是季节生意,夏天卖个冷饮,春天卖个春卷皮什么的。他家不但在巷子口搭案楼盖了顶,还把楼下也隔了一半巷子做了房间,人们从他家房外的桌椅旁边过,反倒有一种从他们家借路穿行的歉意。街坊们一年一年这么走着,既没有谁说他们妨碍交通,要买他家东西时还照买。
有的巷子又宽又深,里头的人家也多,在巷子口出摊的老板,就采取日出摊,夜收场的方式,街坊们也能接受,相安无事。
汉正街的久成巷是一条大巷子,住户也多,但它与一般巷子又不同,它是白天没人用,夜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夜晚在久成巷口出摊的是个水饺(馄饨)师傅。他一般要等天黑净了才出来,守的是茶馆散书、戏园子散戏、电影院散场的生意。久成巷的上首,过了武圣路有大名鼎鼎的长乐大戏院,下首过利济路有建国电影院、友余戏院等,还有散落在汉中路、长堤街和河边的茶馆,说书人在里头赚钱赚得呼呼生风。戏散了,电影散了,书散了,许多人都要吃点东西“消夜”。九成巷上首下首都有馆子卖夜宵,但多是卤菜、锅贴饺,一些爱吃点汤汤水水的人,就奔了九成巷的水饺。一处散场,九成巷就有一次人流涌动。他家的生意红火了好多年。
久成巷口上水饺的几年火爆,和它所处的地段有关系,但也不全是靠了“区位优势”,最关键还在于它的老板给自己找准了定位。
那时候,汉口穿街走巷的水饺一共有一百多家,它们几乎无例外地走着“低档路线”:一碗水饺多少是照规矩给,不会短少,至于里面的肉馅,那就全靠食客凭想象去感受了。它一个担子是一天只用菜碗肉,肉馅只是当粘面皮儿的糨糊用,能让你在馄饨里吃出肉团子来吗!一个担一头是汤锅,一头是碗、勺再加洗碗水,那汤锅里的水当然是又煮馄饨又当汤喝了。清汤真正是寡水。这样的水饺日复一日地卖着,居然没人抗议说它不好,因为它一碗只卖一角钱——一碗热干糊的价钱,难道让人家给你二鲜面的料?更何况人家在面皮里沾了一点肉,在汤里放了一点虾米皮,多少它也是荤料啊。要肉多的?好办啊,好多馆子的水饺都包得像汆汤丸子,可人家一碗要二角钱,抵上一个炒肉丝的价了。
久成巷口的老板懂得,你既然落地摆了摊你就该跟挑担子的不样,但又不能和大馆子卖一个价。所以他的水饺卖两角——出来看戏听书的人是要面子的,但他选了摊子来吃,你得让他吃出一点“里子”来。这家的水饺便将馅子放得成色十足,而且把汤料里的虾皮换成了海米。这一来,你想叫他生意不好都不成了!
邱家巷口上的摊子是另一种方式。它早晨被一个做发米粑粑的独据要津,上午10点粑粑收了摊子,一个卖“炕苕(烤红薯)”的就接替他,当关把口到天黑。
东米巷口上的烧饼排子,基本上可以代表在汉口“打饼子”的那一部分“河南老乡”的活法:当街摆一张小台子,竖放着一炉一炉烤好了的烧饼。烧饼长大厚实,状如鞋底,汉口人戏称它为“草鞋板”。小台子后边是烧饼炉子,接下去往里依次是靠墙摆放的案板,锅碗瓢盆、面粉米缸,最后是一张床打横占据巷子的一半。客居汉口的烧饼师傅,在任何巷子里都只占一张床宽的位置。
牌楼巷口子上是“娃娃书”摊,茶叶巷旁边是水果摊。还有些巷子口,摆着成衣摊、缝补摊、小吃摊、鱼烟摊、小百货摊……
本来是作为通道的巷子,就这样被挤不下、排不开的生意买卖卷进了做生意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