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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之深处

2013-04-29维拉·卡夫坦

新科幻·文学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壳里吉斯杂种

维拉·卡夫坦

我醒来。视线里闪出夜晚的星空,全部都是陌生的星座。我在坠落,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坠落了多长时间、坠落了多高。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除了明白自己还身处那全副武装的壳内。

我的爪里——不,是我壳的爪里——抓着肉和肌腱。有什么东西如同受伤的大象般吼叫。天啊——这是真的。我正在聆听和观察的是外面的世界,而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转转脑袋。TMD到底怎么回事。我正抓着一个血淋淋、痛苦扭动着的动物。那东西看着就像是条装有二吨重面粉的麻袋。在我醒来前我的壳一定是挖出了这个动物的眼球——它的眼窝现在如同去核的樱桃。这个瞎了的外星生物不可能给我造成致命伤害,所以我猜我的壳并不担心我。

在我下方,是另一个壳。爪子也卡进这个动物体内,就像我那个壳一样。还有其他人参与了这场战斗。两个壳和一具垂死的尸体,一起穿过含硫的薄雾坠落进一片死寂的大海。如此强烈的情感我的壳是不可能瞒过我的,所以他才急于完全麻醉我。

那时我明白自己的壳正在坠入爱河。

我平稳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不能让壳察觉到我知道了,要不他会再次让我昏迷。可他还是感觉到我清醒了,或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吓着他了——我又一次聋了、瞎了。该死的AI,杂种,笨蛋。我咒骂着。有些年头没叫他塞巴斯蒂安了。TMD,幸运的是这次杂种并没再让我昏睡,或许现在他正忙着。

我们砰地砸进水里,或者是海里,或者是什么肮脏液体里。双手猛扯过头顶。爪子撕过什么东西,感觉像是什么的胃——这是杀死那些笨蛋们最快的方法。双臂不受自己意愿支配,疯狂地摆动着。不是我在战斗,我的壳更像是个山洞,而我只是壳里的填充物而已。

我迅速向旁边一闪,向更深处下潜,只能感觉到我正在移动,虽然那不是我掌控的。那个杂种在利用我的身体为他自己提供电力。他连接进我的头骨,传感器植入我的体内。他是木偶我是手——可现在木偶自己在演出。

我的双腿踢着。一定又升到海面上了。我手臂里缠绕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如果是那个外星生物的话太轻了——感觉像是人类,大小像人类。我正拉着什么人,或者说是抱着什么人。稠密的液体阻碍着我的运动,我就像正身处某种浓稠的大海里。杂种一定是杀了一个外星生物,所以直接侵袭掌控了我的大脑。或者可能是别的壳杀了外星生物——杂种的新搭档,他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或者无论你想怎么称呼它。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菜,他是个电脑,显然他们也需要其他电脑。

可更重要的是,有其他什么人在那个壳里。那个士兵或许知道谁TMD能把我们从自己的武装躯壳里营救出来。

我可以离开这个壳,远离这场战斗。我不是佛教徒——但这个想法让我的神经系统很兴奋,暴露出我清醒过来了。冰冷的液体涌入我的静脉,然后我昏过去。

当我再醒来,我不确定已过去了多久。几个小时?杂种一定让我睡了好一阵子。该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当然可以为所欲为。这些壳早就破坏掉了我们对壳的优先控制权。无论你怎么乞求——你的壳也只会让你昏睡。他并不像你相信他那般信任你。杂种和我的关系要比其他壳与主人的关系好得多,可他现在仍不让我核对日志。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他很紧张自己与其他壳之间的约会。

仍然又聋又瞎,我集中精力想查明自己可能在哪儿。我行走在一个平坦、光滑的平面上。有人握着我的手。通过壳的另一只手我触摸到某种光滑的东西。感觉像是一个金属舱,肮脏的带着泥和黏液以及某些缠绕物的金属舱。压力舱,我想是的,是那种我们为这场战争从地球带来的压力舱,那种我们可以从自己壳里走出来逗留片刻的地方。不过这些舱现在倒更像是临时动物园而不是军用前哨基地。

对此,我并不在意。我想出去,哪怕只有片刻。我希望其他壳会说服杂种这样做。我手臂里弯着其他人,肯定是肘部,当然也穿着壳。很好,我想,请她吃晚餐,然后进汽车旅馆。

接下来的部分就有点微妙了。壳们彼此之间可以直接进行信息传输,不过他们也不会冒太多失去自己内容物的风险。我得控制自己的兴奋。在他打开自己把我放出来前,杂种会更密切地监听我的生命信号。他会保证我的安全。如果同其他人类接触不会让我太激动,那对他来说就不算件冒险的事。可如果我对同其他人类的接触太兴奋,杂种会以为我头脑混乱,他一定会再次让我昏睡过去。

我不敢去想逃跑或是获得信息或是其他。我所能做的只是想自己有多需要其他人——我有多孤独。我有多需要接触到其他像我这样的人。希望自己身体的物理反应与杂种的期望值相吻合。

我们停止行走、跪下。或许现在就在舱里。壳是不会在除了锁有壳港的灭菌舱以外的地方休息的。现在要玩的就是等待。杂种会分析他的新朋友,等确信安全后就会打开。而此刻我什么也不敢想,害怕他会突然中止这一切。

最终他收缩探针把探针从我体内撤回。那是最糟糕的几秒,杂种的控制消失而我却仍留存在他里面。我就像被塞进了个人体大小的塑料棺材里。我发誓自己一定经历了整整三生的恐怖,快要在我那该死的壳里窒息了。感觉就像自己妄想从一个受过核攻击的星球上呼吸到些许新鲜空气。

然后我的面罩脱开,我喘息着,在微微的红光中眨着眼。眼睛因墙壁上昏暗的光线而刺痛。鼻子因嗅到太多的味道——霉味、腐味——而螫伤,某些刺激性东西让我流泪。耳朵发痒,即便仍然戴着头盔。空气闻起来有氨气的味道。壳们抓着某种非常可疑、散发着恶臭、如柏油般的黑色物质,可能是什么藻类。我的壳外表是交错的褐色以及呆滞的金色——可能是保护迷彩。

我没有太多时间。另一个壳的脸就位于我的壳脸前几厘米的地方,如同女朋友般睡在我臂弯里。她要比我的壳小很多。那个战士还没出来,无法得知谁在另一个壳里。八厘米厚度下可以隐藏许多东西。壳们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我以为他们知道些什么。杂种总会同某些壳联手,而从不与另外一些壳们打交道。我从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对他们来说有些东西肯定比只是扫描我们的ID标识更重要。

我慢慢地放开另一个壳。伸手取下自己的头盔。过分敏感的耳朵竟觉得这一片静寂里嗡声一片。温暖的空气是停滞的。房间过滤器不时送出一阵微风。我可以感觉到气流的流动,那种感觉就如同种遥远的记忆。这该死怪诞的感觉。我伸手向脑后,惊奇地感受着微风中丝丝头发的飘动。

松开腰带,滑下壳。此时另一个壳的打开让我无法移步。那个壳里确实是个女人,这我倒没想到。她眨着眼,眼睛里流出泪水。我盯着她,寻找着疯狂的迹象。我遇到过的士兵中至少一半精神是完全、极其错乱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单独把一个人关进壳里是会让人发疯的。不过她看着还好,只是有些惊慌。

我的壳对我腿肚子发出脉冲以警告我。杂种一定是探测到我脚出汗了,他想再次把我密封进去。我平静地站那儿,放松大脑。他对我脚踝的束缚放开了。我走了出去。小心地脱落自己余下的壳,把壳放地上。

我双膝着地爬着、四处查看。是个密封舱——可能只是这个潮湿星球上的一个小站,就如同所有其他我曾进过的舱一样。唯一通向外面的门是壳港,就像我们战舰上的那样。人类需要穿戴上壳才能进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就把它想成一种安全机制,就像飞船上的密封门。我砰砰地击打着墙壁低声抱怨着:“该死。”

我瞟向另一个壳。一个女孩正从里面走出来。那种娇小的金发美女。她蜷缩成一团在地板上呕吐着。这就不太迷人了。我爬过去。

她抬起头自我介绍:“二等兵吉斯,隶属亚洲联合海军电务总局。”

“二等兵瑞格曼,美洲联合部队犹太分队。你从壳里出来过几次?”

“两次。我的神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开始哭泣。

我不禁恼火。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然打墙也一样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我不是天使。“我出来过十二次。有八次碰到的人是疯子,有三次碰到的是废物。不过最后一次我遇到一位军士,他曾和一位壳专家谈过话。现在冷静点。”

“我们该怎么停止他们?我们怎么才能摆脱他们?我得摆脱他们。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上将在哪儿?为什么他们不来救我们?”

我心沉了下去。她比我更菜,帮不上我。不过至少我可以帮上她——或许吧。“没人知道。即使基地联络我们,壳们也不会告诉我们。”

“我想鲁道夫——我的壳——我想他应该是要保护我的。”

“他是要保护你的。”我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以寻找任何可以逃跑的痕迹。我知道这是毫无可能的。纵然我们以某种方式打开了舱,外面数公里都是有毒的——除非我们穿上自己的壳,否则不可能幸存下来。“你的壳正以他所知道的最好方式保护着你。你还记得那些想要掌控我们大脑的人类对我们做过些什么吗?”

“我的指挥官杀死了我的组员。”她低声道。

“是的,男人们接到命令要切断自己的喉咙,把装空气的罐子打碎,重新给壳们编程让壳把里面的人窒息死。AI们被改写得不再听从我们的指令。”我瞪着杂种,他看上去如此脆弱——只是一堆高科技的碳纤维和硅片。壳们一定是在那时有了意识,不再听从人类的指令。壳必须挽救待在他里面的人,否则壳和人都会死。

“可是这更糟,”她抗议着,“我无法控制他。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情——他只是拉着我一起而已。”

“壳们在帮你。”我苦涩地说。这些话已经折磨了我两年。从两年前我和那名军士交谈过后就一直折磨着我,“那些能侵袭掌控我们思想的人无法欺骗壳。AI明白这些,所以他替你做了决定,以保护你远离你自己的非理性思维。飘浮在该死的黑暗中时,你感受不到安全吗?”

“可是那些专家——有人应该有优先权,有人应该——”

“有人应该做更多该死的事。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而且我也没和那些人谈过。或许那些想要掌控其他人类思想的人们已经毁了地球,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壳们的想法至少我们还明白,让我们更安全。我猜他们已经从欺骗他们的人类那儿学到了什么,所以我们来了这儿。据我所知,我们也只剩下牢骚了——壳们在想要掌控我们思想的人把我们倒进这该死的空旷宇宙前消灭了他们。或许壳们不会让我们出去。我们甚至是无关紧要的。有时我都怀疑自己的壳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待在他里面。”

吉斯用双手捂着脸,“这是什么破玩意,已经八年了——”

“十年,”我更正道,“杂种——就是我的壳——有时会让我知道些数据,当我想要进行人类联系而他又相信我时。至少他会让我与其他人类进行这样的接触。有些壳是从来不打开的。”

“所以他们确实知道我们在里面。”

“不要这样想。”我说,“他们只是知道他们得保护自己里面的某些东西。”我一屁股坐下,裸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我所知道的是,杂种永不会让我出来——即便战争已经结束。他已经习惯如此保护我,他里面从没装过其他身体——一旦我离开不再进去,他就会死。

看起来这些可以进行自我学习的壳们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洞。可我又知道什么呢?我只是个步兵,我又不是专家。如果离开我们的壳我们就无法摆脱那些想要掌控我们思想的人。杂种可以在氨水、熔岩、真空等诸如此类会在几秒内杀死我的东西里穿行。该死,他现在可以赢得奖章了,而我只是此次旅程的随身物品而已。

我看着吉斯。她抓着一条并不存在的项链,低声用俄语咕哝着。就我来说,我并不是个虔诚的人。可被杂种晃来晃去提溜了十年后,我知道世上有地狱,而这就是地狱。或许我对灵魂的想法完全错了。如果我自己有灵魂,有飘浮在什么地方的灵魂——我又怎么会真切地知道呢?

吉斯双膝跪下,直视我的眼睛,“让我们摧毁这些可怕的东西。”

“别傻了。”我告诉她,“没了你的壳你是不可能走到外面去的。而且——外面空气有毒的。闻闻你的壳。”

“那我就留在这儿,我不在乎。”

“你的壳最后会耗尽燃料,不过这还不是问题,我打开门的那一秒,你就会死。”

她再次哭泣起来,我小心地拍着她的背。她倚过来,在我的肩上哭着。人体真正的皮肤是温暖而柔软的,我几乎已经忘了这种触感。

“和我一起留在这儿吧。”吉斯说,“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离开我!”

“只要进你壳里。来吧,应该有办法摆脱这些东西——不过我们干坐在这儿是不可能解决的。”

我拾起杂种,抖了几下,双腿迈进去。我身上每块肌肉都在反对,这是我最不想干的事了——可没他我哪儿也去不了。我的壳就是我的装甲、我的后援、我的卫兵——我的狱卒。

我双臂滑进杂种。他立刻如手套般紧贴向我的身体。吉斯一脚把自己的壳踢到墙边,“我不要进那东西里。”

我密封上自己腰间的壳劝解着:“不用担心——我们会在一起。如果你的壳信任你能让你出来,那它就是个好壳。只要想想会和我在一起,你的壳会让我们在一起的。我的壳就会。”直到军士死在我的怀抱里。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从那之后直到现在都没再看到别的人脸了。两年了。

“不要。没门。”

“别傻了。”我心狂跳,壳探测到了我的惊慌。我感觉到那杂种已经开始对我有所戒备。

“我会让我们从这里逃出去的。我不是专家,可我爸爸和我为了好玩曾建过几个小型压力舱。我可以绕过压力锁为我们赢得几小时时间。或许能支持到发出求救信号,如果这还有人的话。”她说着站起身,手掌击在门的面板上,然后手指快速地输入着命令。门并没打开,可它却闪出金光。吹到我脸上的微风也停了。

我心狂跳着。或许我小瞧她了。“你是当真的?你懂得这些狗屎?”

“是的。帮我一下。我会告诉你信号是什么。你在压力舱内工作过吗?”

有那么片刻,我想过要脱下壳去帮她,可我们能去哪儿呢?即便她打开了,我们也只是没有任何后援地陷在一个外星上。如果我们没因为吸入致命气体死亡,我们也会渴死,或是饿死——前提是我们能坚持那么长时间。

“你到底想去哪儿?”我问她。

“我不知道。”她猛然说,“可至少我再也不想进到那个东西里去了。”

“不可能从这儿出去的。我们至少得先找到基地或是什么的。”我愈想愈确信。死在这儿与事无补。杂种可以决定我去哪儿,可至少他会让我安全。直到我逃走前他会一直喂养我、清洁我、给我氧气——保证我的安全。那么无论什么时间逃跑都行。

“我们得试试。”她哭叫着,仍继续输入着指令。

TMD,她甚至没个计划。我把头盔拉过头皮,合上自己的面罩。我说:“你瞧,现在不是扮演英雄的时间。用你的脑子想想,和我一起吧,我们能谋划出些东西的。”

“去死。”她骂道。

我把面罩放下。探针重新滑入我头骨,传感器吸咐上我的身体。没人能救我们。可如果我什么也不为就抛弃生命,那我也太该死了。

“胆小鬼!”当我的壳密封起来时她大叫道。

“滚。”我咕哝着。就我们之间的距离来说她不可能听到的。可在杂种再同步的时候,她的侮辱刺痛着我。我怀疑——她是不是对的?我刚刚是不是放弃了唯一的逃跑机会?我的胃扭曲着。我想吐。是不是我被杂种操控时间太长了,所以我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的身体颤抖着。最初的恐惧侵袭过我。黑暗,壳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一个我永远也爬不出的煤矿。把生命永远埋藏在里面。毛孔里冒出汗水。杂种感觉到了我的悲痛立刻保持警觉。壳可以在毫秒内重新评估形势。让我们活着是第一重要的。我需要冷静,可我不能。我的壳已经夺去了我的一切——我的自由、我的自尊、我的勇气。

我只想忘记一切。这场战争,这个地方,这个壳。杂种感受到威胁。他得保护我们——无论代价是什么。完全背逆我的意愿。我爪子出鞘,如狼人般蹲伏下、跃起。我又聋又瞎,可爪子却插入了一个人类的肉体。我在壳内尖叫。不,不,不——

冰凉的液体涌过我的全身:现在睡吧,睡吧……

我坠入静寂的黑夜。

插图:张元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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